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的信条》鳄羊

3、耳机

　　训练照常进行，午饭时，申烁夹着肉往嘴里送，对面的戚恒霍然站起，椅子在地上拖行发出呲声，引得大家都看过来，戚恒才如梦初醒地坐下，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说：“选拔组的消息！申烁！你能参加下个月的初赛了！”

　　申烁笑起来，确实是个好消息，她和戚恒击掌庆祝，在戚恒眼神催促下快速吃完了饭，然后被拉到僻静的地方看那条消息。

　　报名者您好！我们很高兴地通知您已经成功报名选拔赛，赛程为地区初赛-星球决赛。请您于3077年5月5日前往4区中心塔参加比赛。请勿携带以下物品参赛：任何可能造成伤害的武器、远程通讯工具、食物……

　　申烁读完消息抬头就看到戚恒盯着她两眼冒光，两拳攥在胸前，兴奋不已：“我眼前已经出现你当上指挥官的画面了！”

　　申烁笑笑，呀了一声：“好歹先担心一下我的安危，和整个星球的能人比拼，我也得有命拿前五才行。”

　　戚恒撇撇嘴：“我还是担心担心别的参赛者吧，哪个脏器被你打裂了治起来应该不便宜……哦对，”她拉起申烁的左胳膊，摁压前臂中段，“提醒你一下，虽然很难被打碎，因为埋得深，但是你的皮植器不便宜，如果坏了你就想办法自己凑钱再装一个，我不会借钱给你。”

　　申烁顺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胳膊，摁了摁，什么都没摸到：“皮植器，那是什么？”

　　“控制生理期。”
　　她们训练强度太大，本身生理期就不规律，为了方便，很多人都选择埋皮下调节器。

　　申烁哦了一声：“摸不到。”

　　“废话，花大价钱专门买的超迷你版，”戚恒的手抛来抛去，假装在撒钱，“花钱如流水啊。”

　　“那你的呢？”

　　“和你一样……干嘛这样看着我，不是你坚持要买’坚固而且小的有钱人版本’吗？”

　　申烁笑起来：“不算，我忘了。”

　　“我以前从没怀疑过你是赖子的事实，但是自从你开始忘东忘西以后更明显了。”

　　申烁摊了摊手，迈着长腿率先走进训练室。

　　相同的日子过得很快，申烁可以感受到，随着她没有失忆的时间越长，戚恒的情绪越轻盈，甚至早上洗漱的时候有歌声从卫生间飘出，听得申烁也轻松地晃了晃脚。

　　申烁没失忆迎来的第二个休息日，也就是她获得博克斯冠军的两周后，戚恒神神秘秘地在清早敲响了申烁家门。

　　今天的戚恒依旧扎了一个小揪揪，兜帽蓝色卫衣配牛仔裤，申烁扫了一眼，也抽了一件牛仔裤套上。

　　两个带着兜帽的人插着兜晃进了那片房子摞得如盒子般的区域。
　　申烁和戚恒并肩走着，撞撞戚恒的肩膀：“来这里做什么？”

　　“小屁孩跟着走就行了。”

　　申烁没了声音，戚恒隐在兜帽里笑笑，两人继续在小巷中穿行。
　　申烁沉默了好久，在戚恒以为她不会继续说话时，她说：“你年龄比我大？”

　　憋这么久憋出来一个“好重要”的问题啊，戚恒在心里吐槽，点点头：“嗯，比你大一百岁，我是老妖怪，专吃你这种全是肌肉的人，肉质紧实弹牙。”
　　身后传来申烁无奈的笑声。

　　前面的街道越来越繁华，红色紫色绿色七彩灯牌毫无美感地堆叠，告诉着过路人本店主营，戚恒在一家门头低矮的木门前停下，毫不在意那块尚未营业的牌子，敲也没敲推门而入。

　　“小羊长，小羊长？”

　　申烁进去以后不敢乱动一下，她担心连股稍微大些的风都会使这店里摞到天上的各种金属制品、机械元件失去平衡轰然倒塌，半人高的木头柜台后空无一人，柜台旁紧闭的门后传来声音：“小羊长不在，杨设计师在。”

　　戚恒哈哈笑，改口请那位杨设计师出来。申烁看着柜台旁的门开了又关，见识到杨设计师的真面目以后她很认可小羊长的称呼——来人大约一米七，眼角有些细纹，头发全白，梳成高高卷卷的一团，很像绵羊的头顶。

　　“小羊长，我前几天上班嘛，所以今天才来取，”戚恒闪到申烁身后，把她往前推，“看我还带了谁来。”

　　申烁尴尬地笑笑，嗨了一声当打招呼。

　　杨设计师推了推眼镜仔细看她，了然：“又忘了啊。”

　　她知道？申烁严肃地盯着杨设计师，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知道失忆的人。
　　捕捉到申烁情绪变化的戚恒拍拍她安抚：“没事，小羊长不会说出去，你以前也很信任她。”

　　申烁伸出手：“不好意思，怎么称呼？”

