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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恶劣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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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瑜激得周隐一拳高举过耳,倏尔间蒲扇拍开,黄阿嬷看不下去了,弯下腰捡起这些散落一地的钱,这两个小鬼对钱撒什么气?!
“你真是!赚钱辛苦就这么撒了!”
周隐望见黄阿嬷佝偻的背,一把将她拉起。黄阿嬷反而训斥道:
“哎呀!在家还带什么帽子!”
黄阿嬷一下扯掉了周隐的脑子。周隐忍耐吞气,一声不响。只是掩人耳目般拉上了挂在下巴的口罩,避开了祝瑜的视线和阳光。
反而祝瑜一怔,帽子下少年原来留的事半长的有些毛燥的长发,黑发垂耳披肩,毫无层次犹如让狗啃的凌乱。
黄阿嬷挥了挥手中的蒲扇,拍膀训道:“你像什么话,把自家哥哥挡在门前不让人进去算什么事!非要让人看笑话不成?”
但周隐依旧没有让开,抬手按在门框上只说:“这屁大点的地方从小到大就我一个,跑出去的老鼠都是孤家寡人,谁家的哥哥啊?”
僵持难下,黄阿嬷觑了一眼祝瑜,无奈下把周隐拉到了一旁悄悄说话。
祝瑜环视未来的居住环境——山在这头海在那头,四周郁郁葱葱的,十分亮眼。海风匆匆而过,白鸟白云都躲匿了起来,逃避烈日。
咸腥味伴着门漆铁锈味,海岛典型的石头厝,石头墙里镶嵌的每一颗沙砾,奠基着的每一块岩石都饱经风霜。
还没进家门他就感觉到了家徒四壁的现实描述。
听到身后一句无奈的不甘:
“凭什么?”
祝瑜转身把视线放在周隐身上——这个少年要强的很,但黄阿嬷又说了些什么,她眼里似乎有央求的感觉,渐渐地周隐双手握拳,变得沉默不语。
老榕树的影子在石墙上摇晃,蝉鸣声里混进几声含混的海岛语。祝瑜看见周隐的面色紧绷,指节攥得发白,像抵抗风暴的少年被迫屈服于某种命运。
长发半掩他的眉目,星星点点的阳光难以穿透少年的心思。
黄阿嬷像是攻克了一个巨大难题,喜笑颜开地趿着拖鞋跑了回来:
“快…快进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她提着祝瑜的行李直接进去了。
祝瑜刚要踏进,周隐拦下了他有些颓靡的感觉,死气是给祝瑜的:“你真不怕我半夜干死你?”
眼前的人是一只睥睨冷血的野兽。他的声音试探又挑衅。
轮船在远处轰鸣,像某种古老巨兽的低吼。祝瑜仰头直视他,镜片后的眼睛淡漠回了一眼,就好像是一种施舍。
祝瑜踏上一阶台阶,上手直接拉过周隐的绳带,周隐被迫弯下腰来直视祝瑜。两人眼中的对方都是野兽,一种静待蛰伏,一种撕扯扑杀。
“周隐…以后,请多指教。”
周隐冷笑一声,一沓刚刚被整理好的规整的钱拍在祝瑜胸膛上,重重一掌。
“这是下次的医药费,我先预付。”
祝瑜微笑,矜贵地犹如体恤民情的贵公子,抬脚进屋不与此人一般见识。
一进屋就有一股潮湿的粘腻直接扑面而来。祝瑜蹙眉,觉得是…这屋子里有一层看不见的灰,令人沉闷。
里头算不上脏乱,因为根本没什么东西。
房子内部构造简单得很,只有上下两层,一楼进门过个绿色隔断就是厨房。厨房里墙上的油烟印迹像死人斑。灶台上窗户大开,没有抽油烟机,只靠最朴素的方式打开窗户通风。
几块碗叠在一块,却能看出很少在用。一张小桌,一个板凳,桌上一对餐具置靠在阳光下,光柱下它们孤独又明媚。
昏暗的室内没几样电子设备,这里最是明亮。
厨房左手边过道两边各有一个房间,房门大开的应该就是周隐的房间。左边是卫生间,客厅摆放红木沙发,没有积灰但一看就没人坐,它因岁月自然褪皮,像是血肉白骨,脑子愈合的伤疤。
这里不是很干净,却空的毫无人气。
他未来的一年,都将停泊在这个旧旧的港湾中。
黄阿嬷把祝瑜的行李拖进了客厅后,又跑出去对着门外吼叫道:你哥住在哪个房间?
祝瑜回头看了周隐一眼,少年双手插兜的站在烈日下面无表情地看甘小净在一旁数蚂蚁。
阳光在他脸上割出细碎的光斑,睫毛在鼻梁投下的阴影里,藏着某种困兽般的暴烈。鼻梁以下无法看见,却让祝瑜看着他直至有些走神。
周隐感受到了祝瑜的目光,转过头来,冷冽的眼睛散发着敌意,使祝瑜立刻回神转开了头。
周隐踏进了这个破旧的门槛,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指了指头顶。
祝瑜跟着他的指尖抬头向上看,泛旧的天花板白起,白漆一片一片,就像冷血动物蜕皮时的模样,岌岌可危的掉落。
他默不作声地推了推镜骨。
黄阿嬷气不打一处来:“二楼?二楼那几片铁皮怎么能住人?你让他住那,哪天夜里台风掀了顶,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周隐听完倚着褪色的春联不以为意地“诶”了一声,泛白红纸上的“家和”"在他头顶蜷曲成嘲讽的弧度。
"我以前睡在那里,台风天睡觉还能听铁板打拍子。"
周隐双手抱胸,他心里不满黄阿嬷的偏心,他嗤笑一声:“我都能活下来,他怎么不能?”
