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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叛徒 ...


  •   周边的树影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除此之外,耳边就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杰拉德不由屏住呼吸,四肢仿佛被什么冻住,浑身动弹不得。

      少年捏着他的脸颊转向一边,那个方向只有几块稀疏的石头和一小片零落的野草。
      杰拉德瞳孔移向眼尾,想知道这个家伙要做什么,却看到他抬手朝着前面不紧不慢地划了一下。

      唰——
      刹那,一团幽蓝色流火从他的指尖喷薄而出,眨眼的功夫便在荒芜的地面上燃烧成一片蓝色的火海。
      “灵火。”

      他翻转手指,紧接着,大片墨蓝色的迷雾从掌心激涌扩散,飘到森林上空漫延成云,巨大的阴影顿时将光线隔绝。
      “死雾。”

      说完,少年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杰拉德脸上 。
      他低头咬住他的脸颊,尖利的牙齿在脆弱的脸皮上留下一圈渗血的牙印。

      杰拉德皱着眉头,疼得闷哼一声。脸颊的刺痛很快就麻痹了整张脸,然后,一个湿热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触碰上那些齿尖扎出来的血痕。

      昏暗的森林里,蓝色的火焰熊熊奔腾,火光映照在少年秾丽的眉眼上,他垂眸舔舐着杰拉德脸上的伤口,画面一时陷入诡异的和谐中。

      往后拉开距离,他轻轻抚摸杰拉德的脸颊,此时那圈牙印已经消失,白皙的皮肤完好无瑕。
      “还有,自愈能力。”

      “……”
      杰拉德静静看着他,接着听到他说:“巴塞洛缪,我是你与生俱来的孽。”

      少年俯身和他额头相抵,声音低得仿佛说着情人间的密语:“你要吃掉我,我为此而生,也为此而死。”

      “当我们融为一体,你会拥有世间所有超乎想象的能力。不会再被轻视,不会再被宰割,不会再被欺凌……这不正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么?”

      “告诉我你的选择,”他注视着杰拉德的眼睛,目光灼灼,“要我,还是不要我?”

      杰拉德沉默片刻,他从来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也不相信有谁会真的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杰拉德问:“代价是什么?”

      没等少年回答,杰拉德心里又有了个猜测,继续问:“我会变成像你一样的恶魔么?”

      在他的视角看来,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不仅能自由出入他的梦境,各种能力更是信手拈来。
      除了恶魔,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身份可以解释这家伙的存在。

      “……”少年没有说话。

      身上的禁锢被解除,他毫不犹豫地将面前的人推远,冷淡道:“但我是个镇魔人,同时也是个驱魔师。你能让一个驱魔师变成恶魔,只会是在他死亡的时刻。”

      “不。”少年说。
      “嗯?”杰拉德疑惑。

      “我不是恶魔,我是,”少年抱着手臂,就这样淡然地和他对视,“诺埃尔。”

      每当注视着那双不同寻常的红眸时,杰拉德总是会想起离开贝丝那天,天空突然下起的雪。
      触目都是厌倦,麻木,冰冷的纯白。
      他的过往,原来是般模样。

      “好,诺埃尔。我不需要靠牺牲任何人来获得什么,”杰拉德说,“你走吧,回家,或是随便哪里都可以。”

      诺埃尔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然后呢?我走,然后你和那个叫雷那的就这样纠缠到老到死?”

      “不。不只是他。”

      杰拉德没有多余的表情,连声音的起伏都没变化:“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和其他人一样终身留在此处看守封印。
      因为我选择的权利早就被换成了一副棺材,在十年前就已经和贝丝一起埋在了地下六英尺的地方。现在,我需要偿还这份恩情。”

      “……”

      诺埃尔周围的气温不知觉间掉了几度,安静几秒后,才重新开口:“你没有听我的话,巴塞洛缪,你会死的。”

      杰拉德抬起手中的驱魔匕首对准他,警告道:“不要动他们。”

