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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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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挤的房间里摆着六张简陋的单人床,每张床边的墙上都钉了一块长条的木板充当桌子。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视线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住所的天花板上。
额头压着一块已经冷却的毛巾,杰拉德身上严实地盖着被子……对了,身上的伤!
他伸手探进自己的衣服里,在腹部摸了又摸,反复确认没有伤口才停下来。
衣服和被子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将椅子上的雷那吵醒,他睡眼惺忪地看了床上一眼就再度闭上眼睛。
倏然意识到什么,他瞬间清醒过来。
“杰拉德?!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雷那急忙拿下他额头的毛巾。
杰拉德坐起身,靠着床头哑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雷那回答:“昨晚你和彼得斯突然失踪,诺拉到处找你们。直到后半夜的时候,你突然出现在住所门口,身上沾满了血但好在没有伤口……”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心地觑杰拉德的脸色,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才接着道:“不过彼得斯到现在还没有下落,诺拉带着里瓦他们出去找人,我留下来照顾你。”
杰拉德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补充,满脑子都是昨晚的情景。
他只记得自己遇到了一大群红棺材,将死之际做了个很长的梦,而之后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袋还残留着些许痛苦的记忆碎片,此时只是轻轻转动就会头痛欲裂。
他扶着额,脸色难看。
雷那连忙询问:“你怎么了?”
“……没事。”他突然想起什么,问:“你说彼得斯失踪了?什么时候。”
雷那捏着下巴回想,答:“应该是昨晚被诺拉教训的时候突然跑掉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你……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拿点东西吃。”
说完,还没等杰拉德回应,雷那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杰拉德独自靠着床头,看着窗外放空自己。
此时外面已经夜幕降临,他昏睡了将近一天才苏醒,无数谜团联结成蛛网将他围困其中,只要不慎引来一点火星,就会将他焚烧殆尽。
然而即将纵火的嫌疑人是谁,他还没有足够的头绪。
他烦躁地拽开身上的被子,因为身体本来就没有伤口,除了疲劳,没有别的感觉。
穿好鞋子,正要下床,一股突如其来的异样感像蚂蚁密密麻麻爬满全身,他猛然僵住,抬头看向窗外。
只见一只瘦长的黑影靠在玻璃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外面站了多久。
红棺材?
他又回想起昨晚,身上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整个人如坠冰窟。
不对。红棺材是夜行魔物,白天不会出没。那此时外面的是什么?
“杰拉德,厨房只剩下一块蓝莓派了,你要吃吗?”
雷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块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糊糊,还有一块蓝莓派。
杰拉德望着窗口,轻声问:“你看见了吗,那个……是什么?”
雷那跟着他的目光扭头,眼前一亮:“啊!那是我昨天去摘蓝莓的时候看到的,很漂亮吧?”
他把托盘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然后踱步到窗台,拿下那个插了几支花的瓶子:“竟然是纯红的山茶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杰拉德正要提醒他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再抬头时,窗外已经干干净净,刚才伫立在那的黑影仿佛只是幻觉。
他讷讷地张着嘴,又合上,大脑慢慢冷静下来。
这座房子被设下过禁制,普通魔物无法进来,除非是高级魔物,否则就会被挡在外面原形毕露。
“快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雷那放下花瓶,调头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杰拉德心不在焉地喝着碗里的糊糊,“诺拉什么时候回来?”
他打算找个时间跟诺拉讲一下红棺材的事,提前做好防范。
雷那看了眼时间,回答:“快了,现在已经快入夜了。”
对话结束,房间里沉默下来,有限的空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勺子轻轻碰到碗沿发出的细响。
雷那坐在椅子上,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于是随口道:“两天后就是成人礼了,你紧张吗?”
成人礼,除了预示他们已经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还宣告着他们必须正式开始承担镇魔人的职责。
杰拉德问:“你很紧张?”
