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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冬风与蝴蝶标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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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前一周,姜时欢在琴房发现了一本被遗落的笔记本。
它卡在钢琴凳的缝隙里,黑色皮革封面已经有些磨损,内页边缘微微泛黄。翻开第一页,上面用德文写着一行字:「给临——当你真正听懂《冬风》的那天。」
字迹清秀,笔锋却带着力道,像是写信的人落笔时带着某种笃定的期待。姜时欢的指尖悬在纸页上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是……”祁临站在门口,琴盒的肩带滑到手肘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笔记本上。
姜时欢连忙合上本子:“我刚发现的,应该是你妈妈的东西。”
祁临沉默地走过来,接过笔记本。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封皮,像是在确认某种温度。窗外,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在琴键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要看看吗?”他突然问。
姜时欢一怔,祁临已经翻开笔记本,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乐谱和笔记。每一页的边角都画着小小的图案——蝴蝶、雪花、星星,甚至还有姜时欢熟悉的,那种蘑菇的简笔画。
“她喜欢在谱子上涂鸦。”祁临的声音很轻,“说这样音符就不会太孤单。”
姜时欢凑近看,发现那些乐谱并不是单纯的抄写,而是被重新编排过的版本。肖邦的《冬风练习曲》原本凌厉的段落旁标注着「此处想象雪落在掌心」,李斯特的《钟》复杂的高音区边上画着一只振翅的蝴蝶,旁边写着「翅膀的震颤频率」。
“你妈妈……改编了这些曲子?”
“嗯。”祁临翻到某一页,指尖停在一段被铅笔圈出的旋律上,“她说音乐不该是完美的复制,而是……”
“而是让人感觉到温度的东西。”姜时欢脱口而出。
祁临抬眼看向她,眼底有某种情绪微微闪动。姜时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几乎和那天林教授形容祁临母亲的话一模一样。
琴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夏忱抱着厚厚一叠书站在门口,眼镜片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她的目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又移到祁临脸上,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我查到了。”她走到钢琴旁,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旧期刊,“二十年前的《音乐评论》,有篇关于你妈妈的专访。”
期刊的扉页上印着祁雅的照片。她站在舞台上,小提琴抵在颈间,眉眼含笑。文章标题是:《祁雅:在规则之外寻找声音的蝴蝶》。
那天下午,他们逃了最后一节自习课,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读完那篇专访。
祁临的母亲在采访里说,她最讨厌别人称她为“天才”。
“音乐不是用来比赛的。”文章里,她的这句话被加粗标出,“如果技巧只是为了征服听众,那和杂技有什么区别?我想让每个音符都像蝴蝶停在指尖——你知道它随时会飞走,所以才更珍惜那一刻的颤动。”
姜时欢看着这段话,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弹钢琴的样子。那时她六岁,手指还够不到八度,却固执地把《小星星》改成了摇滚版,气得老师差点把她赶出教室。是奶奶偷偷留下她,说:“欢欢的音乐里,有太阳的味道。”
“这里。”夏忱突然指着一段采访内容,“她提到和林芮教授的合作。”
文章里,祁雅说她和林芮的即兴演奏从来不用乐谱。“我们靠心跳的节奏合拍,就像……”记者的笔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最后直接引用了她的原话:“就像冬天站在树下,你能听见雪从枝头落下的声音。”
姜时欢下意识看向祁临。他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那里有一小块褪色的痕迹,像是被反复触摸过无数次。
“还有这个。”夏忱翻到期刊最后一页。那是一则小小的演出公告,写着祁雅出国前的最后一场独奏会信息。日期下方有一行手写的小字:「给临:当你找到自己的声音时,记得告诉我它是什么颜色。」
字迹和笔记本上的一模一样。
放学后,他们去了方好教授的家。
老式公寓里弥漫着红茶和松木的气息。方教授坐在钢琴前,指尖轻轻搭在琴键上,却没有按下去。
“祁雅走之前,把这本笔记留给了我。”她抚摸着那本黑色笔记本,“说如果有一天临能真正理解《冬风》,就交给他。”
祁临坐在沙发上,背挺得很直:“为什么是《冬风》?”
“因为那是她第一次教你弹的曲子。”方教授笑了笑,“你四岁那年,坐在她腿上,手指连一个完整的音阶都按不准,却非要学这首。”
姜时欢想象着那个画面——小小的祁临,手指勉强够到琴键,而他的母亲握着他的手腕,带他感受那些凌厉音符下的温柔。
方教授起身,从书柜深处取出一个木盒。盒子里躺着一枚蝴蝶标本,翅膀是近乎透明的蓝色。
“这是她收藏的。”方教授把标本递给祁临,“说是声音的具象化——你看它的翅膀,在光下会变成不同的颜色,就像同一个音符在不同人心里激起的涟漪。”
祁临接过标本,蝴蝶的翅膀在灯光下确实泛着微妙的光泽,从蓝到紫,再到几乎透明的银白。
“她总说,音乐最珍贵的不是技巧,而是……”方教授看向姜时欢,“你刚才在琴房说的那句话,能再说一次吗?”
姜时欢眨了眨眼:“是……让人感觉到温度的东西?”
方教授点头,目光又移回祁临身上:“你妈妈如果听到,一定会很高兴。”
离开时,天已经黑了。雪又开始下,细碎的雪花落在祁临的睫毛上,又很快融化。
姜时欢和夏忱走在他两侧,三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经过一家乐器行时,橱窗里陈列的小提琴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祁临突然停下脚步。
“我想试试。”他说。
“试什么?”姜时欢问。
“《冬风》。”他看向琴房的方向,“但不是肖邦的版本。”
他们又回到了那间旧琴房。祁临打开琴盒,取出小提琴,却没有立刻开始演奏。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蝴蝶标本,轻轻放在谱架上。
“欢欢。”他第一次这么叫她,“能帮我弹个和弦吗?随便什么都可以。”
姜时欢坐到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她想起祁雅笔记上那些涂鸦,想起林教授说的“雪从枝头落下的声音”,然后按下一组即兴的和弦。
祁临的琴弓在这时落下。
那不是肖邦的《冬风》,也不是任何已知的旋律。它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又像是风雪过后,第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姜时欢的钢琴声渐渐跟上,夏忱则举着相机,镜头捕捉着琴弦震颤时扬起的微尘,在灯光下如同飞舞的鳞粉。
演奏到一半时,祁临突然停下。
“这里。”他指着乐谱的某个段落,“妈妈写了一段注解。”
姜时欢凑过去看,发现那行德文旁边画着一只小小的蘑菇。祁临的指尖点在上面:“她说,这段应该像蘑菇突然从雪地里冒出来——毫无预兆,但让人忍不住微笑。”
夏忱的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了这一刻:姜时欢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祁临的嘴角微微上扬,谱架上的蝴蝶标本翅膀在灯光下泛着蓝紫色的光。
期末考试前一天,姜时欢收到了祁临的短信:「能来琴房一趟吗?」
她到的时候,发现琴房的窗户上结满了冰花。祁临站在钢琴旁,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给你的。”他说。
姜时欢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手写的乐谱,标题是《蘑菇与雪》。谱子的边角画满了熟悉的涂鸦——星星、蝴蝶,还有咧嘴笑的蘑菇。
“这是……”
“你弹的那段即兴和弦,我稍微整理了一下。”祁临的耳尖有些发红,“期末考加油。”
姜时欢低头看乐谱,发现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小字:「给欢欢:你的音乐里,有太阳的味道。——临」
她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琴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夏忱抱着厚厚的复习资料站在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然后淡定地推了推眼镜:
“打扰了。但姜时欢,你数学作业还没交。”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