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的坠落》伊亦柠

2、手术

　　这是27岁的戚许第一次相亲。
　　她自认为自己不应该沦落到相亲市场，或者说相亲市场里的男人都别人挑剩下的，根本配不上自己。
　　可偏偏是她自己，将自己推入到这一个尴尬处境。

　　戚许垂眸看着餐桌上冷掉的咖啡，她忽然觉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实属可笑，她对眼前的男人毫无兴趣。
　　“失陪。”她拎起包时，FENDI刺绣肩带勾倒了糖罐，细碎晶体洒在餐布上。
　　对面男人略微诧异地看她，她转过头：“账单我结过了。”最后她看了眼他的无名指，“我建议您戴上戒指来相亲，至少真诚。”

　　她快速按下手机快捷键：“妈妈，我打死也不相亲了。”
　　手机那一端，母亲噗呲一笑：“是你自己说要相亲的，我可没逼你。”她怀疑母亲是故意挑选了这样的人——一个她永远也不会喜欢的人。
　　随之，电话里传来一句：“你现在知道小屿有多优秀了吧。”
　　“妈，我早就忘记他了。”
　　她在提醒母亲，也是在提醒自己——她已经忘记了他。

　　戚许刚把电话挂掉，忽然感到肩头一沉。
　　“真的是你？”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熟悉的调侃。她转身，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陆尘舟，大学学长，曾经在期末考评上当过他模特的人。
　　他比记忆里更成熟了，西装笔挺，领带松松地挂着，像是刚从某个重要场合抽身。袖口泛着光，衬得整个人慵懒又矜贵。
　　“学长？”她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刚才在餐厅的冷傲从未存在。
　　陆尘舟低笑一声，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面前。
　　“希望下次见面，不是在马路边。上面有我的号码，希望你能添加，我赶时间，再会。”
　　她接过名片，低头一看——路辰娱乐集团CEO陆尘舟。
　　她抬眸看向远处的背影，国内顶级时尚资源整合方，她一直想合作的对象，原来机会得来毫不费工夫。
　　陆尘舟在车里望向她，眼里笑意更深。
　　戚许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名片，挥手告别，笑容明艳又危险。

　　她打车回到公寓楼下，低头扫码付款的瞬间，余光扫过楼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江屿倚在路灯旁，昏黄的灯光将她影子拉得很长。
　　她目不斜视地刷卡进楼，却在感应门即将合上的刹那，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
　　“我们谈一谈。”江屿的声音裹着夜风的凉意。
　　她转身时，发梢在空中划出锋利的弧度。“谈什么？谈你侵犯我隐私，偷看我的地址？”
　　江屿突然上前一步，将她困在玻璃门与自己之间。他低头时，镜片后的眼睛映着楼宇的灯火：“我可以成为你的丈夫。”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砸在耳畔。
　　“江医生”，她忽然轻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戚许微微眯起眼睛，夜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她审视眼前说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她刚跟母亲提醒，她已经忘记的男人。他在说：他可以成为她的丈夫。内心想拒绝他，可话在口中却是：“可以。”她自己都讶异，为何他轻轻勾手，自己就要跟着走。
　　戚许沉默许久。
　　她突然开口，红唇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但有两个条件。”
　　江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路灯在他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第一，秘密结婚。”她的指尖轻轻点他的领带上，“不通知家人，不办婚礼，不做任何公示。”
　　“第二”，她停顿了一下，“如果有一天我想结束，你不能以任何理由阻拦。”
　　江屿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滚烫：“成交。”
　　他的拇指在她脉搏处，“不过要加一条补充条款。”
　　“什么？”
　　“既然是合法夫妻”，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垂，“我有权使用配偶的精子给你的卵子受精。”
　　戚许猛地抬眸，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神。她是想要一个孩子，如果那个孩子是他的，或许也不错。
　　所以她接受了。

　　如今是只需拿着身份证便可结婚的时代，不再需要户口本，自然也能躲过父母的眼。
　　他们领证的日子，是一个平凡的周末。
　　六月一日，是儿童的节日，也是他们结婚的日子。法律上他们是夫妻，而实际他们依旧过着单身生活。

　　戚许突然发现，她这座漂浮在大海的船，早已偏离航道，朝不可控的方向驶去。
　　——封闭所有方案ABC，开启了试管生育计划。

　　当排卵针注射在自己身上时，戚许领悟到做母亲的不易。她当天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矫情地说道：“妈妈，感谢你这27年的养育之恩。”
　　她的举动吓得母亲连忙来到她的公寓，她只说解释说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情绪波动大，并未将她和江屿结婚的事抖出。