      虽然他总是告诉自己,友情和同伴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当他真的拥有过之后,就会开始眷恋那种感觉——那种可以正常与人往来的感觉。
      他想给自己一次机会。
      一次重新融入人群的机会。

      “好。”诺埃尔笑容冰冷,咬牙切齿道,“那我祝你选择愉快。”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脆响倏然将杰拉德的意识抽离出来,黑暗中,他感觉五感渐渐归拢到自己的身体里。

      再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刚蒙蒙亮,其他人已经陆续起床,出门做好今晚正式镇魔人授任仪式的准备。

      杰拉德抚上自己的的额角,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遗忘了梦里的内容,但有个隐形的不安在心里隐秘地扩散。

      “我们该走了,杰拉德!”已经出门的雷那去而复返,探着头叫他跟上来。

      里瓦站在门外,一声不吭地等待,自从上次离开修习室开始,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不少。

      杰拉德只好暂时将这种怪异的感觉抛之脑后,下床穿鞋,迅速整理好内务跟他们一起外出。

      为了晚上的仪式顺利开展,他们一天的时间都安排的很满。
      先是整理礼坛周围的杂草,然后是打扫擦洗上面的灰尘以及历来首席驱魔师的字牌……

      礼坛分两层,呈现上窄下宽的结构分布,一排石阶贯通两块平台。
      这里是这片森林中最庄严肃穆的地方,保管着历来首席驱魔师写下的驱魔字牌,能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中级及以下的恶魔,平时有什么重大的事都需要来这里进行。

      从清晨忙活到中午,礼坛周围的杂草才终于修剪干净。
      雷那半死不活地靠在树下,大太阳猛烈的光线在礼坛的地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晕。
      “啊……好累啊,我好像要化掉了……”雷那有气无力地抱怨道,头上的草帽歪斜着挂在脖子上。
      里瓦捡起放在地上的水罐,吨吨吨地灌了大半,盖上盖子后随手丢到树下。
      “啊、喂!”雷那手忙脚乱地接住,不满地指责道:“里瓦,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再……!”

      “在那,自己拿。”里瓦指了指不远处的石阶,那里放了好几瓶装满的水,是诺拉刚送过来的。
      杰拉德点点头,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身后没一会儿就传来雷那和里瓦斗嘴的声音,杰拉德渐渐习惯了他俩的相处方式。

      喝完水,他在树荫下休息了一段时间,靠着树干盘腿坐在树下,翻看着出门前随手拿的驱魔手册。
      最后几页不出意外说的都是六大恶魔的相关简介,毕竟在目前有记载的文献中,六大恶魔是最难缠最强大的恶魔。
      好几任首席驱魔师在对抗六大恶魔途中殉职,到了前任首席驱魔师杰克尼上任,他花费数十年的精力在此处设下封印,才总算将这六大祸害镇压。

      六大恶魔虽然在同一总称下,但其实一直互看不顺眼。它们的性格迥然不同,擅长的能力也天差地别。

      比如,欲望恶魔岑,擅长利用无害的外表蛊惑猎物,然后放大对方的欲望,将其困在欲望漩涡的乌托邦中,直到猎物被玩弄致死,游戏结束。

      而和岑共称“意识坟场”的忮忌恶魔衿,喜欢收集各种人或动物的尸体炼化成自己的玩具,在造梦圈养猎物方面也别有心得,有好几任首席驱魔师都在他手上栽过跟头。

      这些都是镇魔人必须要熟记的内容,杰拉德早就倒背如流了。这会儿翻开打发时间,却越看越无聊。
      索性靠着树干,手册盖在脸上,放空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忽然被推了推。已经能靠飘散过来的气味浓郁程度区分是谁的杰拉德拿开脸上的书,眉头微拧,看向身边的人。
      果不其然,是雷那。
      雷那被晒得皮肤薄红,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杰拉德,这个给你。”

      他伸过来的手缓缓展开,露出手心里的一只小香包,杰拉德困惑地听着他的解释:“你好像对气味很敏感,所以我想办法做了这个……你别嫌弃。”
      雷那尽量用词委婉,挠了挠脸颊,杏眼弯弯:“还有,成年快乐!”

