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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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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将至,叶片在狂风吹拂下落了大半,清早路旁的树木枝干上挂上了点点薄霜,浅灰色的云在空中奔涌驰骋,不时拂过不算刺眼的朝阳,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像寂寥的挽歌。
泱浔走在学院的主路,紧了紧大衣的领口,可在呼啸的风前也是徒劳。
距离她和霍诺吵架,已过了大约一周。颜雨似乎也同一时间失去了回应,尽管她会回复,也是三缄其口,大部分消息都忽略掉或者避而不谈。窗外的叶几个瞬间绿了又黄,黄了又棕,一场寒流就要来临了。
那次冲动的夜晚过后,她的身体和精神开始对那神秘的“幸福”产生了留恋,那种感觉不像狂欢和派对的感官刺激,更像是渗化进骨髓的,宛如蜜糖般的暖流,平日里不会太过显眼,反而在夜深人静之时,宛如蚂蚁般啃咬她的四肢百骸。她的身体开始发冷,关节僵硬如同瓷器,光是活动一下,都像是风中残烛的老旧木门,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末了,她干脆就这么躺在床上,盯着着屋顶灯圆润的弧形,蹉跎岁月。
没有了堆叠在软件里的消息,她最初还有些不适应,总是在手机传来震动声时下意识地觉得是对方又发来什么嘘寒问暖,又或者是主动求和的关心的消息。当意识到只是学校群发的消息短信时,才像是猛然惊醒般关掉手机,徒留黑色荧幕上,自己带着倔强但略显寂寞的脸。
那一次,传来熟悉的手机震动声响,她又一次带着希望打开手机,一瞬间某种像是老树发芽般的希冀腾跃而起。
“好久不见啊,泱浔同学,看来你有好好的听我说的话呢~”
“这说明你已经有信心面对下一步的挑战了,没错吧?”
那不是她,但又不亚于她。
“对,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泱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连带着打字的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还有,你到底是谁?”
那端的聊天框闪了又闪,徒留下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又一次像是当初那般,消逝而去。
“这一次,努力在‘恩典之夜’找到更多信息吧!”
“‘修女’在等待着你的救赎。”
就算是如此抽象的建议,在此刻,也成了泱浔在汹涌浪潮里,唯一的灯塔。她的身体似乎开始随之转暖,也有了几分外出走走的意愿。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般开始。
距离入学已有两月有余,她本以为已经在韦尔特有了站稳脚跟的基石,但这一番闹剧下来,似乎一切都只是水中之月。
“这一次......也要相信它吗?”泱浔自心底喃喃,但她如今的处境和心情就像这世间,苍茫一片。
她就这样走着,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滞凝固,身旁的学生神色匆匆,徒留她一人困在这漫无目的的前路里,无法自拔。
直到,那有些眼熟的玻璃花房再次映入眼帘。
它还是如初见那般精致华丽,那精雕骨架覆了层白,闪烁着暗淡的冷光,玻璃内似乎更温暖了些,雾气凝结在玻璃窗间,其间仍透过斑驳的绿影,似是被云海笼罩的极乐世界。
“吱呀——”
像是回应泱浔的那般期待般,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那道金色的身影慢慢地,柔柔地出现在她面前。栩鸠穿的更厚了些,甚至戴上了毛线帽,闪耀的金发自帽子的空隙里散落,淡淡的雾气伴随着她的嘴一张一合,调皮地四散开来。
“要进来吗?”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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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内,温暖湿润的空气,夹杂着土壤和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将窗外的萧瑟尽数隔绝。
二人依旧坐在那铁艺桌前,椅上加铺了厚实的毛垫,栩鸠依旧坐在上次的位置。膝上盖着条薄薄的绒毯。她沏了伯爵茶,将镶着金边的茶杯送至泱浔面前,热气氤氲开来,澄澈的茶汤回转着,模糊了来人的面容。
“泱泱,怎么了?”栩鸠递来一个工艺繁杂的竹编小盘,上面盛有几块做工不算精美的蛋糕。她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化为淡淡的担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像是羽毛拂过心尖,这句带着些许关切的话,仿佛一滴雨露,渗进久旱的土壤中。泱浔努力维持的平静,在那一瞬间被尽数击溃。她慢慢低下头,将脸埋进手心,肩膀微微颤抖。清澈的液体顺着指缝滑落,砸在面前杯中,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和朋友吵架了。”她声音闷闷的,带着厚重的鼻音,开始断断续续的倾诉,关于自己对于此地的迷茫,关于她被另眼相待的愤恨,关于二人的争论不休,还有此刻盘踞在心头,经久不散的孤独。
栩鸠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对方说完,才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覆上对方潮湿的手。她不顾掌心里传来对方带着别扭的排斥,引导着将其贴向温热的杯壁。
泱浔望着栩鸠此番动作,略带着红肿的双眼在光的刺激下不自觉眯了起来。手心里传来令人安心的热气,鼻尖萦绕着佛手柑醇厚的柑橘香,心里的惊涛骇浪渐渐地,有了平息的征兆。
“为了不会在意你的人,把自己消耗到这种地步......”栩鸠的声音温柔,但带着无声的力量,“这只会让关心你的人更加心疼。”
泱浔抬起头,撞进栩鸠碧蓝的,此刻如幽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你觉得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很心疼。”她继续说着,目光似乎穿透了对方,看到了更加遥远的过去,“那你也应该明白,我看到现在的你,也是同样的心情。甚至......更甚。”
她的指尖微微收紧,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力道,“我所认识的你,不会被偏见轻易打败。一定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好吗?”
