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落槿时》淮南余忆

4、肆

　　云骑军的军医绝对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安全
　　至少对比放心将人交出去的丹枫而言......
　　前线战事吃紧，便显得轻松愉快的氛围在军营中显得格格不入，每日只能见到人们风尘仆仆的脸上挂着麻木的表情
　　又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吧，每个人似乎都过着望不见明天的日子，有年纪小的更是在每日进食之时反复留下痛苦的泪。
　　干粮里混杂着腥咸的泪，混杂着军营内外那令人发颤的血腥气，令人作呕，而无法呼吸
　　但他们必须坚持下去，也必须将这救命的粮草吞噬殆尽
　　因为他们是云骑。身后平民百姓需要他们。
　　入营的时间渐渐长了，浮槿在里面也渐渐立下些威严，又或许是因为她的淡漠，云吟奇术总是很受将士们青睐，又或许是战事惨烈，每次被送到浮槿眼前的永远是那些血肉模糊的影子。
　　残一条腿，废一只手，有甚至是被孽物搅的认不出原貌，又甚至是浑浊的眼睛，甚至还有一次人死在了她的面前，刚走进军医营帐的第二步就昏死过去，七窍开始渗血，一验才知五脏六腑被搅的粉碎，能活着离开战场已然是奇迹。
　　这种事情多了，浮槿也渐渐褪去了过去的稚色，开始与那营帐昏暗的氛围融为一体
　　伤患气息渐渐停滞，她微颤的眼睫也昭示着那份波澜不惊，招呼了几位云骑便走向了出口处
　　…如果今天不再有突发恶病的伤员的话。
　　她抬眸，看见了门口的景元
　　骁卫先生站在门前，依旧是那副运筹帷幄懒散气势
　　“景骁卫夜安”
　　景元摆了摆手，笑着开口
　　“我听说这批伤员死伤极大a......”话未说完便被浮槿打断
　　“我对此深表遗憾，不过云吟术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治疗需要时间，不可能一秒就让濒死的将士活蹦乱跳的”
　　她阖眸，仍有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医者的冷静
　　“恕我说话难听，这批伤员伤情是在惨烈，全都是吊着一口气。几乎和死人无异。那几个活着的也全凭运气。”
　　她脸上扯出一个笑，可惜越看越渗人。
　　“骁卫大人行行好，我只是一名持明少女，不是什么孽物投胎，您送几具尸体来，我就算是神医转世也没法让人家活过来啊”
　　景元脸上的表情也带上了些许无助
　　“我明白啊咱们的军医小姐”景元苦笑道
　　“我今日是受人所托来关心你的，有人听说你三夜没合眼了托我来看看你，顺便关心一下”
　　浮槿折回去给一个伤患掖了下被子，头也没抬
　　“我哥?”
　　景元没回应，那浮槿也算知道是谁了
　　“你们就这么不爱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听见这熟悉的语气，景元皱了皱眉头
　　“你到底都跟他学了些什么怪脾气”
　　闻言浮槿抬头，眼睛心虚的往旁边撇了撇
　　“我不知道啊”
　　她缓缓从帐子里走出去，月光下景元看见了她同从前一样清澈的眼睛
　　“既然您也知道了我已三日未合眼，便劳烦您短暂给我批个一日假吧，有急事我随时来”
　　她笑的灿烂，景元顿时有种恍惚感，感觉一切都同最开始时一模一样，那些战友们依然还在
　　“夜已深了，你不明早……”
　　可惜浮槿跑的飞快，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要跳上星槎，景元无奈扶了扶额角，道
　　“路上注意安全”

　　本就是罗浮内乱，遂安营扎寨的地方离工造司不算太远，只不过若是被其他几人知道了浮槿偷偷自己开星槎，应星镜流说不准，若是被丹枫白珩发现指不定要被怎的数落呢
　　若是持明龙尊，恐怕再不动怒也会在人前说教几句，若换成白珩姐恐怕是要被揪着耳朵苦口婆心的念叨半晌
　　浮槿想着，也不经有了种自己在做坏事的感觉，在星槎上忐忑不安的左右望了一阵，从思考近日琐事到想到自己今晚的住处，不由得嘴角挂起了一阵笑意
　　应星。
　　是啊，自从上次被哥哥数落过后就很少和他见面了。
　　一定要问问他，近日来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又或者绘了什么新的图纸，有没有遇着什么烦心事
　　她憋了好久好久的思念与关怀，一定要在见面的第一刻对爱人宣之于口
　　深夜的星槎海没什么人，就导致这艘星槎融入了月色之中
　　看着两旁从一片漆黑变得灯火通明，熟悉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浮槿知道，她日思夜盼的梦成真了。
　　工造司里的人都过于勤奋，这个点还有不少人在其中走动着，黎笙阿姐在洪炉旁站着，见了来人便挥手道好
　　路上乃至有几个学徒开口与她问好
　　浮槿脑袋有些发蒙，明明这只是她第二次从正门到访工造司……难道这真是什么所谓的一回生，二回熟？
　　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多说什么话，而浮槿也仅仅是问过好便匆匆离去
　　她的心跳的好快，好快。
　　身旁景色都如同幻梦，比如她全然没发现工造司多栽了几棵渊槿花树
　　要见面了吗，终于。
　　尚且年轻的少女脑中似有鬼怪正兴风作浪，她不断思索着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表达思念与爱恋
　　不断在脑中研讨如何回到那个恋人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她似乎终于明白，在与恋人相处情长的那些日子里，究竟是如何的兴风巨浪裹食了那份拘束