      杰拉德想了想,取下脖子上的一根细细的链子和他交换,这是他拥有的唯一一件自认为拿得出手的东西。
      而且还是很久之前,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也是最后一份。

      他记得书上说过,朋友之间交换礼物是很常见的事情,那他们现在就算是朋友了吧。

      雷那推辞不过,只能收下了那根链子,圆圆的杏眼难为地笑着:“那我先走啦,里瓦还在那边等我。”

      “嗯,成年快乐。”杰拉德小心握住手里的香包,淡淡的不知名香料味道让他感到很舒适。

      下午清扫完礼坛上的灰尘和沙石,几人回住所吃饭,洗漱,换上各自的镇魔人制服。
      杰拉德穿好自己的银白色制服,领口的位置,是诺拉帮他绣的淡金色名字。简便干练的正式服装让他感觉很好,雷那的香包挨着驱魔匕首紧紧系在腰带上。

      他走出浴室,雷那和里瓦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走吧!”
      于是,三人结伴朝着礼坛的方向走去。

      诺拉提前布置好了礼坛,高台上摆着一排已逝首席驱魔师的字牌,石凳上放着驱邪的圣水。
      六人站在底下低头,聆听上方驱魔启蒙师诺拉的祝词。

      天边的月亮被大片黑云遮挡,周围成片的树木顿时被黑暗笼罩。
      肃穆的礼坛上,七盏油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每个字牌前,一阵微风轻轻拂过火焰,火苗随即唰唰地跳了两下。

      然后是轮流走上高台接受圣水洁面驱邪的环节,杰拉德是最后一个。
      轮到他走上去的时候,圣水少了部分,高台的火光照在水面,他的影子随着水波忽大忽小。

      “怎么还愣着?”诺拉小声催促道:“快开始吧,杰拉德。”

      杰拉德伸出手,轻轻捧起一捧圣水,待水从指缝滴答滴答流尽,他闭上眼睛,说出那段他已经烂熟于心的誓词:
      “我愿誓死守护人类的土地,以寿命为限,以生命为界,恪守本职,镇守封印,无愧于镇魔人。”

      说完,他倾身,手背交叠放在胸前。
      诺拉微笑着扶他起身,祝贺道:“恭喜你,杰拉德,从今以后你就是正式镇魔人了。”

      杰拉德嘴角上扬:“谢谢。”
      “去吧。”诺拉拍拍他的肩膀。
      他转身,正要下去和雷那他们会和,一抹黑影在圣水的倒影上闪过。

      杰拉德若有所觉地驻足,目光落在圣水上,不是错觉,只见一个模糊扭曲的人影像是从远处走来,在圣水中的倒影越来越大,好像即将破开水面。
      “怎么了?”
      诺拉还待询问,高台的灯盏却毫无征兆地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黑暗中。

      站在台下的彼得斯突然夸张地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贯穿耳膜,惹人生厌。
      “哈哈哈哈哈……!!”

      诺拉不满地训斥道:“你在笑什么彼得斯,还不快安静!”
      她试着重新点燃灯盏,但奇怪的是,灯芯一直点不上。

      “不要白费力气了……”彼得斯狰狞地指着所有人大叫道:“他已经来了,今天谁都走不了!”

      说话间,周围的树景涟漪似的轻轻荡了荡,随后,一道带着烦躁的声音倏然响起:“衿,管管你的小老鼠,吵死了!”

