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闻星观月

56、天使与恶魔

　　尚柏坐在椅子上，拇指和食指撑着下颚，对面这个人在两通电话之间的瞬间表情转换就跟机器人一样，声音却收放自如，要给他他肯定做不到，“宋彦，什么心情？”

　　“没太多特别的心情。”宋彦也看着尚柏。

　　“我说，你把边小丛和鱼儿当你半个家人了吧？我要是你，就算没什么理由也真的会不爽，我说实话。”尚柏笑着问。

　　“可能是吧，毕竟跟我妹同龄。”宋彦没笑，看着尚柏。

　　“怎么了？”

　　“尚柏，谢谢你，你帮我，鼓励我，还帮我妹，你，你是天使吧？”宋彦拉着尚柏的手，看着这个人的眼睛，鼻子，嘴，好像在确定尚柏是不是真的是天使。

　　尚柏被逗笑了，“宋彦，我就是天使，天使只会帮助心地善良的人，只会帮助公平端正的人。”

　　“那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宋彦眨眨眼。

　　“你已经帮我了。”尚柏笑了。

　　“帮你什么？”

　　“帮我的大房子支付一半的钱。”尚柏很认真的说。

　　“……”宋彦明白尚柏的意思，他其实要的不是什么大房子，而是一个可以依赖的家，宋彦寻思可能是跟尚柏家里的变故有关，所以很在乎，可尚柏只有这点愿望，就这么小小的一点愿望。

　　“尚柏，你……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高中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宋彦有些心疼。

　　“！”尚柏猛的盯着宋彦，宋彦怔了一下。

　　“爸妈，我想跟你们说一件事，我，我发现我喜，喜欢男生，我是觉得……你们，你们应该……能接受。”、“爸妈理，理解哈哈，接受，啊，接受。”、“这鬼天气！天都要被吹塌了，还让不让人活了！”、“你自己赔了钱要怪谁！难道还能怪在我头上！我告诉你尚谨荣，我冯华嫁给你已经够委屈了！我给你生孩子已经够后悔了！你别想再从老娘手里拿一分钱！”、“哎，花死不死的我都管不了，我能管的了谁。”、“当初生他的时候我花那么多钱给你买营养品，你全扔了！孩子从小一点营养都没有，天天打针吃药吃坏了脑子！你他妈就是存心的！你根本就没想好好过日子！”……

　　要说吗？怎么说？说我不跟家里联系就是因为同性恋的事？还是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闪闪发亮的人我就是老鼠屎？还是说宋彦咱俩现在都是老鼠屎了你打算怎么办？对，怎么办？没办法，一点没办法，上次就是因为说了才离开家的，所以这次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尚柏一瞬间感觉自己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从天使变成了魔鬼，他眼里的恐惧在不断扩散开来，宋彦看着他的表情，惊讶的睁大眼睛，忙抱着尚柏拍着他的背哄他，真该抽自己一大嘴巴子，就不该多问，他亲亲尚柏的额头，没用，又亲亲眼睛，也没用，又亲亲嘴唇……也没用……

　　宋彦慌了，他叫了声名字，没反应，他又心疼又着急，于是一把抱着他躺在床上就开始吻他，心里期待着尚柏能有些回应。

　　良久，尚柏动了动嘴唇，宋彦睁开眼看他，豆大的眼泪从尚柏的眼眶滑下来，宋彦心里松了口气，帮他擦干净，又有豆大的眼泪滑落，宋彦没管，继续吻他。

　　脖子慢慢的被一双冰凉的手搂住，尚柏慢慢的回应着，继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烈，他反手把宋彦压在床上在他的胸前咬了一口，又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看着宋彦担心的眼神，脑子里有一股酸疼的感觉直直的往上涌，趴在人身上就开始哭，哭的撕心裂肺，浑身颤抖，宋彦这次是真的安心了，他舒了口气，拍着尚柏的背，捏捏他的胳膊，直到他睡着。

　　宋彦在脑海里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从小不受待见，父母有一个不在了导致另一个开始抽烟酗酒骂人，或者另娶另嫁过，甚至是那种电视剧的豪门狗血剧情也都想了一遍，心里再次庆幸尚柏有一个还在联系的姐姐。

　　早上，宋彦决定送尚柏去学校，尚柏一句话也没说过，只在下车的时候给了宋彦一个吻，宋彦也回应了一个。

　　第二天也没讲话。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也是。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

　　宋彦一直没再问过，也知道尚柏心里难过，他从来没见过尚柏那样哭，也不知道那么大的悲伤到底在这个人的心里埋的多深了才能那样，尚柏需要时间，他就陪着，陪尚柏吃饭，睡觉，陪他讲课，陪他学习，陪他坐在阳台上看着那两盆花，陪他喝酒，陪他发呆。

