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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仙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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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玉夫人之呼吸声,周身悄悄然可怕,若有一丝窥视感,总使玉恒不得安心。
隔扇外吹进缕缕细风刮挲纸屏画,沙沙作响。
木屏之后,一只玉白纤细的手正撑着脑袋。坐在床前香木鼓凳上的女孩梳着垂条的螺髻,着粉袄,戴珠花,垂着一双倦怠的眼,迟迟不敢闭上。
玉恒困极了,脑袋像一支小波浪鼓,一晃一晃。
夫人正安睡在床。无聊,她不由胡思乱想:莫风堂莫不是恨母亲?乍闻她来探望竟险些阻止,好在母亲的婢子将她迎了进去。
这玉夫人是她的生母,平日里对玉恒很是热忱。只可惜是身体不好,意愿便大抵掌握在莫风堂手中——
莫风堂这人,极为古怪。往来玉夫人与她亲近,他便东拦西阻、盖不饶人;可若疏远了玉夫人,莫风堂又叱她不守孝谛。
所以这会已是霞晚了,玉恒守了一下午,此时想回院小憩却又怕父亲责怪。
原来本就是玉夫人使唤她来,可玉夫人不说,她便不能回去。玉恒醒醒神,眼睛不自觉溜到玉夫人面上,夫人面容清白,一双清冷冷薄情眼儿,柳叶儿弯眉。
尤其是这朱纱点在了额间,秾艳溶溶的颜色,只是那脸色苍白了些,显得憔悴。
玉恒盯得入了神,心下一动。
指尖轻轻掠过,居然想抚上那朱纱痣——
却被一把抓住。
“恒儿?”
——玉夫人醒了。
这么双冷淡的眼睛犹疑地看她。
手指没有松开,但被玉恒轻易争脱。
玉恒连忙扶住玉夫人起身,道:“母亲您醒啦,我见得您睡沉了,便不舍叫您。今日可睡得安稳?”
她笑得可爱,颊边浮出两点浅浅的梨涡,将玉夫人眸中的病愁融化,“我算了算,母亲可是多睡了两个时辰。”
“临冬近,你又常日来看我,梦魇便消散了。”
玉夫人轻舒口气,抬起手来,抚了抚玉恒颊侧的鬓发。
气氛忽有几分宁静。
玉恒垂下头来,枕上她的手心,磨磳,以使玉夫人欢心。
好一阵,玉夫人才放下掌心,缓缓道:“这几日我病了,但听宝娘说你着了风寒,却不能见你,这几日……可好了?”
赵宝儿,是奶娘的名字。
玉恒一笑:“母亲放心,父亲他唤了府医来我院子,女儿也好了个大半,应是也不打紧的。”
这话脱口而出,是下意识安慰母亲之言。可也没想到玉夫人的手却覆了上来,盖上额头。玉恒一顿,这凉丝丝的掌心,摸什么也烫。
按玉恒的印象,玉夫人从来都是个柔软人物。体弱,柔和,母亲……是需呵护的。她的病已然完好,可她发现母亲是感受不出来的,想到:母亲会难过吗?
所以,当下她连忙捧住玉夫人的手:“母亲,我真的没事。”
之前玉恒察觉过,一旦自己露出来笑意,母亲便觉开心。这时便是一笑,何等可爱:
“府医给了奶娘一粒仙丹,早已让我吃下。既是仙丹,岂有凡病难医的道理?”