　　然而幻想是易碎的，至少是浮槿打碎的。
　　月光朦胧，工造司百冶的办公室依旧板正整洁，窗外头的渊槿花都落的差不多了，但依旧带着些雨后的香气扑人心脾。
　　屋子里的机巧灯芯还亮着，但颜色柔和，同银纱匹撒在他的长发上，与月光盈盈融为一体，羽睫依旧轻轻颤着，左手似乎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脑袋
　　浮槿相隔很远就认出他了，犹豫上前时最终选择掏出玉兆编辑信息
　　“开门??·??·??*?? ??给你寄了快递”
　　“快递？”
　　应星愣了愣，但还是把门打开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数月不见的小女友，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完整的，会动会说话的
　　本人。
　　他怔了一瞬，眸子中闪过了惊喜
　　但他太懂如何管理自己的表情，随机昂头阖眸
　　嘴角还挂着浓浓的笑
　　随即坐回位置上，紫色秀丽的眼眸瞟来
　　“回来了？”
　　……回来了？
　　浮槿脑子完全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了一个“嗯”
　　随即就是沉默……
　　无言的沉默，似乎可以不折损时间的沉默……
　　那位百冶大人依旧如常冷漠，注视着桌上的稿纸，笔被胡乱拍在桌案上，却无分毫弄脏了他如瀑洁白的发丝
　　美的令人心尖发颤的脸儿啊。
　　无人意识到他面庞下急促的呼吸与狂跳不止的心脏。
　　浮槿思索了一阵，晚上好，似乎太生分，还不睡，像在唠叨，我好想你，有点太暧昧了说不出口
　　思索过后她还是涨红了脸说出了一句磕磕绊绊的话
　　“你……你就没想我吗……”
　　百冶大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他定定看着在床上坐着的浮槿……不过很快又把眼睛挪开了
　　他的表情也已然出卖了他的思念，不知道为什么，浮槿突然感觉自己心脏中弥漫一股香甜的味道。
　　百冶大人站起身，摘下工作用的那副手套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了浮槿脑袋上
　　他蹲下身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浮槿额头

　　百冶那张俊俏动人心魄的脸此时凑的很近很近，那双好看的紫色眼瞳就近在咫尺，与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描绘着不可言说的爱意
　　“当然想”
　　他脸上透着虚幻般的温柔，如同浮槿面前的不是那个轻狂高傲的工造司百冶
　　如同是只属于她的
　　应星
　　浮槿的脸又僵住了，这次也是因为所谓的反射弧长
　　应星有点无奈的搂着她，在她耳边笑着呢喃
　　“毕竟我在等一个机会嘛，等高贵的神女愿意低头吻我那日”
　　浮槿推开他的脸，嘀咕到
　　“就你嘴贫……”
　　那日软玉在怀的百冶大人的房间难得早熄灯了一天，至少于他而言
　　月光下他包含爱意的眼睛中呈满笑意，注视着持明少女微红的面颊，感受其平稳的呼吸
　　他再次感慨生命的短暂
　　她是如此美好的人啊，自己平凡一生却只抵上其不过数十岁的增长
　　他心中缓缓冒出一句似有若无的恶念
　　若是他生得以长久，得以永生，是否能与其相伴更久，是否能永久见得其娇容月貌，是否能让这份爱长久下去
　　是否能不活在她的回忆里呢

　　晨起时浮槿已经走了，可能是又被景元的玉兆信息唤回了吧
　　桌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她新学的。
　　其上点缀了朵小花，一旁小纸写了四个字
　　按时吃饭
　　应星无奈摇摇头，坐到桌前。
　　“怎的比我还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