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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死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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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分局所在的粱水市距离首府南柯城直线距离两千多公里,此地靠近国境边缘,一直是跨国犯罪活动的中转站,随着捕梦网的普及,这个小城里关于梦境的犯罪活动也频繁起来,主要还是集中在较为原始的劫持式诈骗。
也就是劫持庄周公司的设备信号,随意投放一些博/彩或者涩/情广告,然后等鱼上钩。
即使发展到星际时代,恐怕人类的骗术也不会有太多的进步,大道至简,最高级的骗术绝不会经过精心布置,而是筛选,不断地筛选,选出所有人中最白痴的白痴,让他把钱拱手奉上。
27分局位于城北区一栋四层的小楼里,一眼看过去和周边的民居并没有区别,门口张冠李戴地挂了个“粱水市水利规划局”的牌匾,估计得有几十年没有人打理过,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偶有市民被导航骗过来反映下水道缺了井盖、排污管裂了个口子的问题,就会被前台眉清目秀的小伙以“这问题不归我们管,请移步城管局”的借口打发走。市长热线一年到头,总是能接到几个投诉政府机关办事不力的投诉。
前台小伙名叫周宇。长得和善可亲,一笑两个小酒窝。大姑娘老太太一看他就喜欢,一般上门的市民被他笑容可掬地伺候一会儿,说两句套话,立刻就忘记自己来干什么的了,出门往往还要给小伙介绍对象。
他实际上工作是个审核员,也就是审核庄周公司在地区投放的各种广告是否存在非法信息,同时把被劫持的广告下架,这份工作简单无聊,粱水市屁大点地方,市民平均月薪三千五,哪有钱消费。
因此偌大一个27分局,实际上正式员工只有五个人——混吃等退休的局长庄泰,神神秘秘的外勤陈非,兽医林涣子,还有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刘巧君。
规模还顶不上个大点的理发店。
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按理来说他早该回家该干嘛干嘛,但是新来的审核员刘巧君还在和自己的第一个任务搏斗——这小姑娘不知道是怎么通过的总局培训,对垃圾信息毫无分辨能力,忙活了一天只审出了两个广告,周宇有心帮她,被人一口拒绝了。
庄泰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一反常态地没有玩失踪,没从三楼下来,林涣子倒是踩点打卡跑了。他不好把小姑娘一个人扔在这里,只好舍命陪君子,跟着刘巧君一起加班。
他正撑着腮帮子打瞌睡,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细线,眼看着就要会周公。余光一扫,门口有个熟悉的游魂正慢悠悠地飘进来,脚步虚浮脸色苍白,身上还穿着一件不合体的衬衫,正是前天被林涣子赶回去的陈非。
他吓了一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屁股已经抬起来了——他鲤鱼打挺地站了个笔直,起来时稀里哗啦地带倒了自己的椅子,把埋头干活的刘巧君惊得一个抬头。
陈非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很好心地停下来跟满脸通红的小孩打了个招呼:“小周,你怎么还没回去?”
周宇一直对陈非有种莫名的崇敬,这个男人总是带着一副恹恹的神色,做事干净利落,几乎不需要休息,如果有必要,他会连续工作,直到被林医生赶回家去,然后偷偷跑到22局和倩飞姐一起干活——说起来,他不可能热爱这份工作,边缘之地缺人才,粱水更是多事,又是穷山恶水,但凡有点别的出路,哪个怨种愿意从首府跑到这儿来喝风?
“我......巧君今天刚来,业务还不熟练,我陪一下。”他不敢看陈非的脸,视线猛往下瞧,又被陈非胸口狰狞的伤疤刺了眼,头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垂到地上去了。
刘巧君初生牛犊不怕虎,快乐地挥着手和陈非打招呼:“陈叔叔好。”
周宇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陈非正准备往楼上溜达的脚步一顿,阴恻恻地回头,周宇觉得脖子一凉,顿感大事不妙,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跑路,只感到肩膀一沉,陈非拍着他的肩膀,半笑不笑地说:“小周,叔叔我今晚要加班,你留下陪我?”
周宇欲哭无泪,这绝对是天降黑锅!
“非哥......”
“好啊好啊。”刘巧君丝毫不懂什么叫察言观色见微知著,没心没肺地说:“我也陪你。”
周宇:......