果然,边上玉夫人欣然做罢,将手放下,道:“说来,韫璧近日也回府了。”
玉恒便回:“是,恒儿几日前见过他。哥哥生得好看,也刻苦。我前日去花园时见到他,背后正背着剑呢,怕是我打忧到他了。”
这话好像抱怨,但玉恒眨了眨眼,显得娇气。
玉夫人也就轻笑道:“想他不会怪你的。韫璧与你多年不见,你出生时他才七岁,未被那蜀山老道拐走。他是见着你出生的,还摸过你的脸,说是很喜欢妹妹呢。”
玉恒霎时打个寒颤,她自从有记忆起,便没见过长兄……以至于无法想象——生得与父亲相像的长兄,摸她的脸。
长兄固然美貌,但如父亲一样,像是死鱼。
她闷声苦笑,玉夫人好奇看她,只听她说:“恒儿也喜欢哥哥……”
但这心里却不是这样想,而是:她不喜长兄。
母亲因这句,也有话可聊。她注意到玉夫人笑了一笑,听道:“我记得,你长兄总和你一块,期琊那时不在,他便一直逗你……”
这久远的事,她不记得。
窗纸外渐渐升起朦胧的月,“篱菊芳”是母亲的院,此刻被笼入一片夜色里,如同浸入银潭里的一汪清水,枝叶沙沙,也嘀嗒着银光。
“恒儿。”玉夫人顿了一顿,问道:“如今可正值七岁?”
玉恒回道:“是的,母亲。”
“倒该是入学的年纪。我听你父亲说,陛下前些年设下了学宫,年前便让期琊去了,但你却没机会去……”
玉恒微微迷茫,想到赵宝儿的话。所以反倒像个大人似的,按赵奶娘的话复诉:“恒儿身体弱,奶娘说待我身体好了,便能去了。”
这话一落,玉夫人的脸色却不大好:“府里连个先生也没有,全是我的疏忽……你也七岁了,总不该什么都让宝娘教你。你与我姓,又是你父亲的血脉,到底该习剑的。”
“虽有疾在身,但也并非毫无招架之法,恒儿,对吗?”
玉恒不明白这句的意思,但也好像感觉到,母亲情绪低落。可这玉恒也不过是个小孩,疲倦一来,便累了,眼神飘到窗子外去,竟然忘了回话。
于是沉寂了一阵,玉夫人才迟迟道来:“……说到期琊,他近来在学宫过得可好?可曾被教夫子责罚,或是夸奖?”
玉恒缓缓回过神来,点了一下头,回道:“三哥哥擅剑,前些日子还向我演示一番新学的剑谱,确实娴熟于心,看着就很是潇洒,听说还被学宫夫子盛赞了。”
她不由想到昨日——那被一剑劈断的床柱。
玉恒自己也知道,若无莫期琊相伴,她便孤零一人了。
莫府虽大,但宗室一向子嗣单薄——这话放在整个修真界,也都适用。只因她不被父亲所喜欢,仆役也视其为无物,剩下一众,便只有玉恒的兄长们,能作为玩伴:
这长公子,名为莫韫璧,年长八岁,并不相熟;这二公子,名为莫瑛,是自小养在佛家境地的,甚至她从没见过这人。
如此,莫期琊好像对她很坏,但玉恒不向母亲诉苦。一来,莫期琊恐怕会不高兴;二来,父亲也知晓这事,并不阻止。
——父亲他,好似不愿母亲忧伤多思。
她的余光瞥到玉夫人床头空荡的花瓶,不再多言。
玉夫人闻言,容色轻松些。
“这便是极好的……若是来后,我们恒儿也不比任何人差。”
她垂下眼,目光下是女儿稚幼的面庞,好似才算真正地见过玉恒七岁时的模样。
她抬起手,缓缓向前,香涔涔的卷袖中伸出一截手腕,抚过玉恒的耳垂,轻揉了揉,说道:“恒儿,你父亲不该如此待你,我会劝说他,让他使名仙师来教导你。”
玉恒敛下眉目:“是。”
*
翌日,莫风堂果真使人传唤她过去。
晚霞将尽,余晖落于石道,煦华如烛。玉恒路经家仆指引,才走到那殿阁高楼。
抬头一看,便见那约莫四层高的琼楼上,挂着块牌匾,曰为——“昭阳楼”。