      另一道声音紧随其后:“啧。”

      下一秒,彼得斯只觉得脑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紧,他瞬间慌了神,急急忙忙对着虚空叫喊道:“不……你不能这样!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把其他人……不,只要把杰拉德那个贱人弄死,我就……呃啊啊——”

      没人看清那瞬间发生了什么,彼得斯就已经失去了声息,像个垃圾一样被扔到地上。
      空中传来“呸呸呸”的声响,衿嫌弃道:“低等灵魂就是难吃,这种人是怎么选上祭品的。”

      杰拉德隐约猜到了彼得斯和恶魔的交易内容,顿时感觉有股冷气从脚底直往上蹿。

      诺拉咬紧牙关,将孩子们聚拢到自己身后,大着胆子问道:“你们是谁,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哈哈哈……”又一个声音笑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被蒙在鼓里呢?真是蠢货。”
      “跟祭品废什么话……对了,你的小猎物呢,岑?”
      “小猎物?什么小猎物?”
      “磬,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岑他……”
      “闭嘴衿,你多久没刷牙了,好臭。”
      “——你!”

      杰拉德听着这些恶魔的对话,和雷那里瓦不动声色地交流一个眼神,很快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雷那和里瓦带着剩下的人先走,杰拉德悄悄抓住彼得斯的两只脚,正要拖着他离开这里。
      突然,后背措不及防地受到一个巨大的推力,猛然将他推向礼坛中央。
      原来还吵吵嚷嚷的声音立即被吸引了注意,恶意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打量着礼坛上的猎物,好像要透过那层躯壳看到内里蜗居的灵魂。

      “哈!好纯净的灵魂!吃了他说不定真能一举摧毁这个恶心的封印!!”
      “这是我的猎物,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我的!是我的!”
      ……

      空中蓦然闪过几道残影,犹如饿虎扑食般朝他飞来,但杰拉德什么都注意不到了。
      此时,他还维持着被推倒的姿势,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的人。

      雷那没有看他的眼睛,语气不冷不热地朝着高台的方向提高音量:“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得让我们平安离开这里。”

      “嗯,三分钟。”

      尽管只有短短几个字,杰拉德还是瞬间就认出了那是岑的声音:“我只给你们三分钟的逃跑时间。”

      话落,头顶一道又一道不满的喊叫此起彼伏。
      “啊!!这是什么味道?!!”
      “岑?你竟然敢算计我?”
      “叛徒!叛徒!”
      “你敢耍我,我要杀了你!!”

      骤然接近的残影忽然被一道黑色的屏障弹开,源源不断的黑色从杰拉德的腰间飘出。
      他低头,系在腰上的那只香囊不知何时敞开口子滔滔不绝地向空中传输漆黑的液体。
      最后,这些液体汇聚成一只黑色的牢笼将外界威胁隔绝在外,但同时也将他困在原地。
      他好像变成了橱窗里一个被打上标记的非卖品,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景象而无能为力。

      雷那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向里瓦众人的位置。
      诺拉此刻已经摸清了事情原委,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举起手想要打他:“你怎么能……?!”

      雷那拽了拽她,没拽动,急切催促道:“诺拉,我们快走吧——反正他也死不了!难道你忘了么,你明明也看到的!他出现在住所门口那天浑身致命的伤一瞬间就愈合了!人类会有这样的能力吗?他根本就是个怪胎……不,谁知道他实际是个什么东西!”

      雷那的语气极尽冷漠刻薄的话没有故意压低,这一刻他的样子好像再次和从前那个对杰拉德冷眼旁观的人影重合。
      而这段时间的相处仿佛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游戏,做不得数。

      诺拉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下去,她含着歉意的泪,踌躇又挣扎地回头看了杰拉德一眼,最终被里瓦和雷那拉着离开了。

      杰拉德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又该是什么反应。心跳好像还是平静的,呼吸也没有乱,或者说,他已经无法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了。

      他忽然又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街上奔走借钱的雨夜,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是什么感觉,但再次被无助和绝望包围时,他却感到如此熟悉,并自甘堕落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当他再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时,那里已经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被抛弃了。

      一条歪歪曲曲的银线在地上闪烁,杰拉德顿住,没有动,握紧拳,又慢慢松开。
      好像在这一刻终于认输似的,同时也认清了现实:

      杰拉德一直都是众人眼中那个难以捉摸、独来独往的怪胎,这个事实从未发生改变过。
      而当年那个瘦骨嶙峋的可怜孤儿巴塞洛缪……或许早已死在森林的某个雨夜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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