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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野火(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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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宣明的发情期持续了三天。
这几天里,他一直半梦半醒,高烧不退。顾惟遵守了他的承诺,三天里一直没有离开他,也没有离开家门。
有的时候,比如刚刚得到过抚慰的时候,他会有片刻神志清醒。知道自己面前的是顾惟,会和他说话。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一种半昏迷的状态里,对身边的情况毫无感知,会拉过顾惟的衣角,喊他雪临。
不管他怎么喊,顾惟都会答应。因为他的声音会让对方放松下来,贴着他好好睡过去。
发情对他来说,好像欲望只是次要的,身体上的疲惫问题更大。他们在第一天后,只做过一两次,更多的时候是顾惟搂着他,帮他纾解,然后陪在他身边让他睡着。
如此需要他,如此的辛苦,也不知道以前那么多个发情期,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在他睡着的时候,顾惟就会坐在他身边,把他的组装电脑拿过来看。
他做了一些调查。那个家是回不去了,而他上报了遇袭被迫落脚休整的消息后,任务那边也短暂地停滞下来。就好像他和白宣明两个人被扔到了某个孤岛上,与时间和空间都隔绝开来。
不得不说,他其实并不讨厌这种状态。
有的时候,靠在床头,看着那人在他身旁熟睡的时候,顾惟也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如果他们是在别的场景下认识的就好了。
别的……不是这样的被迫合作,不是这样的伪装情侣。不是在对方认识顾雪临,爱上顾雪临之后,而是重新开始。他遇到白宣明,爱上他,尝试吸引他的注意,让他也喜欢自己……然后和他去某个城市的角落里生活,离上城区,地下城,任务,nova,都远远的。
有的夜里,顾惟就会一直这样靠在床头,看着白宣明,想着这些出神。
他喜欢小东西,家里可以让他来装扮。他技术也很好,肯定不缺钱,家里还可以养他的那只长毛猫——白宣明给顾惟看过图片和视频,他也很喜欢那只猫。做饭也是他比较擅长,还有……
想到这里,顾惟又会忍不住失笑。发现这一切都是白宣明更擅长,更会生活,也更会赚钱,自己除了alpha的信息素以外,好像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就算能有机会重新开始,白宣明大概也不会选择他,还是会去找顾雪临。
不知怎的,两个人在与世隔绝的室内相处的时候,再想起来顾雪临,顾惟发现自己那种别扭难受的心情变淡了不少。
也可能是逐渐适应了。无论如何,他不再会避免去想顾雪临,反而开始越来越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人?
而……自己能帮白宣明找到他吗?
利用上各种手段,在网络上搜索的时候,他还真找到了一点线索。不过跟顾雪临本人没关系,是顾惟自己以前的事。
总之,顾惟标记了那些网页,把重要的信息记录下来。等白宣明醒来后,他打算和对方好好谈谈。
因为这种奇妙的心境,现在和白宣明待在家里,就算没什么事做,顾惟都不会觉得无聊。资料查了很多,一点点都记下来,不去碰他的东西,但也会看着他的桌面偷笑——那是个炫彩猫咪,是他养的猫,用图片处理软件变成了一只五颜六色的猫咪,一看就是他搞出来的事。
有的夜晚,他会恢复清醒一段时间。不过对他来说,就算坐起来也容易支持不住,因此顾惟会在他身边躺下,跟他聊天。有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说什么,在黑暗的房间里打开窗帘,并肩躺着,一同看外面的夜空。
他们两个小心翼翼地都在避免谈外面的事,好像白宣明也不愿破坏这种孤岛一样的相处。有一次,他有兴致,用电脑放了段他喜欢的播客节目。那个节目在一个特殊的软件上,一看就不合法,不过真听起来,顾惟有点吃惊地发现那是个访谈节目。讲的是各行各业,尤其是那些和写程序一点关系都不沾的行业,他们是怎么走上计算机这行,慢慢……成为黑客的。主持人讲得风趣幽默,顾惟听的时候侧头看白宣明,看到他脸上带着笑意,听别人的故事,怔怔出神。
一个节目结束后,白宣明说,听别人入行的故事,可以让他想起来小时候。
说到这里,他也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侧过身来,埋在顾惟怀里,再次睡过去。
在他睡去后,顾惟看着被荧光照亮的天花板,认真思考。
距离他们合作终止,还有一个星期。
他……还来得及吗?
虽然两个人都不愿离开房间,但到底还是有不得不出去的时候。尽管新任务一直都没有到来,但家里的食品药品都有限,需要补充。在照顾了白宣明五天后,他已经不再高烧,只是仍然需要睡眠。顾惟才在某一个他睡着的时候,在电脑上给他留下了一些信息,自己收拾好出门了。
从他们藏起来到现在,他还一直没出过门,对外界的了解也十分有限。在必要物品采购之后,他还打算去看一下以前住的地方,毕竟他们离开得很匆忙,白宣明有很多小东西都还留在那里……
他可以确定,自己一路上都有做完整的安保措施,就算有点走神,也没有疏漏。他要走进药店的时候,药店门口,一个小女孩在发传单,递给了他一份。
这原本是一个和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差别的场景,而不知为什么,顾惟犹豫了一下,没有接。
尽管没有任何细节不对,他的直觉还是在示警。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顾惟决定听从直觉,转身就离开了药店门口。而他刚刚后退了半步,耳畔一阵轰鸣,脚边腾起了一阵烟尘。
保险栓拉开的声音。顾惟回过头,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发传单的孩子,遛狗的老人,此时都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位刚刚看起来还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女士站在他身后,枪支从婴儿车背后拿出来,现在正指着他。
“把你的终端解下来,放在地上,还有你所有的武器。”那女士说,顾惟听出来了她的声音,是之前在船上遇到过的那位。
“不听话的话,狙击枪可不长眼。”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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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放下东西的过程中,顾惟脑子里转过很多念头。
不是因为他露了踪迹。他可以确保自己没出错不说,重要的是,就算在过来的途中,他被发现,这些人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现在这样子,倒像是……早知道他会来这里,并且早早潜伏在这里了一样。
白宣明应该还安全。因为落脚地是最好的伏击点,如果那里早就暴露,也不至于等到他出来了。
但问题是,这个药店是他在整个繁城几百个店铺中,在临出门前随机选择的一个。确保不是最近,也不是最方便的,选择也没有在任何地方有记载,来的路程也是无法被预测,可以摆脱追踪的路线。对方是怎么知道他会来这里的?
