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黑马友谊与误入尘网 ...
-
秦臆博盯着笔记本上那道被周焕拆解过的证明题，指尖捏着笔，像第一次握刻刀的小学徒，对着那块名为“数学”的顽石迟迟不敢下手。搭骨架……从作差法开始练？她盯着草稿纸上周焕龙飞凤舞的字迹，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落不下第一划。
奇怪，明明刚才听周焕讲时脑子似乎都听懂了，怎么手好像没理解呢？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硬着头皮开始她的“建骨”大业。
“嘿，秦臆博同学是吧？”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秦臆博吓了一跳，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墨点。她抬起头，视线撞进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来人身材高挑，长款校服外套的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敞开的胸怀里露出里面颜色鲜亮得晃眼的柠檬黄内搭。他一手撑在周焕空着的桌面上，微微倾身靠近，动作自然又带着点懒洋洋的松弛感。秦臆博的目光掠过他挽起的袖口下那块设计感十足的腕表，又扫过他额前打理得清爽有型、微微泛着光泽的刘海。
嗯，好潮的帅哥，和班里那些埋头苦读、气质内敛的学霸们似乎不太一样。就是……“秋老虎”余威尚在，这大中午的还穿着长袖外套，不怕热？
秦臆博在脑海里飞快地回忆，早上点名时她全程低着头当鸵鸟，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根本不敢看人，更别提记住谁是谁了。眼前这张帅脸，完全陌生。
“认识一下？”他带着点自来熟的爽朗，“你好，我叫王宸。”
秦臆博有些受宠若惊。重点班开学快一上午了，除了被迫成为她“帮扶人”的周焕，这还是第一个主动跟她搭话的同学。她赶紧放下笔，坐直身体，有点局促地点头：“啊，你好你好！”
王宸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她摊在桌上的笔记和草稿纸，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演算痕迹，眼神里的热切瞬间又亮了几分。他索性半个身子倚在周焕的桌边，凑得更近了些，一股好闻的木质香气也随之地笼罩过来。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般的兴奋和毫不掩饰的佩服：
“兄弟，给哥们儿透露一下呗？”他朝秦臆博挤挤眼，语气充满期待，“你到底是怎么……嗯，突飞猛进，杀进咱们这‘尖子集中营’的？有绝招没？传授点逆袭秘诀呗？”
秦臆博的脸一下子红了。秘诀？她唯一的、见不得光的“秘诀”，此刻正在饮水机前装水呢。
心虚让她舌头都打了结，眼神慌乱地躲闪着王宸热切的目光：“啊？这个……我……我就是……” 大脑一片空白，周焕那张严肃的脸和他那句“搭骨架”的告诫却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跳了出来！
“就……多思考？”她几乎是凭着本能，鹦鹉学舌般把周焕的理论抛了出来，声音干巴巴的，“少……少依赖‘凹槽’？对，就是别光背题，得理解，把骨架搭起来……”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也越来越红，心里疯狂祈祷周焕千万别这时候回来。
“凹槽？！”王宸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不算轻的“啪”响，脸上瞬间涌起一种浮夸的英雄所见略同的激动和……找到受害者同盟的巨大欣喜！
“高啊！秦臆博！”他声音都拔高了一点，随即又警觉地压下去，身体前倾，仿佛找到了知音，“你也……也是被那该死的‘凹槽字帖’坑过的同道中人？”
这下反而秦臆博愣住了。啥？同道中人？她看着王宸脸上那份真挚的、毫不作伪的“同病相怜”和“相见恨晚”，脑子彻底转不过弯了。难道……这位看起来阳光帅气的学霸，也曾有过被凹槽字帖支配的黑暗岁月？重点班……果然藏龙卧虎，连学习方法上的挫折都这么……相同？
“呃……是……是啊！”秦臆博只能顺着他的话茬，硬着头皮往下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一点，“坑死人了！光描个样子，啥都没学会！”
“太对了！”王宸继续附和，兴奋地搓了搓手，试图引向正题，“那你具体怎么操作？有速成法没？比如……”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有没有什么特别牛的参考书？或者……押题特别准的老师？”
秦臆博头皮发麻。速成法？她要有速成法，还用得着在这儿对着周焕的笔记发愁？但箭在弦上，只能继续瞎编。她搜肠刮肚，把刚才周焕灌输给她的那些概念，什么“理解定义”、“掌握底层逻辑”、“不要跳步骤”，一股脑地、半生不熟地往外倒，语气还努力装得语重心长：“没有速成的，王宸同学。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啊！得一步一个脚印，把地基打实了……”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王宸的反应，生怕露馅。
没想到王宸听得异常认真，频频点头，脸上居然还浮起一丝……羞愧？他挠了挠头，语气变得格外诚恳：“秦臆博同学，你这觉悟……太高了！真的！我就是太浮躁，总想走捷径，结果……”他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基础稀碎！跟你一比，差远了！以后……以后得多向你请教！”
秦臆博被他这一顿突如其来的、分量十足的“谦虚”和“吹捧”砸得晕头转向，脸更红了。重点班的学霸……都这么……谦逊好学的吗？她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连忙摆手，也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别别别！王宸同学你太谦虚了！你一看就是……嗯……思维很活跃、很聪明的人！稍微沉下心，肯定进步飞快！”
“哪里哪里！”王宸被她夸得有点也不好意思，但显然很受用，笑容更加灿烂，“跟你这种稳扎稳打的真学霸比，我还差得远呢！以后咱们多交流，共同进步！”
两个水货“黑马”互相把对方捧上了神坛，都以为遇到了重点班里难得的、不恃才傲物又“脚踏实地”的知己，一时间气氛热烈，惺惺相惜。秦臆博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抄进来”的窘迫，沉浸在一种被“真学霸”认可的虚幻满足感里。