这句话透着暖意,像那暗红的茶汤一般,充盈着泱浔有些枯竭的心。她听闻此话,沉默了许久,最终拿出了那根已经耗尽的针管,立下了决心。
“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努力一下。”她慢慢用力握紧,掌心感受着针管外壁那些凹凸不平的纹理,“我找到了可以让你开心起来的办法......但是,我已经用掉了,对不起......”
她这样说着,鼻腔里又泛起酸涩,为她的冲动行事,也为某种可耻的贪恋。
“我会去找到更多线索的,小鸠,你只要尝试过,就明白的......!”泱浔有些迫切地将这空针管塞进对方的手中,似乎这样就可以直接消除掉对方的痛苦。
原本栩鸠仍有些空洞的双眼中,倏忽间迸发出了道光亮,像是夜空里闪烁的星芒,尽管这光如昙花一现般消逝,但没有逃过泱浔的眼睛。
“让你这么替我担心,我才该说对不起,别再为我做那样的傻事了。”栩鸠抽回了手,慢慢坐了回去,话语间带上了恳求,“如果你真想做点什么,那就振作起来。像以前一样,坚定地,耀眼地走下去。你的光芒,对我来说,比任何东西都能让我感到‘幸福’。”
这句话,如同在黑暗里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栩鸠认识这个东西,只是现在,她还在犹豫着什么。
泱浔看着对方苍白的脸,心中那份“一定要让你开心起来”的决心,以一种更清醒,更坚定的方式重新燃烧起来——她可以再一次,用自己的方式,照耀她!
于是,泱浔蓦地重新抓住栩鸠的指尖,连带着桌子跟着颤了两颤,对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瞬,落在泱浔眼里,更令她心如刀割。她凝视着对方毫无血色的脸,掷地有声,“尽管我现在已经不算了解你,但是......我想知道你的事,小鸠。”
“就算是很痛苦的事,很难过的事,又或是很开心的事,哪怕是很无聊的事......也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这一次......我想站在你身边,就算被你讨厌也没关系。”
栩鸠斜靠着着,凝视着来人仍有些红肿的眼角,慢慢垂下了眼,表情似笑非笑。她沉吟了半晌后,终于,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用另一只手轻抚上泱浔的脸颊: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泱浔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攥着对方的指尖都有些发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就算不是现在也好,我会等。”
“等待你愿意开口的那一天,无论是什么。”
栩鸠闻言,似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空洞的神情里绽开一道裂痕,她移开抚摸着对方脸颊的手,转而在泱浔头上胡乱地揉起来,直到对方本就疏于打理的发型像是小狮子一样炸开才罢休。
“别轻易下那么大承诺啊,”她看着对方开始狼狈地梳理起打结的发尾,轻笑出声,如轻晃的银铃一般。
“那是说给恋人听的。”
她们之间的隔阂,也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阳光慢慢地渗进来,带来一片暖绒。
不多时,栩鸠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桌前的茶杯轻抿一口,状若无意地提起:“你拿出来的那个东西,我偶然见其他同学说到过......似乎能提供类似‘净化心灵’的帮助,他们叫它.....‘圣水’。”
“圣水?”泱浔很快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汇。
“没错,”栩鸠随手拿起一块蛋糕,虽然形状不算精美,但也足以看出制作者的用心。她的目光落在那歪歪斜斜的笑脸上,面露无奈之色,“只是听说.....那里能让人暂时摆脱烦恼。但具体是怎样的,我也说不清楚......或许,你不该太过好奇。”
“别太期待虚无缥缈的东西,泱泱。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告诉你吧。”
她缓缓起身,说着茶冷了,去添壶新的,便慢慢离开了。泱浔环视花园,回想着她的提醒,那仍是欲言又止的态度,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尽管天已然转凉,仍有几朵白色的,叫不上来的花朵,在奋力生长着,向着太阳的方向。
正午时分,阳光直直地洒落下来,带着温暖却不灼人的温度。雾气已然消散,玻璃房又重新透出原本的光亮。
泱浔向着友人道别,此番交谈后,她的心确实安定了下来,但名为“圣水”的诱惑,如同魔咒般环绕在她的心头。更重要的是,栩鸠的那句“你的光芒就会令我幸福”成为了最强的驱动力——她需要力量,需要解决自己的困境,才能成为小鸠的依靠。
这个念头,如同火苗,又一次唤醒她最近已经沉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