“也还好。”雷那讪笑两声,“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刚来这里的画面好像还停留在昨天。没想到一转眼,十年都快过去了。”
杰拉德没有说话,默默吃完东西。雷那自顾自说一会儿就打住话头,殷勤地收拾碗筷,又出去了。
趁此时间,杰拉德下床,来到窗前,打开窗户往外面看了一眼。
橘黄色的晚霞逐渐被宝蓝色的天空吞噬,好像身处即将燃尽的煤油罐里,森林中充斥着闷热的气息。
合上窗户,他在房间里找一圈,最终在抽屉里找到了自己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不,现在已经只剩一把刀鞘了。
刀鞘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他的名字:巴塞洛缪·杰拉德。
这是刚来这里上第一堂课时,诺拉送给他们的驱魔专用防身武器,对恶魔有出乎意料的灼烧效果,而且每个人仅此一把。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刀现在应该还嵌在某只红棺材的脑袋上。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找个时间再原路返回找找那把刀,说不定还有能找回来的希望。
晚间,杰拉德冲完凉出来时,门外依稀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
他站在门口眺望,大雾将树林和天空笼罩,蒙蒙的天光照亮了十米外郁郁葱葱的树林,八米外蓊蓊郁郁的草丛,以及——
五米外小幅移动的杏粉色土裙。
诺拉微微发福的身子将土粉色的裙子撑得膨胀,臂弯还夹着一副不省人事的躯体。
看衣着,是彼得斯。
跟在后面的三个少年中,有两个是彼得斯的跟班。失去彼得斯这个靠山后,他们担心杰拉德会来报复,此时不禁脸色发白。
“杰拉德?你的身体还好吗。”诺拉注意到门口的杰拉德,问,“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我好多了,诺拉。”杰拉德侧了侧身子,难忍地用袖子掩住口鼻。
诺拉对此只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招呼彼得斯的两个跟班帮忙把人送进屋里,她自己则回房间取医疗物品。
那两人得到指令后立刻逃也似的扶、得斯走了,门口很快就只剩下三个人。
雷那烧了壶热水,晾下几杯放在桌子上,不经意地问:“里瓦,你们是在哪找到彼得斯的?”
一个头发短得几乎贴着头皮的男生,大步从门口走到他身边,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狠厉的下三白眼睛。
里瓦正好口渴,咕嘟咕嘟灌完两杯水正要说话,目光注意到旁边的杰拉德,倏然止住了声音。
杰拉德知道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在彼此面前不怎么避讳,但自己于他们而言毕竟是外人,便准备抬脚离开。
“没事,没什么听不得的。”雷那眼睛看着杰拉德,话却是对里瓦说的。
里瓦皱皱眉,到底没说什么,杰拉德便收回了脚,听到他回答道:“那个蠢货大半夜跑出去,还在山里迷路了。我们找了半天,回去的时候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巧看到他晕倒在一块石头上。”
雷那叹气道:“幸好,人找到了就行,不然诺拉又要担心很久。”
两人之后又说了些别的,但杰拉德没听,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那两个跟班把彼得斯抬到床上,帮他脱了鞋袜,又打了盆水帮他擦洗身上的灰尘。出去换水的时候差点和杰拉德撞上,战战兢兢地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杰拉德没理会,绕过他们走进屋里。
诺拉给彼得斯检查完身上的擦伤,上完药,又简单处理了下伤口,抬头看到他,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好。”
杰拉德抱着手靠在墙上:“确实不好。”
“好吧。”诺拉重新给彼得斯盖上被子,带着药物起身:“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轻轻关上门,走进诺拉房间。
昏暗狭窄的空间被一道烛光点亮,诺拉点燃桌上的蜡烛,把药品小心放回床底,然后拉了把凳子过来给他,自己坐在床上:“说吧,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杰拉德知道这件事糊弄不过去,索性把除了梦境相关的其他内容全都说出来,并着重强调红棺材的出现。
诺拉听完后点点头:“红棺材虽然是低级魔物,但胜在难缠,中级的恶魔都不一定抵得过它们群起攻击。”
杰拉德又问,“之后需要我们做什么?”
诺拉拍拍他的肩膀,心不在焉道:“你能只靠一把刀毫发无伤地回来就已经是个奇迹,别有压力。”
关于这个,他自己也充满疑问。在记忆里,他应该是被红棺材分食了才对。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个告诉诺拉。
“之后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你们的成年礼……正好,这两天的修习都暂停一下,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想办法除掉这些红棺材。”
诺拉起身,从角落的柜子里翻找出一把刀:“镇魔人本质上和驱魔师没有什么不同,我相信课本上驱魔的方法你们早就滚瓜烂熟,唯一的缺陷就是经验不足。”
她看着那把刀的眼神坚毅而哀伤,不知回想起了什么:“这是我哥哥遗留下来的刀。他是个非常刻苦的镇魔人,但在一次驱魔中因为实战经验不足而生死不明。现在,我把他的刀交给你,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杰拉德接过那把刀,看着刀鞘上的名字:欧文·贝尔。
“回去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诺拉把他送到门口,温声道:“祝你做个好梦,孩子。”
“晚安,诺拉。”杰拉德打开他们的房门,进去后又轻轻关上。
他握紧手里的刀,朝自己的床位走去。
其他人已经躺好,桌上只留了一根即将烧到底的蜡烛。经过彼得斯的床边时,他故意放慢脚步,在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前回到自己的床铺。
奇怪,彼得斯身上的臭味只是一天的功夫就消散得几乎闻不到了。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杰拉德眉心紧蹙,拉开被子躺进去,当他把匕首放到枕头底下时,桌上那点蜡烛正好燃尽,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中。
他闭上眼,意识逐渐昏沉,一点点坠入漆黑的泥潭中。
而窗外,一个瘦长羸弱的黑影正手脚并用地趴在玻璃上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