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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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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经理,你要不,再考虑一下,我实在……”沈心柔没想到,李经理这么快就要让她自己唱。
“考虑什么?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吃的饭,站台上什么都不做就把钱挣了。”
沈心柔一想,确实也是,不露脸,不用唱歌,随便一个人都能代替自己,便同意了。
“不过,要是被客人轰下来,就自己看着办。”李经理吧嗒抽了几下烟,满面愁容地走了。
本来之前那些因新人上场,很不满的观众,见自己的反应没有作用,也知道人微言轻,为了看林芝芝也忍了。
可是这新人不露脸就罢了,还越唱越差,他们是花了钱来的,如何忍得了。
当下就有人在背后传起八卦,说这新人怕不是舞厅经理养的情人,不让她露脸,唱这么难听还护着。
有了八卦起源,便越传越离谱,反倒没人跟沈心柔唱反调了。
大家也就当看个乐子。
舞厅的薪水半月一结,她也领到了薪水,虽不多,但可以先交一部分房租。
这段时间,房东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沈心柔一回家就把钱给房东太太送去:“林太太不好意思,还差一点,再过半个月我就给你。”
房东太太将钱数了两遍,瘪了瘪嘴说:“不用了,我这房子不租了,剩下的钱半个月内给我。”
“林太太……”沈心柔还想再说什么。
房东太太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不用说了,过几天就有人来看房,你把房间打扫一下。”
说完直接把门关上了。
面对冷冰冰的门,一种无力感,让她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没有钱,还马上要没有住处,妹妹在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好在还有份工作,可以勉强糊口。
她在湖边练习的时间拉长到一上午,一段时间后,李经理说她有了明显的进步。
她也没再被李经理轰下台过,应该是那个大老板没有再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晚秋的雨来得急。
下了班,没有带伞,她一个人站在房檐下,广告牌的灯光昏黄晦暗。
夜雨实在是凉,她想等雨小一点再走。
不远处,几个人众星捧月般拥着一个男人走出舞厅。
“陈少爷,你慢点,注意脚下。”李经理毕恭毕敬地给那人撑着伞,任凭自己身上被雨水打湿。
“留步吧。”被唤作陈少爷的人走到车门前,司机早给他打开了门。
他目光收回时,注意到檐下的女子。
风雨撩起女子如墨的长发,白皙的侧颜在长发间隐现,她将手伸出房檐,任雨丝落在手上,头微微仰起,望着夜空,似是在想:这雨怎么还不停啊?
“李经理,拿一把伞给那个姑娘。”他不咸不淡说完,上了车。
车子在雨雾中,绝尘而去。
“这把伞给你吧。”李经理走到沈心柔旁边,将手中的伞递给她。
“谢谢经理,”她接过李经理手中的伞,眼里满是感激。
“怎么不坐车走?”李经理说完忽地想到什么,侧身问身后的秦忠,“你身上有钱没有?”
“有,”秦忠从身上摸出几个银元,李经理拿了一个给沈心柔,“诺,从薪水里扣。”
沈心柔接过他手中的银元,再次道谢。
李经理转身离开,秦忠在他旁边忍不住问:“我那一块银元怎么办?”
李经理脚下的步子顿了顿,瞥秦忠一眼,慢声道:“你这个月迟到第几回了?”
“额,”秦忠顾左右而言他,忙岔开话题。
沈心柔将银元换成散钱,将剩下的钱交给房东太太。
“林太太,我现在有工作了,能按时付给你房租,你看……”
“除非房租每月涨十文。”房东太太态度坚决。
沈心柔也不好再说什么,现在的房租她都很难支付,涨十文更是无力承担。
这里她住了快四年,毕竟有了感情,再找,也很难找到这样有单独空间的。
但是,也只得再找,便每日在报纸上开始找租房信息,报纸上的房子要么位置偏远,要么房租贵。
这日,阳光和煦,风却肆虐,为了赶时间,沈心柔坐黄包车到舞厅门口,下车付了车钱。
转身正欲往前走,风将她的帽子掀起,她忙伸手去抓,帽子还是被风刮落。
头发在风里肆意飘飞,她一手理着头发,转过身,去抓沿着路还在往前跑的帽子。
米白色的帽子在一双黑皮鞋前停下,一双手先她一步将帽子拾起。
她缓缓起身,入眼的是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外披一件黑色大衣,视线再往上,夕阳从街角照来,斑驳地洒在男人身上。
他面容清癯,面部线条柔和而不失轮廓,戴着一副细边框眼镜,仿佛常年被书香与文墨浸润,眉宇间,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扬。
四目相对,沈心柔瞬间愣住,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心中涌动着难以置信的情绪,嘴角微微颤抖,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陈少爷,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李经理从舞厅内迎了出来。
“有点事。”陈淮之边说边将帽子上的灰拍了拍,然后递还给她。
意识到刚才自己有些失态,沈心柔忙敛了神色,接过帽子,道了声:“谢谢。”
“李经理,我先进去了。”她将帽子戴上,待李经理轻点了下头,便往舞厅内走去。
“心柔,你今天怎么了,像有什么心事。”以往沈心柔都学得很认真,今天却频频走神。
“我今天状态不好,要不小兰姐,我今天就,暂缓一下。”她的脑海里全是今天下午那个男人的身影,小兰刚讲的,一个字没有听进去。
“那好吧,反正来日方长嘛,后面的内容也不多了。”小兰笑了笑。
小兰走后,沈心柔一个人坐在化妆台前,兀自发神,此时化妆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非常安静。
这位陈少爷,很像她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还以为是阿铖。
可是阿铖早已死在了四年前的饥荒里。
在台上唱歌时,沈心柔的目光在台下搜寻了一番,目光定在靠后的位置。
那位陈少爷坐在那里,他的对面是李经理,秦忠站在李经理身后,几人似在谈论什么,目光都没有往台上看。
沈心柔觉得他的眉眼与阿铖实在相像,唯一不同的一点是,这位陈少爷举手投足间,流露着难以言喻的温和。
而阿铖,在底层摸爬滚打,性格狠厉乖张。
一曲唱完,台下响起掌声,是那位陈少爷在鼓掌,他看向她,微微一笑。
众人沉寂片刻,都纷纷鼓掌,甚至有人喝起彩来,场下一时热闹非凡。
来这里这么久,还没有人给她鼓过掌,她看着他,回以微笑,以示谢意,然后转身退场。
回到化妆间卸妆,不多时,李经理走了进来,满面笑容,夸赞道:“今天表现不错,陈少爷都给你鼓掌了。”
“之前他来你不把我赶下去了吗?今天怎么……”沈心柔诧异地看着李经理。
今天怎么没赶?
