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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她现在回想起来,那场火,也许是她亲手点的。

      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在那个明媚又潮湿的午后,一弯小桥上,耳边响起清爽又撩人得声音,“中国人吗?”

      她扭头看去,眼前这女孩子五官精致到有些媚人,一笑又带着丝俏皮,身量颇高,体型凹凸。

      一身简约白体恤,配着瑜伽裤,踩了帆布鞋,若不是大波浪的卷发带着妖气,这一身打扮,当真像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可这小姑娘一开口要的,却是她手中的打火机。

      “借个火,这威尼斯机场都没超市吗?我市区走了半圈了,也没见哪儿有卖。”

      她一犹豫,还是将手中刻了名字的火机递了过去。

      火机一开一合,一丝烟味飘进她鼻中,下意识拧起的眉被一道笑声捋平,“wang 哪个字?旺财的旺?”

      “遗忘的忘。”

      “你这么可爱的姑娘,谁忘得掉呢。”

      那天之后,藕丝般的线就将这两人拉在了一起。

      她叫忘忘,遗忘的忘。

      燃烧的焦味又飘进鼻尖,与烟焦不同,纸焦是忘忘喜欢的味道。

      一张卡纸,水彩作画,点火烧边。

      忘忘喜欢看灼烧后留下那一圈焦痕,不规则,不可控,最后呈现的形状又总是那么让人心动。

      她不抽烟,火机是用来制造她的心动的。

      忘忘从画架上将一张才点完水彩的卡纸拿起来,对着透过窗户的碎光去看洇渍。

      熟练地从桌上拿起火机,还没来得及点燃,她的专注就被一声刺耳的碎裂打断。

      她闭上眼蹙眉,吊起的气还没沉下,又传来一声。

      忘忘将火机拍到桌上,正要起身寻个公道,屋门就被她用后背顶开。

      她一双手血淋淋得举着,一双眼闪着泪,湿漉漉地看着忘忘,无声的寻着帮助。

      “又怎么弄得?”

      忘忘几步上前,声音都在打颤,她一扫门外地面上的碎渣,闪身而出取来药盒,进屋将其重重搁下,拎着碘酒一看,气急败坏,“你就作吧,自打你来,四个月,第二瓶,见底了。”

      她抬起头,严肃又气恼得警告:“青衣,闹也要有个限度。”

      她叫青衣,据她自己说,是《锁麟囊》中那个命运悲惨的青衣。

      青衣喜欢忘忘,遇到忘忘那天,青衣才到威尼斯,一座不大的城,两片地面被一条运河分开,这个城市到处是桥,那么多桥,偏偏在那小弯桥上遇见了她。

      那时的青衣被烟瘾裹挟着,一双眼来回扫,像雷达般定位着何处有一枚救她命的打火机。

      一眼见忘忘,她胳膊撑在石柱扶手上,一手拎着卡纸,一手转着防风火机。

      一声求助,一个火机,燃起了两个人的世界。

      青衣歪头看着跪在她面前扬着怒意,手下却轻柔的忘忘笑的灿烂。

      青衣又得手了,每一次忘忘对她略微冷淡些,她就会伤她自己,去换关心。

      “碎片能让我多疼?比起你不理我,我心里更疼些。”

      忘忘手下一停,轻叹一口气,语调不自觉软了下来,“有缘无分的,你早晚要走。留着愉悦不好吗?非要捅破这一层?”

      青衣没再说话,只是等忘忘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时,抱住她的腰,用脸一蹭,不舍的声音从臂弯里钻出来,“你在怕什么呢?哪怕只有一天,也该痛快的,不是吗?”

      忘忘由她抱着,后来还是做了妥协,她看不得青衣那不要命的样子。

      一双手伤了,青衣拿不了笔,敲不了键盘,自然也就谱不了曲,这一切便理所当然的落到了忘忘身上。

      所以这几日,忘忘是一边忙自己的作品,一遍又要按着青衣的交代,去帮她谱曲。

      稀奇古怪的默契,分明相识不过一个夏季,却好似前世结过连理一般,相见便是惊艳,各自感叹一眼万年。

      不同之处在于,青衣是烈性如火,至死靡它。

      而忘忘则是,性凉似水,画地为牢。

      一个怪其不够勇敢。

      一个怨其不顾后果。

      伤总会好,青衣不愿。

      这日在威尼斯美院门口晃悠时,她一直扣着手上的结痂,想看那血丝再度冒出来,如此见到忘忘时,又能有理由搂着她的胳膊对她正大光明的撒娇。

      一丝血现,她发亮的目光急忙扫向院门,等着那个让她喜出望外的身影。

      久也不见忘忘出来,青衣站到一棵树下躲阳,仰起脸透过叶片看光斑,闭眼时脑海中响起了萨蒂的曲子。

      空灵极简的声音好像盘旋在她耳边,让她整个人宁静了下来。

      睁眼一笑,耳边传来忘忘的声音:“又沉进去了?”

