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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印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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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部的剧痛与体内的寒毒交织,沈听遥疼得浑身痉挛,却偏要扯出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染着血沫,带着几分凄厉。
而后沈听遥踉跄着走出茶楼,秋风传来刺骨寒意。
她蜷缩在废弃铺子的一角,双手死死按住小腹,那里传来的寒凉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冻碎。她咬死下唇,试图忽略腿侧渗出的血液。
沈听遥长舒一口气,目光望向沉沉的夜色,眼底没有绝望,只剩一片沉稳的坚定。
夜色正浓,巷口一盏灯笼忽明忽暗。沈听遥抬头,月光落在她脸上。
比起身体的剧痛,她的心更痛。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与亲生父亲相见的第一面即是永别。
如今想来凌翳当日面对自己心虚怯懦的神情。或许是对她前二十年的人生有愧。
沈听遥垂眸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双手曾握过书卷,执过刀剑,以为能凭一己之力在京中立足,到头来,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沉寂,只剩下一丝微弱却倔强的光。
那封承载着她半生谎言的弃女书,永远留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的人生从此将彻底改写。
晨间,沈听遥扶着冰冷的墙垣,缓缓站起身,每动一下,小腹的剧痛都像有无数根冰针在穿刺,腿侧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褐色。
她举步维艰地回到京城的将军府邸,双腿忽然一软,整个人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兽上。
一口鲜血直直喷在青石板上,寒毒发作,她眼前一阵黑晕,昏倒在府门口。
再醒来时,府内柔软的床榻给了她此生都不多得的温暖。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混着一丝若
有似无的药味,沈听遥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寝殿内的陈设未变。
沅竹正端着暖宫的汤药坐在床边。
“你身子怎的如此虚弱,像是…”
“像什么?”
“像刚刚小产过。”
沈听遥托着虚弱的身体从床榻上坐起。
“此事说来话长,你可知这世间有种毒,名唤‘六月寒’?”
沅竹端着药碗的手一颤,褐色药汁晃出几滴落在床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是何人如此狠心!那‘六月寒’虽不伤及性命,可女子若是服用,只怕今后…”
沈听遥打断她接过药碗,手腕微微发颤,苦涩的药汁黑得发沉却还是被她一饮而尽。
“今后如何,我且顾不了那么多。形势所迫,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这件事还请姑娘帮我守口如瓶。”
“此事算我多言,你如今虽同段将军情投意合,可名义上终究是妾室。段将军是皇子,你若不能开枝散叶,免不得日后会受到正妻的打压。”
沈听遥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笑意未达眼底,只剩彻骨的寒凉。
“我们能否并肩走到那一天还未可知。我的身份本就无足轻重,哪能将自身价值放在子嗣身上。”
她靠在床头,锦被滑落在肩,露出颈间淡淡的青紫色淤痕。
“现下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我去做。”
既然萧启得知沈府从前的前尘往事,又一口咬定她身上有武山印信。
可见,凌翳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看来不止北宁,皇后也觊觎武山这块肥肉。只是当日凌翳并未提及印信一事,自己虽是他的女儿也无从得知。
唯一留下的,只有那把玉面翡扇。
玉面翡扇,先前凌翳出逃武山皆因于此,难道…
她撑着床头坐起,全身随着动作牵扯出细微的痛感。
她迫不及待地伸手将扇子取出,指尖抚过扇骨上的纹路,乳白玉的扇骨上刻着缠枝莲纹。扇面为特制的青色绸缎,绘有云波纹路。扇柄处嵌着不易察觉的镖刃。
她从未细观过,当真是把成色极好的扇子。
她沿着扇骨抚摸到一处凹陷,微微用力,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扇柄的飞镖从中弹出。
“果然是个好武器。”
此扇机关隐蔽,难不成…印信真的在此?
沈听遥拿起羽扇,又将它轻放在桌前。如果她的身世公之于众,势必会掀起一片波澜。
她身为武山之后是绝不可能在南邑做官的,更不可能嫁给南邑人。
这其中牵扯的不仅仅是她与段崇,更是三个国家间的纷争。
沈听遥犹豫了,接二连三的事情搅得她心潮翻涌。
她垂眸望着扇面上流转的云波纹若隐若现。印信若真藏于此,它重出江湖之日便是她承认自己为武山后人之时。
可若不在,萧启为了皇位终有一日会将她的身世公之于众。自己没有找到印信,失去武山的信任,段崇还能得几成胜算?