“那天大老板一来,刚好看到……”李经理咳了咳,继续道,“你下台,就问我,我说你是新来的,他说要给新人机会,每次都听同一个人唱,听众会腻。”
“这位陈少爷是?感觉他来,李经理你很重视。”
“这家舞厅都是陈家的,我能不重视嘛。”李经理呵呵笑了几声,继续说,“你继续努力,我先走了。”
目送走李经理,沈心柔卸完妆,换回自己的衣服,准备回家。
一出舞厅,外面的风依旧很大,她裹紧大衣,眼角瞥到,路灯下站着的男子。
他身材高大挺拔,风掀起他黑色大衣衣角,侧脸轮廓分明。
他将手中的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随风散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力量促使沈心柔走到他面前。
“陈先生,今天谢谢你为我鼓掌。”沈心柔仰脸看着他,微微笑着,眉眼柔和。
陈淮之看着她,微微一愣,片刻后,放下手中的烟,在灯柱上摁灭。
一只手在沈心柔头顶轻柔地扫了扫。
沈心柔先是疑惑,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扫烟雾。
“你今天唱得很不错。”他回以一笑,镜片后的眼睛静如深海,“第一次在台下看你的时候,李经理给我说,你唱得虽然不好听,但很能吃苦,回家也一直在练习。”
“我每次来,都能看到你在进步。相信假以时日,你就能独挡一面。”
说完,他朝她笑了笑,笑容极温和。
“你看过我很多次吗?”印象里,她只在今天见过他。
“可能四五次吧。”
沈心柔轻轻哦了声,可能是自己唱歌时没有目视全场的习惯。
说话间,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他们身侧,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跑下车,将后车门打开。
“少爷,请上车。”西装男恭敬地伺立在旁。
陈淮之看向沈心柔,问道:“你怎么回去?”
“额,”沈心柔有些局促,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撩到耳后,“我可能走回去。”
她身上已经没有坐车的钱了。
“你住哪里,远吗?”
“不远,就在十里弄堂那边。”
陈淮之看了一眼天色,又道:“现在已经很晚了,要不我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沈心柔忙摆手。
陈淮之看着沈心柔的目光,多了几分探寻,他笑了笑:“难不成,你怕我是坏人?”
“当然……不是。”虽然她心里确实有点这样的想法。
“那上车吧。”
不好再拒绝,沈心柔只好上了车,拘谨地坐着,旁边的人明明看着十分温文尔雅,但是她总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力。
压得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陈淮之看向她,先一步开口,打破了这沉默的尴尬。
“我叫沈心柔,”沈心柔说完,又补了一句,“不知先生你尊姓大名。”
“尊姓不敢,我姓陈,叫陈淮之,你叫我淮之就好。”
听他说话,有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好的,陈先生。”沈心柔自觉,自己假笑扯得脸都快抽筋了。
她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车,车停了却不知道怎么开门,手撑在门上往外推了几下,门纹丝不动。
身后的人倾身过来,帮她把门打开,沈心柔尴尬回头,陈淮之的面容近在咫尺,她心下一阵慌乱,垂下眼来,对他说了句:“谢谢。”
“是我照顾不周,该下车给你开门的。”
他好像,一直都这么谦逊有礼。
看着女子小跑上楼的背影,半晌,陈淮之缓缓道:“开车吧。”
车开动,车灯的光亮刺破小巷的漆黑,他看着窗外,眼底漆黑一片。
回想起,半月前,他在这条巷子里遇到的那个女子,应该就是沈心柔。
“这个人,你明天去调查一下,再看看她平时都和什么人接触。”
“少爷,您是?”西装男坐在副驾驶,侧过身看向陈淮之。
“我怀疑她和先前的那几个人一样,是故意接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