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流雪》银灯照

21、冰雪（9）

　　# 第二十九章冰雪（8）

　　顾惟叹了口气。

　　老实说，对于这个提议，他想到了白宣明可能会拒绝，但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想了想，低声解释道：“我不是生你的气。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回来找我，都没关系，你是omega，在这种事里会受伤的是你。我不是赌气才问你这个，我是……”

　　看着对方低着眼睛，轻轻发-抖的样子，顾惟沉默了片刻。

　　他比白宣明先清醒。在收拾了卫生间的一片狼藉，帮对方仔细清理，抱回床上之后，自己也就一直坐在一旁。

　　昨天晚上，两人挤在这张大床上，还是很规矩地一人半边。情侣房间如果不是双人大床，会惹人怀疑，所以也是无奈之举。

　　这一天，两人之间刚刚发生过那种事……他实在没有资格再睡在那人身边了。

　　于是就一直没有睡，坐在小沙发上，看着白宣明熟睡的样子。

　　如今清醒下来，才得以前前后后地思考整个过程。对方发-情，因为他的隐瞒离开，后来又找回来……这一切都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即便对方不说，试图隐瞒，他也能猜到其中的原因。

　　只在于愿不愿意承认罢了。

　　一时心里有种十分异样的情绪。

　　顾雪临……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他这样不要命地去关心？

　　他苦涩地想，那个人知道自己被你这样爱着吗？

　　如果知道的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能离开如此……坚定，如此不顾一切的爱？

　　即便人都不在这了，也让别人连哪怕插足一点点的余地都没有。

　　顾惟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在那时候，对方陷入昏迷状态，拉着他的衣角，低声喊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他所感受到的痛苦，是无法否认的。

　　是一种十分陌生，从未感受过的情绪。顾惟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因而对于眼下也非常陌生，每说一句话都无法判断它的走向。他犹豫了片刻，决定更坦诚一些。

　　“白宣明。”他低声叫道。

　　被他这样连名带姓地严肃称呼的时候不多，因此白宣明也一顿，抬起头来。

　　顾惟的视线留下他肩膀上下，不和他对视。

　　“我那时候，”他说，“差一点就标记你了。”

　　白宣明看着他，没说什么，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顾惟心想，他知道。

　　“当然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他说，“omega如果被标记的话，不是从此只能和一个人上-床这么简单。仍然会有发-情期，仍然会定期需要抚慰，只是自己的信息素，其他人再也闻不到，而只对那个标记他的alpha有用。会定期需要得到这个alpha的生理结合，不然发-情得不到抚慰，会比现在的发-情期痛苦得多。”

　　“即便那个alpha死了，也是一样。所以很少有alpha死了，被他标记的omega却活着的情况，多数时候，都会受不了发-情无法抚慰的痛苦，跟着一起去死，要么就是半疯。”顾惟平缓地说，“这种性别关系也极为不平等，一个alpha可以标记很多omega，omega却只能被一个alpha所标记。所以一旦被标记，就等于你彻底变成了那个人的玩物，想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定期求着那人抚慰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活下去的办法。我甚至都还没提怀孕，和其他的生理心理损伤。”

　　他说话的时候十分直接，一点情面也不留。但这些也都是白宣明所熟知的事情，因此他也没说什么，沉默着，等待顾惟的下文。

　　说到这里，顾惟停了片刻，才轻轻开口。

　　他低声说：“……一想到这些，我就非常非常害怕。”

　　白宣明一怔。

　　“我发-情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顾惟说道，“那时候停下来了也不是因为我清醒了，只是……一个巧合。如果我继续和你在一起，信息素相互影响下去，下一次发-情，我……不知道我会对你做出什么。”

　　白宣明怔怔地看着他。

　　“所以，”顾惟低声说道，“我并不是生你的气，才这么说。我是希望你以能够接受的方式，和我拉开距离。不然，如果再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

　　白宣明靠了过来。

　　顾惟一愣。

　　从他清醒开始，他就一直坐在床上。因为两人之前彼此尴尬，所以一直保持着距离。

　　可是这一下，对方却直接靠近了他。虽然只是拉近了距离，仍然在社交安全范围内，顾惟就这样看着他低下头，伸出手，拉过了自己的手腕，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不是巧合。”白宣明说。

　　他就着把顾惟的手握在手心里的姿势，继续说道：“不是巧合。那时候你停下来，是因为你不想伤害我。”

　　顾惟勉强笑了一下：“我那时候没有任何意识……”

　　“我明白，不是说你的意识，”白宣明说。说到这里，他还笑了一下，“那时候你是只靠本能活动的，避免伤害我是你的本能。”