沈听遥心头一紧,闭着眼转动扇柄,卡锁“咔”地一声被她轻松拧下。
她屏住呼吸,顺着扇柄掏出玺印,上面细小的“武山”二字顿时让她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它在。
欣喜之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那人正贴着门挪动。
沈听遥察觉不对,暗自攥紧扇子,扇柄的镖刃抵着掌心,只待对方靠近一步,便要出手反击。
闻声,那人正欲开门闯入。她当即抓住机会,将手中的扇子顺势甩出,扇柄的镖刃“咻”地弹出,精准地钉在门框上。
“沈听遥,你谋杀亲夫啊!”
段崇的声音令她冷静下来。
她缓步走到段崇面前,语气带着一丝后怕:“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遇刺了呢。”
“这是京城将军府,青天白日的谁敢闯?倒是你,我听沅竹说你在小憩,动作就轻了些。”
沈听遥摇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段将军鲜少入京,今日是有要务?”
段崇转身紧握住她的手:“我家夫人彻夜未归,可比什么要务都令本将军惶恐。”
他凝视着沈听遥毫无血色的脸,语气带着一丝担忧:“才刚一天,手这么凉,面色也不好,萧启为难你了?”
沈听遥抬眸看向段崇,他眼中满是真切的关心,让她心头一暖。
“我可是一人斗翻沈家的庶女,谁敢为难我?”
二人的打情骂俏随即又被沉重的思绪打破。思索再三,她缓缓松开手,将袖中的羽扇取了出来,放在桌案上,轻声道:“段崇,武山印信,我找到了。”
段崇的目光落在玉面翡扇上,瞳孔微缩,却没有多问,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这里面是武山印信?”
沈听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缓缓开口:“我刚刚触碰到扇子的机关,这里面藏的就是印信。”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死寂,段崇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却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已料到一般。
沈听遥看着他的反应,心生疑惑:“你……你早就知道了?”
段崇缓缓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凌翳应该是你的生父。萧启同你说的,应该就是此事吧。”
沈听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你是从何时知道的?”
“在你入府前。”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她声音有些颤抖,心中满是疑惑。看来真如萧启所言,在她入府前段崇曾调查过她。
段崇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语气温柔且急切:“我那时只查到你不是沈家人,并不知道凌翳就是你父亲,更不知道你与武山有所牵连。”
“所以…你以为我是沈伯堂派来暗杀你的棋子,你把我留在身边也是为了借机除掉沈家。”
段崇将沈听遥揽入怀中。
“我承认一开始我是这样想的,可那时我们互相之间都有利用不是吗?我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沈听遥,是我想保护的人。”
沈听遥从中挣脱出来。
“那如今呢?武山印信一出,你如何护我?”
段崇握住她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眼神坚定:“大不了武山我们不争了,就让这个秘密一直被尘封下去。”
沈听遥望着他坚定的眼神,略带哭腔:“段崇,你身后不仅有我,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就算你把武山让出去,也难保萧启日后不会以此要挟你放弃更多。”
沈听遥与段崇对视一眼,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可你要我为了区区武山放弃你,我做不到!你知道这印信一旦交出去,萧启为了武山必然会将你的身世禀告陛下。你的官职,我们二人的婚约都将不复存在。你要我怎么取舍!”
段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面目狰狞地从未如此狼狈过。
沈听遥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挣扎,心头像被狠狠地砸了一下,瞬间溃了一角。
这个被埋没了二十年的秘密,仿佛成了悬在两人头顶的利剑。
她强忍住眸中转动的泪水,声音虽比往常轻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段崇,我们和离吧。”
她抬眸看向他,眼底如同死灰一般。
“我为武山之后,长在南邑实属偶然。你身为南邑皇子,长在边荒,看遍了边境百姓流离失所,也见惯了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我们的眼中不止有彼此,还有各自的使命不是吗?”
段崇眸光错乱,他此时并不希望这个柔弱却藏着锋芒的女子,心中装着这般格局。
他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微红的眼眶是少年心痛的痕迹。
“沈听遥,你就不能为我自私一点吗?”
沈听遥低声呢喃,特意避开他炙热的目光。
“我意已决,这样你既能保住武山,保住北境。况且武山有我,也必不会生出事端。”
段崇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神漠然地望向沈听遥:“沈听遥,你给我记着我是不会同意的,你此生只能是我段崇的妻子。”
话毕,段崇破门而出,门重重砸在框中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沈听遥拭去眼角的泪光,轻拿起叩在案桌上的羽扇。
自嘲道:“就算我不是武山后人,此生…我也不会成为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