斜前方过道里，一个扎着低马尾、戴着厚厚眼镜的刘玉宁，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听到“凹槽”、“搭骨架”、“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这些词，她眼睛一亮，赶紧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飞快地在空白页上写下“秦臆博黑马学习方法，字迹潦草却透着兴奋。
而秦臆博前桌那个扎着高丸子头，气质有些清冷的女生孙艳则清晰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嗤笑。她刚才可是全程听完了周焕给秦臆博开的小灶。此刻听到秦臆博现学现卖，把周焕的理论包装成自己的“逆袭秘诀”来忽悠人，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她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看书，对秦臆博的观感直接跌到了谷底——装腔作势，拾人牙慧，虚荣！
王宸显然聊嗨了，越看眼前这位“低调有内涵”的“真·黑马”越顺眼。他左右飞快瞄了一眼，见没人特别注意这边，手迅速伸进校服外套的内袋里，摸出一个最新款水果手机，动作麻利地解锁，点开□□页面，屏幕在秋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来来来，秦臆博，加个好友！”他热情地把手机屏幕往秦臆博面前递，“以后方便交流学习心得！有啥问题随时Q我！”
秦臆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书包里确实偷偷藏了手机，但清河一中明令禁止手机带入教学区，发现就是没收加通报批评！这么大剌剌地拿出来，还就在教室里……这位王宸同学，果真艺高人胆大啊！可她不敢啊！
“我……我手机……”秦臆博正绞尽脑汁想个合理的借口婉拒，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后门光线一暗。
周焕回来了。
他手里握着那个黑色的保温杯，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目光淡淡地扫过正凑在一起、脑袋几乎挨着脑袋看手机屏幕的两人，最后定格在王宸搭在他桌面上的手，以及秦臆博那因为紧张和心虚而涨得通红的脸颊上。
整个后排角落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了一层冰霜。
秦臆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身体下意识地往墙边靠了靠，心脏狂跳，结结巴巴地对着王宸说：“没、没带！放家里了！下次……下次再加吧！”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王宸也察觉到身后迫人的低气压，一回头，对上周焕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极具压迫感的脸。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飞快地转换成一种带着点讨好和敬意的表情，动作麻利地把手机揣回口袋，站直了身体。
“哎哟！周神回来了！”王宸笑得无比自然，仿佛刚才掏手机的不是他，“打扰打扰！跟秦臆博同学交流点学习心得，受益匪浅啊！位置还你！”他边说边迅速往旁边让开，动作快得像装了弹簧，还不忘朝秦臆博递了个“回头再说”的眼神。
周焕没说话，只是迈开长腿，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他拉开椅子坐下，把保温杯放在桌角，但秦臆博敏锐地捕捉到他放下杯子时，动作力度有些大。一股难以言喻的低气压无声地弥漫开来。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掠过秦臆博还残留着红晕的脸颊，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
“聊得挺开心啊？”
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让秦臆博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
语文课的铃声像一道救命的闸口，终于切断了后座这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头发花白、气质温雅的语文老师赵敏教授捧着教案走了进来，教室里翻书的沙沙声立刻响起。秦臆博赶紧坐正，拿出语文课本，心里七上八下，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瞟旁边的周焕。
他坐姿依旧挺拔，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目光落在摊开的课本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气还没完全散去。讲台上，李教授温和的声音开始讲解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分析诗人挣脱官场樊笼、回归田园的心路历程。
秦臆博悄悄撕下笔记本一角，飞快地写了几行字，趁着李教授转身板书，迅速把纸条推到周焕摊开的课本上。
【刚刚王宸问我学习方法，我把你说的‘凹槽’和‘搭骨架’理论告诉他了……希望你不介意！绝对没有剽窃的意思！[一个双手合十的小人]】
周焕的目光落在纸条上，停留了几秒。他拿起笔，直接在纸条下面写了一句，又推了回来。
【没介意。上课。】
字迹依旧利落，但那股生硬的冷气似乎消散了一点点。秦臆博偷偷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她刚把纸条小心地折好收进抽屉里，前排就伸过来一只手，手指间夹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纸条是传给周焕的。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展开。
秦臆博眼尖地瞥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串数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名字：王宸。下面一行小字：【麻烦给秦臆博！】
周焕捏着纸条的手指，又收紧了一点，指尖微微泛白。他侧过头，目光越过秦臆博的头顶，看向斜前方隔了两个过道的王宸。
王宸正半侧着身子，朝这边看过来。见周焕和秦臆博都看向他，他立刻咧开一个灿烂又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对着秦臆博用力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加我！”