　　杨设计师回握她的手：“杨峭。你随她叫我小羊长也无所谓，这丫头无论如何也不改，听习惯了……至于信不信任的，”杨峭眨眨眼，“多给我点钱，钱到位了肯定守口如瓶。”

　　申烁刚想说什么，背后的戚恒窜出来趴到柜台上和杨峭呛起来：“当我面骗她的钱？你把我这些年多付给你的都吐出来。”
　　她说着就要上半身翻进柜台找钱，被杨峭一把握住肩膀：“你哪里多给我付了？”

　　“人家微型皮植器都卖500，就你卖六百！”
　　“我那是宇博星的货！和那些脏乱差作坊伪造的能一样吗？”
　　“改装通讯器只要两百，你收我二百四。”
　　“没收你二百五已经够吉利的了。”
　　“反正你这东西都比市价贵，也就是我一直在你这做慈善。”
　　“你出去打听谁能两千卖你Y05？那可是超智能学习芯片！臭丫头我今天非把你身上钱全套走。”
　　“而且你还抽我那么多……”血。

　　二人突然偃旗息鼓，戚恒甚至心虚地瞥了申烁一眼，看得申烁莫名其妙，疑惑地问：“抽什么？”

　　杨峭呃了一声，解释：“抽烟，她买烟孝敬我。”
　　戚恒赶紧附和着点头，目光在二人之间梭巡的申烁心中疑虑大起，杨峭身上没有烟味。

　　申烁拧着眉正想问，杨峭像后面有野狗追一样赶紧说：“不是来拿东西吗。”她回身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柜台上展示给二人看。

　　里面有一个银色的耳钉，另一个东西是只有两毫米大的一个薄片，看得申烁和戚恒大气不敢喘，生怕吹跑了。

　　杨峭食指拈起那个小片，问申烁左耳还是右耳，申烁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把左耳凑了过去，杨峭食指探进耳道一摁，外耳道像是被羽毛拂过般瘙痒。
　　戚恒期待地问：“这就行了么？”

　　“别急。”杨峭把那个银色的耳钉递给申烁：“戴到左耳。”

　　申烁接过耳钉，接触却不是金属质感，针底部锋利，她没有耳洞，确认锋利程度足以扎穿耳垂以后毫不犹豫地捏住耳垂穿了过去，被穿了个洞的地方发热，血渗出来，她问：“这样就可以吗？”

　　杨峭探身剪掉针后锋利的那一点，给她带了个耳堵：“好了。光能充电，只要不是连续十天都待在不见光的地方就没问题，防通讯设备检测，目前运动监测比较呆板，只在睡醒后主动提问，其余时间需要语音唤醒……”

　　申烁沉默地听着杨峭嘱咐，默了才问：“这是做什么的？”

　　问得杨峭哑然，张了张嘴看向一旁的戚恒，她已经溜走装模作样地看那些毫无章法堆在一起的机械元件。

　　于是杨峭只好自己解释道：“防止你一觉醒来失忆，迅速讲述情况。你说话试试，语音绑定，只能识别你的语音。”

　　说什么？申烁试探着开口：“你好？”

　　耳中立刻传来声音：“你好！我是您的语音助手，您现在是否处于失忆状态，感到迷茫，是否需要语音讲解？”
　　“是。”

　　“好的。您名叫申烁，患有失忆症，是米利特里一区特训队队长，好友戚恒，此人头上常年扎个揪揪，身高181，比你高一厘米，见到她请不要过分警惕，她会伤心的。”

　　戚恒虽然表面上躲得远，实际上申烁测试时一直偷偷观察申烁，突然申烁转过来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它有记忆功能，你可以每天晚上告知它现在的情况，第二天会播报。”

　　申烁很郑重地向杨峭道谢，倒是让杨峭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不用啊，收钱办事。”

　　申烁向站在狭角的戚恒看去，戚恒立刻转头一脸认真地摸摸眼前落满灰尘的元件。
　　这两个人，申烁笑笑，招呼戚恒走。戚恒点点头，路过柜台时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放在柜台上：“尾款，答应我的事要继续加油哦。拜拜小羊长！”

　　申烁推开门等着戚恒，等戚恒出去才说：“多谢，再见。”也转身追着戚恒出去。

　　杨峭卷曲的白发晃了晃，把柜台上的钱收好才叹了口气。

　　临近中午，二人索性就在这片解决午饭。

　　“戚恒……”
　　戚恒回过身来，紧急按了暂停：“打住，如果是想说点什么感谢我的话，大可不必，你卡里余额都快被我刷成零了。”

　　这无所谓，不过申烁为了不让戚恒尴尬，还是把感谢话咽下去，改口轻松道：“嗯，我就是想问问为什么叫她小羊长。”

　　“她长得像小羊呀，头发软软卷卷，还是白色，而且是店长嘛，所以就叫小羊长，”戚恒撇撇嘴，“我一开始觉得她像小狗，你觉得像羊，后来我发现此人好奸诈，不配当小狗，是代表邪恶的山羊，所以就也叫她小羊长。”

　　申烁嗯了一声，两人落座星际面馆外面的桌子，点了两碗面，申烁抽了四只筷子递给戚恒两只，她冷不丁说：“对不起，博克斯那天。”