陈非和刘巧君简单打了个招呼,径直上了楼。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已经到了被人叫叔叔的年纪了。
这栋楼原来估计真的是个机关单位,楼梯转角处嵌着一面一人高的仪容镜,同样没人搭理,落了层薄灰,模糊不清地映出一个男人的倒影。他用手擦出了一块脸大的干净镜面,仔细地看着镜中倒影。
他依然有副结实的身体,特别是还有一张好脸。
可是神色苍白羸弱,疲惫不堪。
“马马虎虎。”陈非沉吟了一下,留下一句评价。走了。
庄泰身材矮小,人如其名,稳如泰山,主要体现在体重上,肚子滚圆如西瓜,头顶光滑似灯泡。完全看不出他曾经是个A级特工,代号叫“铁幕”。
现在看来,搞不好是“肉盾”。
他神色焦灼,也不跟陈非打官腔扯政策了,开门见山地抛出一个炸弹:“刘金水死了。”
刘金水就是上个任务的对象,后来陈非被归零地和路准分了神,又受了重伤,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清楚。哪还有空处理刘金水的案子。
“他的梦境不稳定,出了意外。”陈非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在梦里遇见归零地的情形,把有关路准的部分模糊带过。“我估计他精神受了重创,确实活不了。”
庄泰斜睨了一眼陈非衣衫不整的样子。陈非面不改色地拢了一下衣襟:“小伤,不打紧。”
“刘金水是被谋杀的。”庄泰抽出两张照片,刘金水的衣服被扒了个精光,右侧腰际血肉模糊,有几张是在停尸间拍下的,洗掉血迹,可以清晰地看到用匕首划开的皮肤露出淡黄色的脂肪,一刀一刀,横平竖直地刻出来一个名字:
JUDAS,犹大。
用叛卖之吻出卖人子的门徒。
“他是我们的人,代号叫‘死水’,”庄泰说:“一直在归零地潜伏,两天前被杀,抛尸在首府总局门口。”
陈非快速算了一下时间:“就在我见到他之后。”
“对。他的身份暴露了,归零地杀人灭口,所以他的梦境崩溃了——我叫周宇查了档案,‘死水’的档案不归粱水市,是被人故意放到系统里留下漏洞,好让我们派人去查他。”
“说不通。”陈非接着他的话:“既然他们发现了死水,直接杀了他就行了,哪怕要示威,也不用再把人引进去杀,反而折兵损将,搭进去一个自己人,划不来。”
庄泰叹了口气:“暂时不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归零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选在粱水动手,一定有其他原因。”
他抬头看向陈非,一双眼睛不复往日的温和慈善,冰冷得像一道钢铁帷幕。
“敢在老子的头上动土,先试老子的铁幕够不够硬。”
庄泰似乎还有别的事,草草地和陈非交代了两句就回去了。陈非穷极无聊,溜达到一楼,周宇和刘巧君还真没走,两人似乎已经熟络起来,坐在一起贴着耳朵说小话.
“宇哥,你跟陈叔叔的关系很好吧,他还特地叫你留下来陪他。”
周宇大惊失色:“嘘!漂亮男人的年龄就像漂亮女人的体重一样,是绝密信息。下次不要再叫他陈叔叔了,当心非哥给你穿小鞋。”
“我给谁穿小鞋啊。”陈非的声音悠悠地从楼梯间传来,周宇绝望地闭上眼睛。
为什么总是他!
“把刘金水的档案再发我一份——对,包括广告的部分。我请客,你带小刘去吃点夜宵,赶紧回家吧。”
周宇感激涕零,立刻把档案用邮件发给陈非。脚底抹油地拉着刘巧君跑了。
托这个原始人的福,周宇这辈子第一次用这个差不多得是上世纪的软件传文件,其他人只要发到捕梦网就好了。
陈非来都来了,索性不回家了。他去林涣子的办公室摸了件衬衫,林涣子还贴心地给他补了两件大号的,防止此人借着衣服不合体的借口展露风骚——到卫生间冲了个澡,还得防止伤口碰到水迹,洗得好不狼狈。滴着水淋淋的头发回办公室看文件。
刘金水的照片跟他本人一样,苍白虚浮,有些微胖,看不出能当间谍的影子。这不是他身为死水的档案,而是一个25岁的年轻人,和他任务前看过的内容大差不差,后面多了几页纸,是周宇整理的可疑内容。
大案要案当然轮不到他们这些螺丝钉处理,分到他们头上的,大多只是些不痛不痒的诈骗案,某某大爷轻信□□广告被骗了几千块,某某学生购买盗版外设导致神经损伤,复杂程度还不如帮小区奶奶找狗。
就是这样的小事,一桩桩一件件堆积起来,也是需要焚膏继晷,昼夜不歇才能处理完。
捕梦网能大规模推广,一则是政府支持,二就是庄周极力宣传的“绝对无责”领域。
所谓的“绝对无责”指的是人在梦境中的自由权利,梦境的私人性,注定它会是比公海更猖獗的欲望之地。公海杀人尚且难以追责,人在自己的梦里又何罪之有?
因此他可以肆意的创造、毁灭,再创造,再毁灭——主要针对的对象是梦境产物,包括演员。
演员是梦境产物中最为特殊的一种,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动物或者AI,外观不重要。
演员是绝对的私人财产,一切细节和内容都必须由人类自行创造。演员有记忆、智慧,最最精细的演员,甚至可以做到以假乱真,完全取代人类。
“绝对无责”意味着可以对演员做任何肮脏、龌龊、下流、非法的事,不会承担任何责任,它们是城堡里奴隶,人类则是城堡主。
城堡不可侵犯,因此任何人不得进入他人梦境,被发现的私闯者视同演员,可以格杀勿论。
而庄周拥有所有城堡的大门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