秦臆博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飞快地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周焕的表情。
周焕垂下眼睑，盯着那张写着王宸联系方式的纸条，沉默了两秒。然后，他拿起笔，在那串数字的下方，刷刷刷地写下了另一串数字和一个简单的“周”字。字迹比刚才写给秦臆博的还要用力几分。
他把纸条重新折好，却没有立刻递给秦臆博，而是捏在指间。
“他成绩好吗？”秦臆博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凑近周焕，用气声悄悄问，“感觉他……好松弛啊。” 她想起王宸那身亮眼的内搭和大大咧咧掏手机的样子。
周焕的目光依旧落在讲台上，仿佛在认真听讲，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淡淡地丢出一句：“不知道。不太熟。”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理所当然的平静，“反正，肯定没我好。”
秦臆博：“……”
又被装到了！但这次，她莫名觉得这股熟悉的凡尔赛气息有点……顺耳？她立刻狗腿地小声捧哏，努力吹捧：“那是那是！必须的！周神你可是校长亲自求来的！他哪能比！”
周焕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他捏着纸条的手指动了动，终于把它轻轻放到了秦臆博的课本边上。然后，他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晚上加我。得好好监督你‘立骨’。”
秦臆博看着课本边那张承载着双重“使命”的小纸条，又听到“监督立骨”四个字，压力山大的同时，又莫名有点想笑。她刚想点头，周焕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边看着黑板，一边用极低的声音跟她探讨起来：“你初中函数基础太弱，得先补映射概念……集合运算的灵活应用也得强化……还有数形结合的意识……”
他显然在认真规划如何给她“搭骨架”，语速比平时快了些，眼神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
讲台上，赵敏教授温和的声音忽然停下。她推了推老花镜，目光精准地投向教室后排那个角落。
“周焕同学，”李教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教室，“请你回答一下，‘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这句诗，诗人用‘尘网’这个意象，具体表达了怎样的一种感受？”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周焕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刚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给秦臆博规划数学“地基”上，李教授的问题像隔着一层雾飘过，根本没进脑子。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挺拔的身形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他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句诗仿佛从未听过。
一丝窘迫飞快地掠过，脸上也泛起尴尬的薄红，他刚想坦诚说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张小小的纸条，像一只机灵的蝴蝶，悄无声息地从旁边滑落到他摊开的课本上。
【误入尘网中，官场，厌】
“尘网”还画了个小小的圈。
字迹清秀，正是秦臆博的。
周焕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这行字，他目光一扫，瞬间了然。他清了清嗓子，流畅地答道：“回老师，诗人以‘尘网’喻指污浊束缚的官场，表达了对多年身陷其中、失去自由的深深厌倦与悔恨。”
回答精准无误。
赵教授这才点点头：“行了，坐下吧。”
周焕坐下的瞬间，目光带着一丝震惊和探究，飞快地瞥向身边的秦臆博。
秦臆博正低着头，假装认真看书，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她感觉到周焕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朝他飞快地、得意地眨了眨眼，嘴角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无声地用口型说：“小意思~”想当初她语文课和张琦一边说小话一边听课早习以为常了。
那表情鲜活又灵动，像只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带着点小小的炫耀和“看吧我也有用”的得意。
周焕看着她，心底那点微妙不爽，以及刚才瞬间卡壳的尴尬，竟奇异地被这灵动的狡黠冲淡了。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极淡的笑意。他不动声色地竖起课本，借着遮挡，对着她，悄悄地、幅度极小地竖了一下大拇指。
秦臆博接收到这无声的赞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睛弯成了亮晶晶的小月牙。
前排的孙艳，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的、极其细微的气声交谈和那得意的小动作，眉头厌恶地蹙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鄙夷的轻哼。她用力地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哗啦一声响。
秦臆博和周焕沉浸在小小的默契里，谁也没注意到这声不满的轻哼。语文书页间流淌着陶渊明的田园牧歌，窗外的梧桐叶在秋阳里轻轻摇曳。重点班的地狱之路依旧漫长，但这一刻，后门角落的空气里，似乎悄然融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名为“同盟”的暖意。
而那张静静躺在秦臆博课本边的小纸条上，两串数字并排而立，仿佛预示着某种更复杂的联系。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黑马友谊与误入尘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