　　这期间边小丛和鱼儿已经填好了志愿，一个要去北京学动物医学，一个留在陶安学法学。

　　宋彦因为露露补习的事跟家里起了争执，露露想和丰月一起报名县里的补习班，家里觉得她是为了跟朋友鬼混，况且邻县的一个学校教学质量更好，最终给她报名了邻县的寄宿制补习班。

　　他在道理上争过父母了，但没用，报补习班需要户口本和家长身份证复印件，父母始终是父母，他给露露道歉，露露说没关系，她能理解父母，她去哪都一定好好学，说不用哥哥给他租铺面，以后她自己赚钱当小老板。

　　妹妹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宋彦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第十天，尚柏刚回家就拉着宋彦面对面坐在饭桌边，郑重的说：“宋彦，我把我的事告诉你。”

　　“……好。”

　　“我从高三的时候就不跟家里联系了，原因就是我跟父母说我是同性恋。”

　　宋彦怔怔的看着尚柏，他的猜测一个都不对，这些年之所以自己扛着，不是什么父母离异再嫁再娶也不是什么电视剧狗血剧情……而是他从来没想过的，或者说尚柏没让他往这方面想的原因。

　　这也是为什么会被认为是歪门邪道和无药可救，会被认为是老鼠屎的原因……

　　细细想来，当初他问尚柏的时候，尚柏说的是‘不介意’。

　　不介意，其实就是尚柏给自己做的主。

　　后来尚柏又说了‘无解’。

　　他说的是无解，而不是不懂。

　　尚柏其实已经什么都说了，把能说的都说了，他打算自己背负着那些没治好的伤疤永远在宋彦面前展现笑脸，一直不问的话，就打算一直背着。

　　“宋彦，我对不起你，我怕你觉得我是在骗你，我说我父母不介意，实际上是我天天被指桑骂槐，骂到实在受不了所以我逃，逃走了，我知道，如果那，那天晚上，我说介，介意的话，你一定会走。我，我好不容易，把，把你追到手了，你好不容易喜，喜欢我，我才不要看，看着你走掉！宋彦，我是，是个骗子！”尚柏以为自己能没有情绪的说完这一整句在脑子里排练了几十次的话，可他失败了。

　　泪，啪嗒啪嗒。

　　宋彦一瞬间眼泪也涌在眼眶里，他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身体也是，巨大的橘色的情绪久违的流在他心口，像岩浆一样，流得滚烫，流的销蚀，尚柏的心思他全懂了，他甚至愤恨天使为什么也会被父母折磨成这样。

　　“尚柏，你喜欢我。”宋彦紧紧牵着尚柏的手，也含着点泪，不知道是为了尚柏，还是为了自己，或许都有。

　　点头。

　　“我也喜欢你，不是你自己说的，你接受我，也让我接受你吗？”

　　点头。

　　“我接受了，尚柏，我接受，就算那天晚上我走掉了，第二天晚上也会找你，第二天晚上走掉，第三天也会找你，总之，总有一天会去找你，你知道我撞车的那天为什么去见你吗？”

　　摇头。

　　“因为我撞车的前一秒想起的就是你，在救护车里的时候，我觉得我要跟你淡了的话会后悔一辈子。”

　　泪，更多了。

　　宋彦走到尚柏身边，蹲下身牵着他的手，并看着他的眼睛：“尚柏，你喜欢同性并没有错，我也是，我跟你一样，我会一直喜欢你，不遗余力的喜欢，是我不想让自己留遗憾，我好不容易遇到你，好不容易因为你我也变得自由了些，变得像自己了些，好不容易为自己做了一次选择，我现在走路会哼歌，自己待着也会笑，路过街上的门店会想进去看看，不管做什么也都想考虑自己的喜好和你的喜好，甚至觉得工地都没那灰仆仆的了，尚柏，这都是你的功劳，谢谢男朋友，我过的很开心。”

　　尚柏点点头，抿着嘴，眼泪却像止不住一样滴落在自己的手上，宋彦的手上，地上。

　　宋彦知道自己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只是他现在不去想家里的态度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有了底线，不再是什么都能退让的儿子了，如果哪天事情败露，他就算被打死或者被赶出家门断绝关系都不能让尚柏受伤。

　　已经被父母栓够了，真的不想再被拴着了。

　　他不会哄人，脑子里想了很多词，全是没什么用的，宋彦再次为自己是个‘古董’懊恼，平时最见不得尚柏难过，可现在他却想着尚柏最好把这些年忍着的眼泪都哭出来，他接着。他还是没想出来什么好听的话，只能抬起头亲他，从额头，到眼睛，到嘴，再到眼睛，眼泪咸涩，滚烫，睫毛微颤，湿润，尚柏流眼泪，他就不能再流了，尚柏需要他，需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