　　顾惟还要摇头，白宣明却不容他反驳，继续说下去：“你这么恨自己的信息素，这么讨厌发-情，从内心深处就是不愿意伤害别人的。长年累月早就写在你的本能里了，发-情会改变你的情绪理智，却不会改变你的本性，你是不会在不经允许的时候，真的标记我的。”

　　顾惟沉默了一刻：“你不能肯定。”

　　听到这样的语气，白宣明知道他退让了。能退让就是好事，他趁热打铁：“这次也是我的问题比较大，我那个……懵了，在你想要标记我的时候没有反抗，下一次我会记得反抗的。”

　　顾惟说：“你是……”

　　“顾老师，”这下白宣明笑了，“你这么讨厌alpha的性别，不会也是极端性别优势论支持者吧！现代社会了，如果omega真的想反抗一个alpha，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

　　他在室内扫了一圈，笃定地说：“我的电脑就带了一个随身电极，拔-出-来直接往你脖子一捅，再顶的A，也能给你干晕过去。”

　　顾惟：“……”

　　“好了，”白宣明笑着说，“总之，我之前就想说，你说都是你的错，这才是傲慢。这次的事情是我……好吧，我们两个都有责任，但我的责任比较大。等你下次发-情期，我会负责不让情况这么失控的。”

　　顾惟看了他半晌，直感觉有些荒唐。

　　一个omega，打算负责在AO关系里，不让情况这么失控。

　　在别的场景里，仿佛是毫无意义的笑话。可是在眼下的情况中，顾惟却觉得……他这么说了，也的确能做到。

　　·

　　“还有……”

　　许是见他仍然不情愿的样子，白宣明这次试图跪坐起来，面对着他说话。

　　可他这么一用力，立即就因为隐秘部-位的疼痛，整个人摇晃了一下。顾惟眼疾手快，连忙伸出手去扶，白宣明在倒下去之前随手伸出来，拉住他的手臂……这么一遭，等顾惟终于把他抱在怀里平衡下来的时候，发现两个人形成了非常诡异的姿势。

　　白宣明跪在床上，搂着他的肩膀，而自己揽着他的腰，把他抱在怀里。

　　顾惟一怔，不知怎的，一时没有放手。白宣明在他怀里也没有说话，没有离开，沉默着，脸颊轻轻地擦着他的侧颈。

　　就这样在黑暗安静的房间里，以诡异的姿势抱了一会儿后，顾惟才如梦初醒一样，小心地扶着白宣明坐好。对方离开他怀抱的时候依然沉默，垂着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一时之间，顾惟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个遍了，到了这会儿，两人之间，却仍然会因为一个拥抱紧张成这样。

　　白宣明坐回去后，两人安静了半晌。在一片静默中，顾惟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还有什么？”

　　白宣明仿佛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顿了顿。

　　“还有……”他说，“我……我需要你。”

　　说到这里，他好像渐渐找回了精神，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白宣明抬起眼睛：“我……平时一直在用抑制剂伪装自己的性别，到现在也有很长时间了，医生也建议我少用。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这个……对我来说也有好处。”

　　他就这样含混地说完了，但顾惟多多少少，明白了更多他没说出来的话。

　　用抑制剂篡改自己的性别，如果有如此方便的手段，那外面必然不是像如今这样三性别混杂，至少大多数omega肯定都想伪装成beta。一些心怀不轨，或者为了避免招惹麻烦的alpha，恐怕也会这样考虑。

　　没有人这么做，就是因为副作用十分强烈。

　　在白宣明醒来之前，他也上网查了一下这方面的事。

　　映入眼帘的讯息简直让他窒息。过量压制，不仅意味着无论是不是发-情期，每过几天都要注射抑制剂。而且，由于抑制剂是一种神经适应性药物，只是发-情期使用还好，可如果像这样长期服用，身体也会随之不断增强耐药性。

　　这意味着，一方面，压制信息素所需要的抑制剂将越来越多，而人体代谢承受抑制剂的量本身就有限。等剂量增多到一定程度时，对人体本身的免疫系统会造成毁灭性打击，代谢修复不过来，不消几年，就会因为各种并发症死去。

　　另一方面，因为平时就在用抑制剂，身体产生耐药性，到了发-情期就会需要更多。不仅同样会造成对健康的破坏，而且也会让发-情愈加无法压制，每次发-情的时候都会比上一次痛苦。

