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玉录》漾枝渔

2、卷二

　　五更梆子刚敲过，沈府偏院的木窗"吱呀"轻响。池玉将血玉镯往腕上紧了紧，黑色夜行衣融进未褪的夜色里。十三年来叔父给的银丝袄、大夫人赏的珠花钗，统统留在枕边——只带走这些年在药铺的月钱。

　　晨雾中的清河镇还在沉睡，唯有早炊的烟囱吐出几缕青灰。池玉最后望了眼药铺方向，忽听得府门方向传来唢呐声——原是商家的迎亲队提前来扎彩棚了。她冷笑一声，靴尖轻点运粮车，燕子般掠过城墙。

　　官道旁的野山楂红了半边，池玉嚼着酸果核赶路。偶有商队经过，她便混在流民堆里低头疾走——那些绣着商字徽记的马车里，说不定就坐着捉她回去的护院。

　　说来也奇怪，这一路来竟也算安稳。
　　东都
　　听说东都有着整个中原最热闹的一条街，来往马车，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糖葫芦、甜豆饼、香炉烤腿。还未走几步路，池玉就受不住了诱惑。此行虽带了些许盘缠，不过也只够勉强的日常，可不能乱花。往前五十步是家馄炖铺子，生意不错。

　　东都的灯火亮起来时，她正蹲在馄饨摊前啃硬馍。热汤雾气里，池玉招手。
　　“向你打听点事呗，如何才能去这玉珩山拜师学艺？”说罢向面前小厮手里塞下几粒碎银。

　　小二眼前一亮："女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这每次去玉珩山拜师的弟子都要来我家喝完热汤面。"
　　“不过实在不巧，这玉珩山三年一招，姑娘你还是明年再来吧。”用肩头汗巾擦了擦便继续忙了。
　　三年一招，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老板，可还知道其他方法，能快点成为玉珩弟子吗？”
　　“...方法倒不是没有，只是...不知姑娘您这身板能否消受的起了？”小二嗓门高了三分。

　　只要能去玉珩山学艺，多大的苦她都吃得。

　　摊主突然噤声，铜勺往西南角一指。池玉顺着方向望去，拂晓中一座朱漆高楼灯火通明，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乱响，像在唤人。

　　休息过后，池玉继续赶路。
　　街头拐角巷子跑进几个泼皮，池玉察觉不对，便跟上去查看情况，等她追上时人都无影无踪了。正准备离开，巷里的血腥气来得突然，耳边传来若影若现的呻吟，池玉上前查看。是个纤纤公子。墨狐大氅铺展如垂死鹤翼，露出里头银线暗纹的锦袍——这般暑天还穿大氅的，不是病痨鬼就是...

　　“喂？你没事吧？”池玉有些戒备的问道。

　　"姑娘...快走...那些人还会回来。"那人咳嗽着翻过身，霎时淌满一张白玉似的脸。病态的唇色衬得那双幽深眸子愈发摄人心魄，活像一尊冰雕玉人，池玉倒吸口气。
　　“不行，我不能见死不救。”
　　她过去想搀起他时，池玉才惊觉大氅下双腿形状怪异。

　　"别白费力气了，女侠。"

　　少年仰起脸，薄唇因疼痛失了血色，偏那眉眼仍如墨画就般清朗，活像一尊冰雕的玉人裂了道缝，透出几分支离破碎的矜贵。

　　"我这两条腿……"他苦笑着掀开大氅下摆，露出不自然弯折的右膝，"自幼便是个摆设。"

　　池玉蹙眉。

　　五月暑气正盛，这人却裹着厚重的墨狐裘，领口银线绣的鹤纹早被冷汗浸得发暗。分明是副养尊处优的公子骨相，偏生落了残疾，倒像名匠折了最得意的一笔。

　　"你是哪家的公子？"她终是蹲下身，"我去唤人来接你。"

　　"家里人……不知我偷溜出来。"少年忽然抓住她袖角，指尖凉得像井水镇过的玉棋子，"前街有间云来客栈，姑娘若不嫌...可否扶我去客栈休息片刻。"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急咳，苍白的颈侧浮起淡青血管。池玉鬼使神差地想起药铺里那些名贵药材——百年山参也是这样，越是金贵越易折。

　　谁都没料到她真能背动他。

　　八尺男儿伏在娇小背脊上，墨狐裘尾扫过青石板，像垂死的鹤拖曳羽翼。池玉咬紧牙关迈步时，听见耳后传来极轻的叹息："女侠身上……有股甘草香。"

　　"公子竟识得药香？"池玉微微讶异。

　　少年倚在床榻边，苍白指尖轻抚过被角，闻言抬眸一笑："自打记事起便泡在药罐子里，这鼻子倒是练出来了。"他声音温润，却透着一丝久病之人才懂的苦涩。

　　池玉心下暗叹——当真是天妒英才，这般清俊人物竟被困在残躯之中。

　　客房内，几缕暖阳透过窗棂，映得少年面上总算有了些血色。他目光落在池玉的行囊上，轻声道："姑娘是初到东都吧？"

　　"你怎知......"池玉话到嘴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肩头风尘未消的包袱，不由失笑。

　　"我来东都，是为拜入玉珩山。"她坦然相告，眼中闪着期待的光，"公子可知玉珩收徒的规矩？"

　　少年沉吟片刻："具体章程不甚清楚，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听闻若能接住谢掌门三招剑法，便可破格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