往日莫风堂召见她,均是到莫府主堂或雅间小院,莫府院堂林立,竟不知有这样的楼阁。
“此地设有幻境。”家仆玄光说道。
玉恒“嗯”了一声,见玄光退至红符阵外,便独自走了进去。
一层是书阁,乍一见颇为壮观,一块巨大的五色香石将阁内照得敞亮。共有五行架台,足足占了阁内空间三分有二,分为:剑,医,法,阵,兵。
玉恒再往上走,便见二层是兵器室。四方搭有高架,摆放着各样她不认识的兵器,琳琅满目。
石梯直到三层,才见阁内有人。
其人身着狮纹毛氅,一块黑金令牌垂在腰间,刻有一字“莫”,便恍惚有种刀鞘出剑的森然感,是为莫风堂,她的父亲。他身后,则是一少年,黑衣如墨,高冠竖立,细看二人面容极为相似。
不料莫韫璧也在此处,玉恒便上前道:“见过父亲、长兄。”
她轻笑,一双眉眼弯弯。
“蜀州因墟道长因你入学试在即,临行前,便赠我一千山雪梅炼化的长剑,名曰笑迎雪。那梅剑冷寒,配你体内冰肌,为父便收下了。待你考成归来,再一齐带去天罡院。”
父亲瞥她一眼,神容平静,并未接话。
莫韫璧躬身行谢,玉冠上的长发垂至颈边:“韫璧谢道长看重,同请父亲放心,孩儿明日起程,定不负众望。”
玉恒不言,直直站在那儿。
父亲约见自己时,往往是在办公事时。有时,她躬身一时辰,才换来莫风堂一句不怒而威的言令;有时莫期琊也在,父亲便教他课业,责问几句,便不会在意自己。直到晚夜风寒,走在回院的长廊上,她依旧觉得很冷。
而此刻长兄说话时,玉恒仍旧以揖礼相见,她只静静垂首,却半分也不敢动弹。
大概没有人天生会怕谁,然而玉恒见过莫风堂惩处他人。于三兄,父亲严辞肃令,最坏时会迫使三兄下炎池,遭厉火所烤;于下人,血液横流,杀了便是。
这样横涕的血,便容易使人联想到自己跳动的血管、鲜红的血。切肤之痛,如临其身,这般痛苦也好像降临到自己身上。
耳边依旧是莫风堂的声音,如此平淡:“此次凉州郭氏、冀州齐氏,皆派子弟赴往天涯角。另二家子嗣年幼,则不然。你表莫氏,且声名远外,切不可使他二人临驾于莫氏子弟。若遇他人,谨琅州莫氏、剑中一人,可记住?”
“生死事小,声名事大。”莫韫璧垂下眼睫,一片神光藏在阴影下,说道,“韫璧谨记于心。“
“那齐屹礼修法、郭伊修阵,有闻高者不过金丹初期,低者方及筑基,盖不与我剑族相譬。”莫风堂一张冷肃的脸上显出几分怪异的怜悯,“郭齐两家长子女不才,你不必有太多顾虑。”
凡间稚子犹道一句“四正为罡,天之真阳。寰土达川,六界犹狭”。修界千年,数辈天骄无不于此寻仙问道,说是不才,但实则能入试者,皆诸州天骄人杰。或生于雍贵,兼有神器助力;或天命不凡,生来道运长泓。
但这般人等,更须无尽灵力。所以天罡院每年招收弟子也不过百十余等,却犹有各州宗室餐啄。
二人话毕,玉恒便蹴而感到一阵束缚。就在这两人冷淡的目前,她手脚慌忙被往前推去。
此刻,一道幽然的玄白气流正立于她身后。
“玉恒。”
那似是道时隔很久的声音。
玉恒忙抬起头,只见面前莫风堂斜眼睨她,很是招人烦。待薄气一下消失,宛如戏偶般端正她。
“你很得你母亲喜欢,昨夜她叫我寻一名老师给你。”莫风堂走至桌案坐下,便拿起一份竖折翻看。
玉恒走上前去,闻言便抬头乖巧回道:“昨日我到母亲院里一叙,母亲刚刚病愈,便多睡了两个时辰。醒后与我闲聊,才怜我学薄,想要请人指点一二。”
莫风堂不曾抬目,道:“你母亲近日睡得安好?”