      青衣眉尾一挑,转过身子,一双眼又亮起来,几步上前一搂忘忘的腰,贴近她说道:“你打算推拒我到什么时候?”

      忘忘圆圆的眼眸一瞪,往后躲开她蹭过来的脑袋,举起笔袋点住她的额,暗藏笑意地开口:“我哪里推拒你了?良心呢?”

      青衣笑起来,摊开手掌,用极为无奈的口吻看着忘忘说:“我摔了一跤,你瞧,又蹭破了,不知道会不会感染,你说若是感染了我会死吗?”

      忘忘轻轻折了折眉心,将笔袋往包里一塞,一手捏住她的腕,一手捏在掌间无血的地方,细细看着。

      她倏然严肃起来的神情让青衣心情大好,青衣抽回手笑起来,“你下午没课,咱两去广场喂海鸥去。”

      说完便拽着忘忘,受伤那只手极为自然的搂上她的胳膊,往圣马可广场而去。

      这座城不大,去哪里都可以靠走的,唯一的交通工具,便是船。

      可也是让人哭笑不得,青衣,晕船。

      忘忘仍旧一脸严肃,对着青衣冷了音调:“你非要去,就坐船去。”

      她的口吻中带了些怒气,四目相对,她看见青衣眼底浮出来些带着歉意的摇摆,对着她哼唧一声,意图敷衍过去。

      忘忘真是服了她,明知道她会生气,还非要作这个妖。

      就着青衣的哼唧,忘忘盯住她的视线不移,在包里翻来翻去,便携的碘伏与创口贴被她翻了出来,她没好气地对着青衣说:“手拿来。”

      “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些?”忘忘对消毒这件事的熟练全拜青衣所赐,她收好东西又睨了青衣一眼,“再有下回,想让我陪你,就一起坐船出去。”说完不理青衣,兀自往广场的方向走去。

      青衣没忍住笑了出来,银铃一般的声音让忘忘还是停了步子等她追上来。

      一个帕尼尼7欧,青衣给完钱,将里面的火腿拿出来塞进忘忘嘴里,又将鸡蛋塞进自己嘴里,掰开面包,一人一半,顺道而行。

      威尼斯的海鸥不怕人,不仅不怕,还很没有敬畏心,赏给它们吃,照单全收不说,一言不合还会开抢。

      广场上那一批,尤其流氓,强盗一样。

      青衣就喜欢这批流氓,敢抢敢干,无所顾忌。

      两个人站在广场中央对视着,各自在心里数着数,每一次,都能默契的一起数到十,而后一起抬手。

      也不用多等,最多5秒,面包消失,落进强盗肚子里。

      最后一块喂完,忘忘看着青衣无奈地一笑,转过身要走,却是慢着步子,体贴的伸出手,等她来握。

      一只变一双,交握变紧扣。

      忘忘问道:“这部歌剧,你还要写多久?”

      “你在威尼斯多久,我就写多久。”

      “胡闹,学校不就给你半年吗?”

      青衣在米兰音乐学院读硕,她的毕业作品,是一部周正的意大利歌剧,三幕,故事发生在威尼斯,所以她就来了威尼斯。

      青衣没接话,离她近了些,双肩挨着,趁其不备冲着忘忘耳内吹了一口气,惹的忘忘又瞪起了眼。

      青衣看着她笑,“忘忘最可爱,你每次一瞪眼,就像小青蛙,圆圆的脸,白乎乎的,眼睛又大大的。”

      她扯开的话题又被忘忘拽回来,“再有两天就五个月了,你还是要走的。你该走的,米兰学了这么久,总不能因为我这么一个相识不到半年的人就不顾你的作品了吧。”