　　戚恒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起来摆摆手，说着嗨呀，早就习惯了。
　　她突然觉得不对，奇怪道：“杨峭跟你说什么了？我刚刚明明一直在啊。”

　　申烁摩挲着筷子，抬头看进戚恒的眼睛，那是很漂亮的眼睛，瞳孔是深棕色。她点点耳朵上的耳钉：“你知道这个语音助手的声音是你的么？”

　　戚恒呆愣愣地摇头，随即拍案而起：“好个杨峭，算计我！我还当录我的声音是要干什么，她肯定收集我的声音数据不知道编了个什么胡话放进语音助手了！”

　　听见拍桌子声以为是顾客等急的面馆老板赶紧跑出来安抚：“稍等稍等，马上就好，送你们一碟小菜。”

　　闻言戚恒脸更红，尴尬地和申烁一起连声解释说不用，得到解释后松了一口气的店长还是执意端了一盘摞得冒尖的腌菜过来。

　　“……也不算胡话吧，她说得对。”申烁说。

　　戚恒一点都没有刨根问底的心，两手打了个停止的手势：“我可不想知道她用我的声音弄了个什么尴尬的话出来，你自己听听得了，别告诉我。”

　　申烁眯眼笑笑，挑起面吃了一口。用戚恒的声音说她伤心，纵然没做错的申烁也感到落寞，还好有这个语音助手，以后再失忆她一定会在提醒后注意的。

　　二人吃完饭在巷子里穿梭，有一道声音从深巷中传来，低沉醇厚，如红酒流淌般。

　　“志向远大，嗯？”

　　申烁毫不认为这句话是说给自己的，但声音的主人紧盯着她。
　　于是申烁停下脚步，戚恒也随着站定。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两米高，她披着黑袍，袍子覆盖着身体的大部分，但是毛茸茸的趾露出，她的毛色像极了那个隔壁拳台胜利的趾型动物。

　　对方说得没头没脑，申烁不懂她的意思，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那人歪头，轻轻笑，“从打完拳那天就失忆了吧。”

　　一句话说得申烁和戚恒都紧张起来，申烁紧绷着肌肉，紧紧盯着她。
　　她怎么会知道？

　　申烁紧张地呼吸，在脑海里评估着在这里把她杀掉的可能性。

　　“只是被人重击了脑袋就会什么都不记得……”她笑起来，充满了嘲讽，“所以说，人类的身体真是脆弱。”

　　改造人也是人，她说的话让申烁感到可笑。
　　“借了其它动物的基因就真的当作是自己的，可笑的小偷，你甚至不认可曾经作为人的自己。”

　　那人看着申烁，绿色的眼睛里充满怜悯，让申烁觉得自己是一个天真的傻子。

　　那人又看向戚恒：“你还没告诉她以后面对的是什么？也对，光是认识这个安全的低地星就需要花费一段时间了，”她笑笑，看向申烁，“不好意思，忘了你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吧。敌人是数以百万计的伊沃族，你们是占军中大多数的可怜的低地星人，永远升不上去的职级，还有假慈悲的可笑宇博星人……”

　　那人抬手接住了申烁攻来的拳头，又躲过她的侧踢。
　　“重点还没说到，你不该对我生气的。”

　　申烁蹂身窜到她背后，一脚踏上后背借力，肘狠狠敲向她的颈椎。
　　“你这样嘲讽我，不生气岂不是太好欺负。”

　　那人的颈椎没断，反倒是申烁的肘被震得发麻，这绝对不是动物能有的硬度。

　　“别太小瞧改造人。比赛区分改造人和非改造人可不是为了防止改造人被非改造人打死的。”

　　那人反身捉住了申烁的肩膀，用几乎能捏碎的力度钳着她，将她抬到了平视的高度，说：“你得到奖金不就是为了参加选拔赛，然后取得名次成为指挥官？我不如现在就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放屁。谁信这一套谁就是傻子，可笑又天真。”

　　申烁挣扎着，看到了兜帽阴影下她脸颊上刺着的“我”字。
　　申烁嘲讽道：“一个连自己曾经是人类都不认可的人，在再显眼的地方刺上’我’都无济于事，你根本就没有自我。”

　　那人没再说话，喘着粗气，捏着她的力道越来越大，申烁感到自己的肺都要被挤烂。

　　多亏了戚恒，不知道她从哪里找了一个火箭筒。对准那人后，那人色厉内荏地开口道：“不知好歹。我今天来是好意，及时放弃，好过未来在前线被伊沃族连人带机甲炸成灰。”

　　“我自己的路，用不着你管。”申烁从喉咙中挤出这么几个字。

　　对方轻蔑地笑笑，松开申烁，申烁像一个吊坠一样掉在地上，垂着头大口呼吸。
　　她低头戳了戳申烁：“好弱小，真可怜。”然后几步就消失在视野中。

　　戚恒撂下火箭筒过来扶住申烁，申烁怔怔地看向那人离开的方向。
　　过了一会，申烁低头骂道：“呸。我就要试试，不撞南墙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