　　当取卵手术到的那天，戚许再次感叹自己人生的不幸，她就是那个六万分之一的“幸运儿”，对麻醉药品丙泊酚过敏，手术要全程清醒地面对。

　　当实验室的门在她身后自动关闭，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
　　她仍然处于懵懵状态。
　　她站在无菌室的中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病号服的衣角。头顶的无影灯刺眼得过分，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而更让她难受的是——她的手术主治医生是江屿。
　　他就站在手术台边，戴着医用手套，指尖烦着冷冽的橡胶光泽。
　　戚许没动。
　　“躺下。”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墙角那台闪烁着数据的生命体征检测仪上，仿佛只要不看江屿，就能假装这一切不是真的。
　　“戚许。”他的语气沉了几分，“我们讨论过流程。”
　　她当然记得。几天前在家里，他铺开了取卵手术的示意图，用那双修长的手，冷静地指着解剖图讲解针头会如何穿过她的身体。
　　可那时，那还只是纸上谈兵。而现在——
　　“我......我能不能换个医生？”她的声音细如蚊。
　　空气骤然凝滞。
　　江屿的手指停在半空，医用镊子尖端折射出一道冷光。他缓缓抬头，镜片后的眼镜微微眯起，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话。
　　“换医生？你说要选择最好的医生。”他重复一遍，嗓音低沉得近乎危险。
　　“就是......”戚许的耳尖烧得发烫，“不是说你的技术不好，只是......”
　　“只是什么？”他打断她，冷笑一声，“只是不想让我看？”
　　她僵住了。
　　江屿盯着她，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他向前一步，手术灯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形切割成锋利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
　　“还是说”，他微微俯身，嗓音压得极低，“你只是不想让我碰你？”
　　戚许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不是的。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不是抗拒他，而是......
　　——太羞耻了。
　　——她无法把他当作医生。
　　——让他看见自己最脆弱、最私密的样子，比任何事都让她难堪。
　　江屿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闭了闭眼，像是强行压下某种情绪。他转身，摘下手套，橡胶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行。”他的声音冰冷，“我换人。”
　　他按下墙上的通讯器，“叫林医生过来。”
　　戚许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不是这个意思。
　　可江屿已经转身走到消毒区，背影冷硬得像一堵墙。
　　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注定有这一过程，她宁愿选择他。
　　“等等。”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江屿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没有抬头，只是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你来做。”
　　空气凝滞一秒。
　　然后，她听见江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回来。
　　他的手重新戴上手套，动作很慢，像是给她最后反悔的机会。
　　“躺好。”他的声音比刚才低哑，“我不看。”
　　戚许闭上眼，隔着一次性手术单感觉到手术台皮革的冰冷。消毒液在她的皮肤上游走，沁沁凉凉。
　　而江屿的手指，在触碰到她的瞬间——她颤抖得不像话。
　　“开始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惊碎了什么。
　　15厘米针管刺了进去。
　　戚许猛地攥紧了手术台边缘，指节绷得发白。针尖在体内游走，像一柄冰冷的刀，剖开她最脆弱的地方。
　　疼，疼得她眼前发黑，可她死死咬住唇，硬是一声不吭。她闭着眼，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细微地发着抖。
　　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很稳，针尖每一次移动都精准无误，可他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脸上——
　　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嗓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疼就喊出来。”
　　戚许摇头。
　　江屿的眼底暗沉一片。
　　“别忍。”他的声音很低，压抑着什么。
　　监测屏上，细如发丝的银针泛着冷光，戚许能清晰看到针尖在超声引导下刺破卵泡的瞬间，像一颗流星扎进深红色的星云。
　　在他下一次进针时，她的书无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手术衣角，攥得那么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江屿的呼吸彻底乱了。
　　戚许的睫毛颤了颤，硬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获卵3颗。”
　　手术灯熄灭的瞬间，戚许整个人脱力地陷进手术台里，冷汗浸透了后背的无菌单。
　　他垂眸扫了一眼检测仪上逐步平稳的数值，嗓音低沉冷冽：
　　“结束了。”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戚许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可最终，他只是沉默地转身，在推门离开前丢下一句：
　　“这只是开始。”
　　开始就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她胆怯了，她祈求试管一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