顾惟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直视眼前拿枪指着他的人。
“重霄?”他问道。
对方一愣,随后面露笑容。
“果然,”她说,“之前他们就说,你会很难搞。怎么猜到的?”
顾惟看着她。
“除了用ai分析我的行为模式,提前选择几个我可能会来的地点以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提前预测到这里。”他说。
女人笑了:“的确如此,重霄给了我们二十个地点——真不容易,要知道一般人的思维惯性,行动轨迹统一,有四五个都算多了。我们每一个地点都潜伏了一支分队,到底还是找到你了,这说明重霄系统还是有用的。”
顾惟平静地说:“轨迹预测普通AI就可以做到,难的是提取到我的个人行为信息。重霄从nova那里调取了这个信息。这说明,你们已经是上面的人了?”
女人脸上的笑意僵硬起来。
她的枪口更往前抵了抵:“别胡说……”
“如果我说错了,请提醒我。”顾惟声音平缓,但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为了反对人工智能而兴起的民间革命组织,自称幻象,通过温恒渗透进重霄系统,破坏人工智能,这就是海市蜃楼项目。可地下革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和上面的人建立了合作,成为了政党的爪牙。你们的先驱知道你们把自己变成了政治斗争的一部分,会怎么想?”
对方的笑容现在完全消失了。
她盯着顾惟看了一会儿,冷冷地开了口。
“我们做的事,不用给任何人解释。”她说道,“那也不是我们眼下需要关心的事。眼下,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我们是为什么要来,你这么聪明,想来也清楚了。”
顾惟看着她。有几秒钟的时间,感觉血液变成了冰,在身体内部缓慢,沉寂地流淌。
“……为了把我带回去,你们对他出手?”他问道。
对方没有说话。整个人有一时半刻,身影藏在某种阴影里。
再开口的时候,她说话的语气变了。
“你该回家了。”她说。
顾惟看着她,脸上第一次有了几分疑惑的神情。疑惑慢慢从他脸上退掉,他露出了一种十分深入,不安的茫然神色。
顾惟这次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安静开口。
“……怪不得我从来没想过家人的事。”他说。
对方耸耸肩。
“你是……你其实也不是我的父亲,对吗?”顾惟低声问道,“你借用了她的身体,在和我说话,以前在我的潜意识里,你就是我的父亲……即便现在,我的潜意识也在这么说。但这显然并不合理,因为我对你没有丝毫细节记忆,我想不起来和你做过的任何一件小事。在今天之前,我只是知道自己有个父亲,也从来不曾想起过你。”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在其他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上也是这样的,我的家庭,我的过去,都在避免想起来。我之前以为是自己不愿面对,也没有仔细思考过,但我其实……”
直到现在,他都在用理性平淡的语气,分析对方的情况,也分析自己身上的变化。但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惟的声线轻微一抖。他闭上眼睛,似乎在某种恐惧面前退却了,停了停,换了另一个问题。
“……我不会反抗,”他低声说,自己也不自觉,声音里带了几分恳切,“但可以请你让他不要记得我吗?顾雪临已经消失了,要是连我也不在了,他……”
“女人”笑了。现在她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完全不像她,变成了男人的声音。
“想明白了?不愧是你,反应真快。”他赞赏道,声音几乎有点轻快的意味,“每一次,你都会这么说。求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让他忘记你,或是让你再见他一面。我的回答还是一样,不行。你那时逃走了,擅自给自己找了一段人生,就该承担后果,不是吗?”
顾惟抬起头的时候,对方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女人的身体里装了男人的灵魂,表情仿佛一半在微笑,一半在哀悼,非常怪异。
“不过,当然了,他不会有事。”对方说道,“你小时候亲自确保了这一点,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
说完,他又情真意切地叹了口气。
“在你身上,其他功能都运转良好,唯独这一条不行,”他说,“怎么都解决不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还是会变成这样。我也想不明白,顾澹无那个冷漠无情的女人的基因,怎么竟培养出了你这么个情种。”
说话间,他猛地转动枪口,扣动扳机。枪声在寂静的城市里回荡,顾惟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手腕鲜血淋漓,一个小小的仪器被打飞出去,摔在距离他很远的地上。
“我是你‘父亲’,我还不知道你吗,”那人冷冷道,“没用,这附近已经信号全控制了,你就算发出去了,也到不了他手里的。手上的伤是给你个教训,现在嘛……”
他将手枪放下来,对准了顾惟的眉心。
“该回家了。”男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