玉恒弯了眉目:“是,母亲病愈了,与我说了好多话。问了长兄,问了三哥哥,又问到了我,于是就说长兄与三哥哥极是聪慧,但又不希望恒儿落后于人,便要挑个老师教我一番。”
莫韫璧立于一旁,听提及自己也仅是瞥了一眼。
“呵。”莫风堂发出一声笑,却不待人听清,笑声便消散了,“她倒是说了这么多话,你这样乖巧,便讨得她欢心了。”
玉恒觉得父亲笑起来有点恶心,但还是扯出一个欢喜的笑:“恒儿也喜欢母亲,母亲温柔,院里又总有很多糕点吃。”
但莫风堂从不正眼看她,只道:“那便常去你母亲的院子,想来她会高兴。”
玉恒垂头应是。
日后又能多吃糕点了,母亲那的梅子糕尤为好吃,只是恐怕日后要很晚才能回宿。
莫风堂便不轻不重叹了一声:“既离疏相求,我自会请位仙师指导你。能否学会,对错与否,或许也不在你,但有一刻念想总是好的。”
“……记住,五州族宗兼有独大之象,北有黄齐,南有郭秦,此间居于草木者,是为我莫氏。”莫风堂淡淡道,“琅邪莫姓,惟剑中人。可尔却属玉氏,名恒,皆因你生来病骨。我怜你乃我所亲生骨肉,不舍斩于剑下,你自当怀抱我,切不可丢莫家颜面。”
这是玉恒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话。
——烦人。
*
这几日来,玉恒照旧居宿在小院中,间或探望母亲,或去花园吃吃野味。
似乎忘掉了什么,倒也不觉得是什么重要的事。
直到长兄要起程会试天涯角,她才被告知。匆匆赶到时,却被挡在朱红门槛之后。
玉恒立住,只见身前是三兄莫期琊。
“此乃莫三锦囊,长兄若有疑难,就打开我这袋子吧!”
莫期琊手指比划间,便塞了只锦囊到长兄袖中,咧嘴扬目,笑得颇为得意。
莫韫璧无奈收下,却听身旁的父亲道:“安分些,莫要给你长兄添乱。”他话说着,就蹙了眉头。
闻言莫期琊吹了声口哨,便抱起臂,随意地倚靠在红门上,门楣外的阳光掠过他的脸庞。
他与玉恒同岁,可却高了半个头。那头墨发一点点被风掀开,发丝,发带,都缓缓舞动,飞逸的红绸带扫过玉恒的脸颊,背影罩住了她整个身形,挡了光亮。
有些痒。玉恒抚开脸上飘来飘去的发丝。
她终于唤了声“三哥哥”,伸手扯住他的衣角,那锦衫上红艳艳的云绣像在指间飘转。
莫期琊若有所感,闲闲往后一眺。
他看见玉恒也毫不意外,只悠悠问道:“怎么了?”
玉恒回道:“我想看看大哥哥。”
莫期琊挑眉:“你有东西要给他?”
玉恒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长兄,便摇了摇头:“没有。”
莫期琊料到她会这么说,终于笑起来:“这便好,你有好东西自然只能给我——不过就算我同意也没用,料父亲不会答应的。”
玉恒:“……”
她眨了眨眼,面无表情。
莫期琊定定看着她,抱起的双臂不曾放下,只道:“你忘了吗?父亲说你不能越过门楣。”
玉恒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双与她极相似的目,既深又黑,来自于共同的母亲。然而他扬目笑着,眼底却冷丝丝的,眼珠底里藏着水潭般,粘稠。
说这话时,他应当好意,唇边笑意都浓了几分。玉恒觉着,似乎与找她对练时的神情,有些相似。
她点了点头,算是说记得父亲有这么番话。
府前门外,喜声依旧。
莫期琊轻叹了口气,好像十分懊恼她的不开窍,目光便又向父亲瞟去。
玉恒紧跟着他望去。可父亲的身影被遮了大概,望不真切,却那面色欢喜瞧着也有几分虚幻。
“蠢妹妹,你这么重的脚步声,我早便发现你了,亏我等你来找我,竟是想见大哥……”他埋怨了两句,话锋一转,“但若父亲,定比我较先发现你,却不曾回头看,难道你不明白?”