      还是这番话,忘忘滔滔不绝,青衣只字不提。

      又是让人无奈的默契,一人说一人听,话音落了又好似无事发生过一样。

      两个人都知道自己对对方的感情从开始,就不是闺蜜。

      区别在于忘忘心思密,好像就怕受伤一样,一定要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愿交出心。

      青衣用椰子形容她,外面一层壳无比坚硬,只要能捅破,里面就是甜滋滋的椰子水和软糯糯的椰肉。

      故而对于青衣来说,找到捅破她的方式,就是头等大事。

      循序渐进算是一种。

      自残,算是一另种。

      手上的伤彻底好了,青衣便又开始焦虑,这日威尼斯下了雨,雾气蒙蒙,阴阴冷冷的。

      青衣窝在沙发里抽烟,一双眼饱含失落地望着窗户上的水汽,她喜欢下雨,因为下雨的时候她能体会到一种悲伤浓烈的落寞。

      她回过头闭眼,吐出一口烟,仔细品味着一口深吸带给她的晕眩感,她脑子里,响起了德彪西。

      青衣觉得降调的音乐比小调还要忧伤,所以她喜欢。

      开窗后传来的雨声打断了青衣的沉浸,她睁开眼带这些来不及收的迷离去看在窗前叉腰看着她的忘忘。

      忘忘又生气了,因为她抽烟。

      “你不是说戒吗?我给你数着的,今儿第7根了,你自己看看烟盒上那吐血的婴儿,恶不恶心?天天说着恶心,天天抽的比谁都欢。”

      青衣灭了烟,亮出忘忘的打火机在指尖转着,颇为挑衅,“你在怪我又拿了你的火机。”

      青衣起身蹭到忘忘身边,在她的推拒中,将她抵到了窗沿上。

      窗下是河,这屋子是忘忘选的,两人一起租的,两室一厅,不大但够用了。

      忘忘说推窗那一望无垠的天与海,最适合放松心境,所以她喜欢推窗去看。

      可青衣晕船怕水,她每次都会坐的远远的,双手托腮望着忘忘发呆。

      今天这出举动,倒是惊了忘忘。

      青衣双臂拢着忘忘,一双手撑在窗沿上,将她困在窗与自己之间。

      窗外雨声渐密,砸到窗框上的雨珠子溅起来少许落进屋里,多数扬到了忘忘背上,雪白的衬衣溅水而湿,开始逐渐贴合上她那软乎乎的身子,勾勒的线条不算傲人,但是极其撩青衣。

      青衣的眼底似乎都装着雨,朦胧一片,犹如情丝化了水,荡在一双眸子里,晃晃悠悠洋洋洒洒,毫不避讳地往忘忘眼里灌。

      空气里飘着暧昧,忘忘本能的想推开她,却又好似身子糊了泥,固成了塑像。

      视线缠在一起,青衣看出她的纠结,淡淡一笑,把脑袋一低,顶在她的肩上,不太甘心的声音一点点从嗓子里刮出来,“你一颗心,到底有多硬呢?”

      两人都没再说话,青衣没动,忘忘也没动。

      可过了许久,青衣那勾着的笑,带了一丝腻,她感受到忘忘渐渐放松了原本紧绷的身子。

      青衣又得逞了。

      她突然抬起眼,被雨浇的凉透的一双手捧上忘忘软嫩嫩的脸,倾身对唇就是一吻。

      一触即离,不给忘忘拒绝的时间。

      青衣笑着松开她,对她歪了歪头往后退去,转过身子在嘴里念叨:“肖邦写得好,也就是奏鸣曲好,那协奏曲写的都跟奏鸣曲一样,还是奏鸣曲好。”

      靠着窗发愣的忘忘这会儿是整个人凝固住,青衣念叨的话飘过来,没入耳就出了窗,被雨砸进河里,散落而去。

      那细腻的触感,好像带着温度,让忘忘的双唇开始发烫起来,心跳加快,血流加速,凉透的后背却是配了潮红不退的双颊,这冷热集于一身的奇妙感觉让忘忘不知所措。
      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又零散飘过几瞬画面,全是青衣。

      怎么承认呢?明知她要走的不是吗?一段孽缘明知没结果还有必要开始吗?

      现在停下,算不算及时止损呢?

      青衣不知道忘忘所想的是什么,她嘴里叼了一根笔,左手翻出谱子,右手捏了根搅棒在咖啡杯里转着。

      她一双带着兴味的眼锁在忘忘身上,欣赏她的呆愣,暗自判断着忘忘对她弥足深陷到了哪一步。

      窗外雨停时,桌上一根笔压在没写完的曲谱上,空了的咖啡杯还没来得及洗,屋里的人却都不见了踪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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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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