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听到这里,庄随玉笑了起来:“他们倒是胆子不小。”
楚瞻明道:“饮雪山庄擅刀,更擅锻刀,贞明年间向皇宫进献过一套冶炼方子,走的是懿德太后身边人的门路,从懿德太后手里换到一条贯穿东西的商道。明月楼的布匹生意走的正是这条路。”又向庄随玉道:“府上陈言微陈先生如今正在柳州分号坐镇。”
他继续说:“祝家当年摇身一变成了皇商,已多年不与江湖中人来往,这一回贺寿却广邀旧友,连我师父那样避世的都接到了帖子。”
庄随玉沉吟片刻,道:“莫非是……”
“正是。”楚瞻明说,“老庄主言之凿凿,藏宝图是真的。这一场大操大办,是要借江湖人的口将这件事传出去。”
庄随玉一叹:“愚蠢。前朝积贫积弱,若有宝库在手,哪还轮得到……取而代之?”
宴席上头,江湖大侠们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了,几个粗野的甚至踩着凳子上了桌,划拳行酒令,闹哄哄一片。
庄主已先行一步入内休息,只留下长子在外招待宾朋。祝风是个身材精壮的汉子,面上蓄了须,显得格外老成。饮雪山庄上下三代人中只这一位将刀法练出名头,过去祝风行侠仗义,攒了些侠名,因此在座众人大都乐意同他来往,其中也有那么几个别有用心的,想着法子灌了他酒,欲从他口中套出藏宝图的秘密。
其中一贼眉鼠眼的汉子被人斥了一通,涨红了面皮,躲到一旁喝酒吃菜去了。
边上人笑话他:“真是现眼。”
他阴阳怪气地答:“这位大侠真性情,不求名不求利,敬了庄主三轮酒,没捞着人家一点儿好处。”
有人听了大笑起来:“王老鼠!你这偷儿讲话好没脸皮。”
王老鼠白眼一翻,继续道:“您有脸皮,生的好儿子行那偷鸡摸狗的勾当,如今正被押在官府里头候审,做老子的还在这里吃酒吹牛!”
那人气得面庞通红,喝了一声:“住口!”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后院里头那点见不得人的事情全被他抖落出来。
王老鼠赢了口头官司,很是得意,拎着酒壶四处敬了一圈,一转身,瞧见花厅里单摆了一桌席,立刻小碎步跑着近前,眼巴巴地凑过去:“北前辈,多年不见,您老风采依旧啊!”
容一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丢到桌上,问他:“你又怎么?”
王老鼠先敬了她一杯,才开口道:“尊师日前过云州时,来我府上借了些东西,说是若遇见北前辈您,直接向您讨了就是。”
一旁的剑侍和楚瞻明看了过来,容一这才将眼神移到他脸上:“他借了什么?”
王老鼠搓着手讨好道:“尊师借了我府上纹银三百两,另取了一坛玉露白。酒水算不得什么,就当我孝敬前辈了,不过这钱……”
容一在听见“纹银三百两”时,脸色已沉了下去,直到王老鼠掏出张字据来,见上头写着:找容丫头拿去,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剑侍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楚瞻明嘴角动了动,他撑着下巴瞧着院子外的一丛野花发呆,只装作什么也没瞧见。
容一冷冷地问:“那老不死的借了你家东西,可有说要上哪里去?”
王老鼠摇头:“尊师乃是世外高人,仙人行踪岂是小人可以试探的。”
容一知道她那不像话的师父八成又拿了钱去赌了,心中气不过,却又不能晾着债主不管,只好掏了钱。
那边王老鼠拿了银票,笑得愈发热情。他又敬了一杯酒,才向容一问道:“这两位少侠是?”
容一心情不愉,但不欲迁怒于他,深呼吸后,指了指左边穿了身袍衫的介绍道:“这是山南老头儿的五徒弟和颐。”再指指后头抱剑站着的:“那是我家下人,没名没姓。”
那剑侍被她冷嘲热讽了一整天,此刻已懒得搭理,闻言只恨恨地哼了一声,依然抱着剑靠在后头,叫正要举杯的王老鼠闹了个没脸儿。
“无妨,无妨。”王老鼠笑呵呵地,又同楚瞻明碰了一杯,“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他借着酒杯遮掩,视线却在剑侍身上滴溜溜地转。他的眼力比楚瞻明强出一倍不止,一眼认出剑侍身上穿的正是前年充贡的宝花花纹吴绫,祝家统共只得了几匹这纹样的料子,当时献了武安节度使,又从节度使手中送进了上京城。
容一见他鬼祟,将酒杯轻轻搁下。薄胎瓷杯陷进木桌里头,整张桌面上崩开一片裂纹。王老鼠登时一慌神,连连告饶:“北前辈大人大量,我这双招子是贼眼,见着好东西就挪不开,是我狗胆包了天,这就向您赔罪!”说完,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下磕了个头,随后将壶里剩下的大半壶酒一饮而尽,才躬着身子退远了。
楚瞻明从前未和这位“云州神偷”打过交道,但也听闻他两面三刀的鼠辈习性,便开口道:“前辈,此人眼力非常,恐怕看出了端倪,您同这位小公子不便在此处多留。”
容一道:“麻烦!”临走前,她将一封信递到楚瞻明手中:“拿回去给你师父!我叫你办的事情,你可不能忘了。”
后来王老鼠果然偷偷将消息递进相国府去,只不过等到楚王军队包围饮雪山庄,北山剑早已带着晋太子翻墙离开。楚王根基不稳,哪怕明知祝家背靠赵氏,一时半会儿也动不得他们。老庄主携着长子祝风在府门前同那领兵的小将来回打着机锋。楚瞻明站在墙角目睹了这场热闹的收尾,随后就低着头,混在人群中间离开了。
庄随玉叹道:“你这一天,已比我在府中这一年有趣得多。”
吴王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你若愿意,下回同瞻明一道去。”庄随玉连忙收敛了些面上笑意,双手执礼向他讨饶:“儿臣四体不勤,不好拖累弟弟。”得了吴王一个笑脸后,他转头又问:“你那帖子可送出去了?”