“难不成海上来的是我得供起来的菩萨?”
周隐一直观察着祝瑜。原以为能看到他气到在发抖的样子,可他总是一副很淡然的样子。
这样的祝瑜让周隐很想去撕裂他的伪装,他想看看他的皮囊下到底是人是鬼?
“你说呢,祝瑜。”
周隐的每一句冷嘲热讽都像砂纸擦过神经,可对祝瑜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
再难听的话,他都听过,;
再挑衅、厌恶的眼神,他都见过。
‘请你像死了一样,悄无声息地在这里消失。’
祝瑜笑了笑,他会的。
转而他不理周隐的挑衅,无声无息地提着行李箱上了二楼,黄阿嬷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周隐一眼以后,跟在祝瑜的身后上了楼。脆弱的木梯发出费劲驮人的衰老声音。
独留下的周隐抬头看着祝瑜的背影,他看出了祝瑜的忍让——明明就像最精良的防弹玻璃去守卫自己的尊严,却任凭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把自己不堪一击的碎裂。
这种突然的沉默显得太过刻意,亦充满故事,但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让的。
明明能打一架撕破脸,就能各回各家解决的事情,何必大费周章。
这人真把自己当哥哥?
艹…
周隐垂眸不爽地踢了踢沙发脚。真烦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祝瑜上楼时,逼仄的楼梯使他弯下了腰。而后打开小铁门,眼前灼眼的阳光刺进。
他人生第一次见到眼前这样的房子,阳台小又堆很多个泡沫箱,矮墙上挂着饱经风霜的渔网,像是与护栏难舍难分。泡沫箱里种满了植物,有多肉有绿植,有几颗摇摇欲坠的圣女果,在光中像几颗即将泯灭的红宝石。
它们大多岌岌可危,难以自保。
这里就像蚂蚁住的铁罐头,野猫从隔壁一家阳台跳上了小阁楼上的铁篷,发出吱嗝吱嗝的铁锈声音。
房间旁边还有个小储间,墙上的木盒应是前人供奉神像的木龛,破旧的渔网就像绿色的麻袋,它装套着周隐的童年像垃圾一般堆砌在角落里。
如今只有蜘蛛和尘埃入住,浓腻的灰尘味道呛眼使祝瑜不得不退后出来。
什么叫流放,此刻有了具象化体现。
祝瑜看着阳台前广阔的山海,这里最廉价的美景就是大海,无价的是开阔的自由。
「阳光明媚时更想死。」
离开城市之前父亲让人送给他几句嘱托,转述时那冷漠的口吻确是他父亲会说的——像死了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安静地待在海岛上,一年后就滚出国去。
他晦暗地低下头,用指尖推了推镜架,备用的没有那么贴合自己的鼻梁…嘴角挂笑。
一年…只要一年,再熬一熬。等他成年了,自己就出国,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那些人那些事全死在大海里,永远淹没。
“哎呀,这怎么住人啊!”
黄阿嬷在里头帮祝瑜收拾房间,她怨声载道地双手乱舞般挥去前方视野里的灰尘,呸了呸之后跑了出来:
“这铁皮下一秒就要把人砸死,哎呀,周隐这个不省心的!”
黄阿嬷又去楼下把周隐抓了上来,祝瑜看到他戴着帽子一副臭拽冷脸走上来的模样,像是讨债的□□。
可他的眼睛还有体型在烈日下有种原始的野性,凶狠的眼睛像狼一样不易靠近的野心勃勃,高冷且强大。
而这份凶狠仅祝瑜可见,因为周隐在面对黄阿嬷时眼中虽有无奈,但那份凶狠却柔了下来。
祝瑜知道他能住下来,完完全全是眼前这个老妇人的功劳,如果换任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他和那个人都会被周隐赶出去,无一例外。
镜片后的目光倏地锐利,他也知道可以用这些撕碎周隐的无理蛮横。他也一定会让自己死,以他那可悲的自尊。
周隐本不帮忙,看着黄阿嬷一个人疲惫的背影,周隐于心不忍,于是两个人在犹如小烤箱一样的铁皮房里忙碌,黄阿嬷在里头收拾着房间,周隐在修理着铁皮,哐哐哐下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像长辈对待小辈那样无奈的宠溺责怪。
“阿嬷,你管好自己和小净就好了啊,管我那么多干什么。”
黄阿嬷用海岛语说着话,祝瑜听不懂。
周隐似乎把不满情绪都发泄在了铁皮上,拿着工具又是哐哐哐几下,铁皮震动,铁屑飞落。木板接缝处滋生的霉斑像蜿蜒的毒藤,铁皮顶棚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浪,恍惚间竟像口倒扣的骨灰盒。
祝瑜看着快蔫坏了的圣女果,既然种就好好养啊,把他养成这样又算得了什么?
他蹲了下来用手松了松土,又找来了一根木条把圣女果的藤枝缠绕上去,如果能活下去就好了。
里头太过闷烤,周隐出来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衣服都湿透了,黄阿嬷的声音还在朝着门处训他。
“哎呀,你好好帮人家修理嘛!这要是不牢靠,到时候风一吹人就跑啦!”
祝瑜顶着烈日抬头,阳光直射打在周隐脸上,将他眉骨处的阴影刻得更深,那双眼睛仿佛浸过海水,冷得刺骨。
一阵猛烈的海风涌动着热浪,突然掀开堆着的旧渔网。褪色残破的塑料浮标相互碰撞,发出空洞的响动。
周隐居高临下,冷声道:
“想死的人不挑床。”
祝瑜无奈微微一笑,垂下了头,他的这个“弟弟”真的很讨厌他。
和所有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