“你看,父亲忙着送别大哥呢。怎么?一个两个,都想着大哥。”
他蹙了下眉头,一向嬉笑的眉目不似从前好看。
玉恒想着他既问了自己,便点头回道:“嗯。”
——实在不知,他想要怎样的回答。
玉恒疑心莫期琊急切着想问,可却见他闲闲抱臂倚在红门上,还是闭了嘴。
莫期琊说的没错,她应当也没错。
因为她确实想着长兄。
方才,奶娘嘱咐她与长兄告别来着,便教了她几句吉利话。她惦记着这话要与长兄说——
“好风助力,青云得志。”
玉恒侧目看去,只见莫韫璧遥遥而立,飘飘似的身影,好像隔得很远。
她数了数,他们之间横着三兄、父亲、仆役,还有一道头上的门楣。太远,那番话应当是没机会说了。
“不准‘嗯’!”
岂料莫期琊忽然生了气,一把捏住她的脸颊:“你怎敢敷衍我!”
有些疼,三兄总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他练剑时也这样。
玉恒近乎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莫期琊怒而扭头,冷哼一声:“以后不许对我说‘嗯’。”
“嗯、”
莫期琊回头瞪她一眼。
“……好。”
他又满意地扭过头去。
时至近卯,远见莫韫璧迟迟不走,照旧停在府门前。他身后踏立两匹神光奕奕的乌骓,紧接着是辆华贵的马车——但见雪白香纱并碎玉作帘,如水注下直直垂条。云吐金珠,窗绣麒麟,凤凰宝盖喧色夺目,轼上白鹤,更不见垂垂欲泣,只觉是威武骨壮、神仙势气。
通身由金丝碧缎所裹,如若落下几丝金线,想必也价值连城。
虽说剑修一向很穷,但莫氏是世代剑族,乃是天通唯二富庶名达的宗室。理应说,大多世家修者皆声名显赫。玉恒对此了解甚少,只是见到雍贵之物,尤为这乌骓金车,仅仅觉得漂亮。
这时,玉恒戳了戳莫期琊的背,问道:“母亲呢?”
莫期琊懒得回头,淡淡道:“她一向不来这些场合。”
*
父亲说了许多,莫不是儿时便环绕于耳的训念,时近卯末,才终是停了下来。
眼下学试在即,莫韫璧要前往的便是位于寰海之境内的“天涯角”。
红檐外微风阵阵,一阵清冽寒气扑面,他一身青衣,浑身如衣色状,黯淡而苍白。
连日浸雪水,岂有不痛的道理。
莫韫璧捏着拳,指节泛起森寒白意。
“剑宗范夫子乃我先师,现如今宿在南山头。纵然不再执教,但老师素来宽义,若你入院,总可指教你一二。你根骨自小便好,金丹之内难有敌手,若有不时之需,断不该手下留情……”
夕日将尽,府门渐渐罩入一片秋凉的红霞里,莫风堂观着天象,千言万语吞进肺中,凝作一口吐出的气,道:“雁过霞尽,起程吧。”
莫韫璧立在车前,接过父亲手中吉帖,看得一眼,久久不动,方才道:“韫璧,但不负父亲期嘱。”
他拂袖掸去衣上的凡尘,正要上马车——
莫风堂日前所说请“仙师”之言,无人在意,甚至玉恒本人也不曾意料,莫风堂此言,非假。
夕日昭昭,云开万里,一切平静一如往日。
只是原来来去吹抚的风,却倏忽卷动。
乌骓金车上的香云纱,频频缭绕。
流苏骤舞,金珠猝闪。
莫韫璧扶住车轼的手亦一顿,登时回首望去。
玉恒仰起头,一片红檐之上的青天,好似被白光照亮。
她睁大了眼睛。
仙人自云中来,自是一派锋芒万丈。便见云边人剑华耀朝日,轻裾随风还仙,袖褶好如圈圈水纹,螓首蛾眉,垂额髫髫,领如蝤蛴,葭菼揭揭。
一双长眼,如此威严,仅仅俯瞰玉恒一人。
来人道:“山风之间,惟岚雾。我名祝岚,自拂柳宗来。”
玉恒的嘴张了张,惊出一句:“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