　　所以虽然并不是没有人这么做，但偶尔归偶尔，肯下得了决心一直长期使用抑制剂的毕竟还是少数。

　　他之前并不认识白宣明，也不清楚他平时是怎么做的。顾惟之前猜测，或许是因为这次合作对象是alpha，所以才临时对自己的性别进行压制伪装。这也是他让白宣明和自己拉开距离的原因。

　　可是，如果真如他所说，平时一直在用的话……

　　想起资料上提到的存活寿命推算，让顾惟忍不住心底发寒。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对他的影响，绝不是他如此轻描淡写的“医生建议我少用”的程度。

　　可白宣明脸上，简直一点端倪都不露。如果不是顾惟自己查了相关的资料，恐怕真要以为，他用抑制剂只是有点不舒服。

　　为什么用这么极端的方式，也要隐藏自己omega的性别？这个问题在他大脑里盘旋了片刻，顾惟并没有问出口。

　　白宣明很喜欢技术。虽然嘴上总是抱怨工作加班，bug修不完，decode代码一坨x山之类，但讲起解码时目光发亮的神情，入侵高难度防火墙时的兴奋——以及无聊时总喜欢接入附近的用电，用灯泡打音游的习惯，他看得出来这是真的对自己做的事十分热爱。

　　他有一只长毛猫，还有朋友。有喜欢的装饰风格，没人看到的时候会对着小物件说话……林林总总，顾惟这么几天相处下来，对他的个性也了解了很多。

　　虽然看起来随时打算不要这条命，但白宣明其实是个喜欢生活，也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的人。

　　如果他是个beta，应该过着十分无忧无虑的人生。

　　当然……顾惟带着某种近乎自虐的心情想，如果那个顾雪临也在他身边的话。

　　应该会拥有相当幸福的生活吧。

　　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本该拥有这种幸福人生的灵魂，被套入了一个omega的壳子，强行塞到自己这样的人身边。

　　只是因为自己有点像顾雪临。那人就像一株依靠阳光生长的植物，被放到没有太阳的夜晚，才会不得不依赖那几分暗淡苍白的月光。

　　只是月亮本身是没有光和热的，反射的是太阳的光线。

　　因此清幽冰凉，无论照耀多久，也不会成为那株柠檬树真正需要的东西。

　　“以及，”白宣明见他不说话，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露出越发果断的神色，“顾老师你也需要我。”

　　顾惟抬起头。

　　“虽然你也很厉害啦，”白宣明说，“但你到底在技术上还是不如我。简单的入侵我相信你也能做，但是像这种复杂的加密，顾老师你估计还是不太行。就算换别的黑客来，我敢担保，地下城到中产这个区域内，我的技术不下前五名，其他四个不一定干这行，所以给你再次匹配也匹配不到我这么好的黑客了……”

　　他说着还推销起自己了。顾惟觉得脸颊有点酸，看到白宣明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是没忍住露出了点笑容。

　　“这我相信。”他说。

　　他的笑给了白宣明说下去的勇气：“而且，说实话，你那个药也不该用了。发-情不能一直这样强压，伤身体啊顾老师，虽然我是没什么资格说你……”

　　顾惟望着他，听着他说话，很长时间，都没能移开视线。

　　皎然月色落在白宣明的眉梢眼睫，不知怎的，显出一种银白的质地。让他仿佛像是个电流和刀锋组成的影子，漂亮，锋利，又虚幻又真实，让顾惟忍不住想要去触碰一下，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在这个世界。

　　是不是真的活着，有着他刚刚触碰过的滚烫皮肤，和轻柔温暖的声音。

　　“……你说呢？”

　　白宣明终于是想不出更多理由要说了。一时有点着急，迫切不安地看着他。

　　顾惟点点头。

　　“是的，”他说，“我需要你。”

　　只是这需要的方式，可能和你想的有所不同。

　　“如果，”顾惟继续说道，“你觉得我可以帮到你的话，我也愿意尽我所能。”

　　在你找回重要的人之前，尽我所能陪着你。

　　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白宣明听到他这样说，眼睛亮了起来。他也觉得一直这样按着顾惟的肩膀不妥，便讪讪地坐了回去，仍然一直看着顾惟。

　　顾惟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发-情期还有两天，”他说，“这期间，每天只要……一次就好了。在我发-情期过后，你不在发-情期的时候，每天只靠简单信息素交换一下就可以，你的信息素会消失，让你可以对外隐藏性别。麻烦的是你的发-情期……”

　　说到这里，看到白宣明摇摇头，表示自己丝毫不介意的表情，顾惟只得快速总结道：“……总之，到那个时候，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白宣明笑了。

　　“就这一个月的时间，”他说，“麻烦你，顾老师。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顾惟点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他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