楚瞻明说:“还未曾上山拜见师父。明日磕过头,我再将事情同师父和师兄们说一说。”
随后又将陈言微叫他捎带的明月楼事务报给吴王知晓,楚瞻明再施礼告退,离开书房。
从大书房出来,穿过游廊,绕过小花园,便进了内院。楚瞻明不常在府中居住,是以每每过府议事,大都歇在庄随月的揽月楼里。庄随月身边小厮瞧见他来了,纷纷喜道:“楚公子来了,屋子已收拾出来了,公子从前用惯的笔墨也摆了。公子不在府中的日子,三公子总是念叨您呢!”
几个侍女也迎出来,叽叽喳喳地笑着簇拥他往里走。
楚瞻明被这一屋子热闹包围着,有些手足无措,僵僵地被他们引着坐到堂中,眼见着茶水点心一样样端上来,小小的桌案没一会儿就被占得满满的。楚瞻明拦不住他们。两个侍女侍立左右,一会儿请他喝茶,一会儿又要喂他吃果子,臊得楚瞻明耳朵尖飞红,舌头也不灵便了,只好紧紧闭上嘴巴。
“三公子一下没看住,你们就这般捉弄人么?”远远地,庄随月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侍女们嬉笑着散了。他大步流星走进门来,将袍子一撩,在楚瞻明对面坐下来:“事情说完了?”
楚瞻明答:“说完了。”他的行李已送入房中,一名小厮得了他的吩咐去取东西,此时正将一只白瓷小罐呈到桌上。楚瞻明伸手接过,将瓷罐推到庄随月手边。
庄随月笑着拿了:“这是什么好东西?”
“一两玉露香。”
“一两?楚公子好小气。”庄随月玩笑道。他将瓷罐捧在手中把玩,掀开盖子近前一嗅,眼睛顿时一亮:“好茶!”
楚瞻明见他喜欢,眼睛弯了弯:“色泽润绿,茶汤明亮,明月楼拢共只进了这一两,再多也没有了。”
“好罢。”庄随月高高兴兴地收了他的礼,殷勤地执了茶壶,“我这儿的茶比不得瞻明所赠,勉强能够入口,就请你润润喉咙。”他倒了茶,又亲自摘了葡萄往楚瞻明嘴边送。
庄三公子原就是享乐的个中好手,拿来待客的自然也是上等的好茶,端上来的葡萄个个饱满,也是上好的葡萄。楚瞻明被他硬塞了一粒,将腮帮子撑得满满的,一时无法开口,只好用眼神谴责他行径。
庄随月被他看得欢喜,见他要瞧,更是将脸向前送了送,巴不得他好好瞧瞧。这般笑着,时不时说两句玩笑话,没过一会儿,便瞧见外头天色暗沉下来。
一名侍女匆匆进来,向庄随月传了两句话。堂上一时无言。楚瞻明略略一打量,发觉庄随月打扮得花哨,身上簇新的袍子系了香囊,头发仿着他的样式半绑起来,同样簪了一支白玉簪子。他一瞧就知道庄随月是要出去玩乐去了,此刻恐怕正想着怎么打发了自己。楚瞻明不欲耽误他的事,便主动道:“你去玩吧,不必费神照顾,我只借住一晚,明日就回山去了。”
庄随月正乐呵呵地听他说话,闻言一愣,脸上的笑立时垮了:“何必说得像是我赶你离开一般,你明知道我巴不得你日日住在我这里。你嫌我了?”
楚瞻明见他眼圈飞红,又露出一副可怜相,顿时哑了,将要出口的解释不上不下地吊在嗓子眼,随着一声叹息散了开去。“我何时嫌你了。”他无奈道,“常在此处叨扰,我心中过意不去。”
庄随月却说:“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我乐意同你喝茶说话,我……”
“随月。”楚瞻明轻轻放下茶盏,“莫再提了。”
庄随月好似被他狠狠扇了耳光一般,惨着一张脸站起身,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旁边小厮欲言又止:“楚公子这又是何必,三公子他……”
楚瞻明将望向门外的视线收回来,淡淡道:“王爷于我有恩。这些事三公子不懂,我却不能不懂。”他起身,吩咐道:“把这里收拾了吧。明日我卯时动身,不必张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