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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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生锈的铁皮屋檐滴落，在水泥地上凿出一个个小坑。阿橘蹲在废弃工厂的铁栅栏外，潮湿的胡须微微颤动。关于猫王的传说，它是在第七个流浪的满月夜，从一只独眼玳瑁猫那里听来的。
“那老家伙活了三轮猫生，”玳瑁猫当时舔着残缺的前爪说，“见过捕猫人的铁笼，躲过毒鼠药的陷阱，连汽车都只敢碾过它的尾巴尖。”回忆时，它仅剩的那只眼睛会泛起奇异的光彩，“它住在城东的老纺织厂，但只有被选中的猫才能见到它。”
此刻，阿橘望着眼前这座被藤蔓吞噬的建筑，铁门上的锁链早已锈断，在风中发出瘆人的碰撞声。它深吸一口气，肉垫踩上潮湿的铁板，冰冷的触感顺着爪子窜上脊背。工厂内部比想象中空旷，破碎的玻璃天窗投下蛛网般的光线，照在积满灰尘的纺织机上，像给这些钢铁骸骨披上一层尸衣。
“擅闯者要留下半条尾巴。”
沙哑的声音突然从阴影中炸开。阿橘浑身毛发倒竖，猛地转身——一只体型硕大的长毛猫正蹲在生锈的钢架上，逆光中只能看见它轮廓上镀着的一圈金边。当它缓步走下时，阿橘看清了那些伤疤：左脸三道平行的爪痕让上唇永远保持着冷笑的弧度，右耳只剩半个残缺的月牙，胸前有一块巴掌大的无毛区域，露出粉红色的狰狞疤痕。
最令人窒息的是它的眼睛。那对琥珀色的瞳孔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玻璃珠，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痕，却依然折射着令人心惊的光芒。当它眨眼时，眼皮会迟缓地落下，再更迟缓地抬起，仿佛每一次开合都在计算着什么。
“我......我来求教生存之道。”阿橘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颤抖。它下意识露出腹部示弱，却发现老猫的视线正落在自己左耳的缺口上——那是与虎子争夺地盘时留下的。
猫王突然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犬齿。“跟上来。”它转身时，阿橘才发现它的后腿有些跛，但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稳，像是把疼痛也当成了某种勋章。
它们穿过迷宫般的机器残骸，来到一处由破棉絮和旧报纸垒成的巢穴。角落里整齐摆放着各种“战利品”：一个生锈的捕鼠夹、半瓶标着骷髅头的毒药、甚至还有块被咬穿的皮项圈。猫王蜷缩进巢穴时，阿橘注意到它尾巴尖上有一圈明显的勒痕。
“第一课，”老猫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铁锈，“永远别相信戴手套的人类。”它举起前爪，露出掌心一块扭曲的烫伤疤痕，“他们会笑着喂你，然后突然抓住你的后颈。”
正午的阳光透过破洞在天花板上游移，猫王的影子在墙上不断变形。它教阿橘辨认毒饵的气味——“甜得发腻的肉香准没好事”；展示如何用胡须测量管道宽度——“头能进，身子就能过”；甚至传授在暴雨天寻找干燥庇护所的秘诀——“跟着鸽子飞，它们永远知道哪里不漏水”。
“但你最该学的，”猫王突然用尾巴拍打地面，扬起一片灰尘，“是怎么在自由和活着之间找平衡。”它抬起前爪指向窗外，远处宠物店的霓虹灯正在雨中晕染成一片粉色光雾，“很多猫以为那里面是天堂，其实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屠宰场。”
阿橘想起宠物店橱窗里那只戴钻石项圈的布偶猫，想起别墅女主人指甲油的味道。某种尖锐的情绪突然刺进胸腔，让它不自觉地绷紧身体。
猫王似乎看穿了它的心思，残缺的耳朵转动了一下。“你身上有家猫的气味，”它嗤笑道，“但眼睛里住着野猫的灵魂。这很危险，小子。”老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团带血的毛球被吐在报纸上。等呼吸平复后，它用爪子慢慢展开那团沾血的纸——是张泛黄的寻猫启事，照片上的小猫戴着红色项圈，眼睛亮得刺眼。
“十五年。”猫王用舌头舔掉照片上的血渍，“足够两代家猫寿终正寝，而我还在和捕狗队玩捉迷藏。”它突然用前爪按住阿橘的尾巴，“知道为什么流浪猫平均活不过三年吗？因为我们总在某个雨夜，突然想念起暖气片的温度。”
暮色开始吞噬工厂时，猫王带着阿橘爬上最高的横梁。整座城市在雨中铺展开来，像一块发光的电路板。老猫指点着那些明暗交错的区域：便利店后巷的垃圾桶周三换新，老旧小区的地下室有爱心阿姨投喂，高架桥墩的缝隙能躲过最严酷的寒潮。
“记住，自由不是到处流浪，”猫王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变得模糊而遥远，“而是清楚每个选择的代价。”它突然跃向另一根横梁，瘸腿在钢架上留下带血的爪印。当阿橘跟着跳过去时，发现老猫正凝视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那上面困着一只蓝翅蝴蝶，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猫王伸出爪子，轻轻划破了蛛网。蝴蝶跌跌撞撞地飞走，几缕残丝还粘在它的翅膀上。“这就是我们，”老猫甩掉爪子上粘的蛛丝，“永远在挣脱什么，永远带着伤痕飞行。”
当月光取代日光从破窗流泻而入时，阿橘发现自己独自蹲在横梁上。猫王不知何时消失了，只有地上一串带血的爪印通向黑暗深处。它突然明白，自己遇见的或许不是某只具体的猫，而是所有流浪猫灵魂的聚合体——那些在人类世界的夹缝中，用九条命换取自由行走权利的幽灵。
雨停了。阿橘跃下横梁，落地时惊起一窝老鼠。它没有追捕，只是望着那些灰色的影子消失在墙缝中。工厂外，城市灯火依旧璀璨，但有什么东西在它体内苏醒了——某种比饥饿更尖锐，比寒冷更顽固的东西。它最后回头看了眼阴影中的纺织厂，然后迈步走进霓虹与黑暗交织的夜色里，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