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与月光》惊南枝

8、童话（人鱼）

　　很快，月圆之夜就来了。

　　在此之前，他还和人鱼公主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人鱼公主为他歌唱，她的歌中唱了爱情的缠绵悱恻，白蛇与书生共赴巫山云雨；唱了皇威浩荡，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唱了郎情妾意、举案齐眉；唱了海妖成群结队，用歌声挽留来往的商客……

　　渔夫透过幽清的水面，痴痴地望着她，此时，他的喜怒哀乐皆系于她的一颦一笑。

　　多美的人儿呀！多么灵动！

　　她在等他的回应啊！

　　渔夫这么想着，胸腔里似乎燃起一团熊熊烈火。

　　他不打算这么早跟人鱼公主说，他想先取走海上“不沉的月光”，他还想再听人鱼公主为他歌唱，他贪恋这种时光。

　　“年轻的渔夫，我走了。”人鱼公主道别，她掀起一道浪花，打在渔船的甲板上。

　　渔夫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分辨不出具体是哪种音色，但依旧好听。

　　他多想把一切告诉她，告诉她，他去找了女巫，马上就能为她寻来恢复自由的药水，她再也不用被困于海水。

　　他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人鱼公主时，她的娇羞，她的明媚，她的胆怯，她的勇敢……

　　但渔夫遏制了他的念头，他想把这一切作为惊喜。

　　“能够再陪我说一会话吗？”渔夫恋恋不舍，开口挽留。

　　人鱼公主推辞说：“天色变得昏暗了，我得早点回家……”

　　渔夫叹了一口气，感慨着说道：“我爱你，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疯狂地迷恋上了你，就像在夏天的夜晚，突然看见了发光的萤火虫。”

　　水面掀起了阵阵波澜。

　　半晌，人鱼公主说：“谢谢你的喜欢，只是我们不合适。我必须生活在水里，而你必须行走在陆地。
　　我们就像天空中的飞鸟和水里的游鱼，只是短暂的交际，马上又要分离。我们无法长久地在一起，年轻的渔夫啊，请原谅我的无礼，冒昧地来到了你的生活，只能带给你痛苦的回忆。”

　　渔夫沉默，“不，不是你的过错，你坚韧而又勇敢，美丽而又聪明，你是一切美好的象征。
　　太阳给了一切植物生的养分，难道能因为它有时过于炙热，那些被他灼烧了根脉的植株就要因此产生怨怼？……只是，真的没有可能吗？”

　　人鱼公主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回答着说道：“你是一个好人，你该拥有自己的生活，娶一个贤良妻子，生几个孝顺的孩子，你应该有完整的家庭，幸福一生。”

　　渔夫说：“你明白我的心意，我只想和你一起生活……公主啊，你不用再劝我，我知晓你是一片好意，只是我也有打算。”

　　人鱼公主有些惊讶，“难道你去找女巫了？她掌握了世界最多的智慧，却过于贪婪，虽然她能够实现愿望，但你要相信，你付出的总会更多。年轻的渔夫啊，不知道你向她许了什么心愿？”

　　她在水里游动着，似乎有些担忧。

　　渔夫有意给她一个惊喜，便说：“我希望获得传说中的避水珠，能够让我在海底呼吸，这样我便能与你长相厮守。”

　　渔夫明白，这也是一个方法。

　　只是，爱一个人，总会让自己处于卑微的地位，他只想给她最好的，不想将就。

　　“那挺好的。”人鱼公主顿了顿，语气中带有一丝清纯，“不知道时候能否让我看一看，我还没有见过碧水珠的样子呢！”

　　渔夫满不在乎，笑着说：“好呀。”

　　于是人鱼公主游走了，向着大海深处。渔夫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将她深深烙进心底。

　　就这样，黄澄澄的月亮在水面刚刚露出头来，将碧蓝的水面染了一层淡淡的黄色的纱。

　　渔夫却犯了难。

　　他举着月光瓶，却不知道女巫所要的“不沉的月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海面，生怕错过了什么，北风吹过，海面波涛起伏，像是织女在纺纱。

　　周围很安静，渔夫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以及，鱼在水底游动的声音。

　　是的。

　　鱼游动并不是无声的，它伴随在水流里，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突出。

　　渔夫不由自主想到了跟人鱼公主初见的时候，那天晚上也是满月。

　　明明两人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不过一个月，他却感觉像是认识了半辈子那么长。

　　刚升起的满月悬在海平线上，把浅海映成了一面磨得发亮的铜镜。

　　渔夫似乎可以听见，浪头轻轻拍打着不远处岸边的礁石，能够想到，每一次起伏都让镜中的月影碎成柔缓的光纹。

　　水下的小贝壳沾了月光，像撒在蓝丝绒上的碎钻，轻柔的海风迎面吹来，带着月光的清辉。

　　人鱼公主太朴素了，如果可以，渔夫想找来世界上最好看的贝壳送给她作为装饰。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就连吃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他太过贫寒，连女巫都瞧不上眼，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只有他这颗鲜活跳动的心。

　　渔夫抓着瓶子，趴在船的边缘，将瓶子放进水里，试图装起手里的月光。

　　女巫实在是不靠谱，她并没有说什么时候采集到了月光，只交代了月光瓶能够收集月光。

　　瓶子装满了水，渔夫双手捧着，形成了一个小暗室，他把眼睛凑过去看，瓶子暗淡无光……显然是没有装到月光的。

　　就在他失望之际，他感到自己的船猛地向下一沉，似乎有人在拉着他的船。

　　是什么怪鱼吗？

　　渔夫心中一惊，他出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主动攻击船的海鱼。

　　是什么情况？

　　他快速走到船舱，翻找起油灯，吹掉上面落下的灰尘。里面还有一些黝黑的煤油，还能用。

　　渔夫点燃油灯，高高举起，往四周照去，因为有月光，周围并不昏暗，渔夫在船尾发现了一位女子。

　　她跟人鱼公主一样，有着金色的头发，相似的眉眼，只是她的下颌线更加分明，就让她看起来更加冷酷。

　　“你好？”

　　渔夫显然不会把她当做普通女子，只以为是什么海妖。

　　但不管是要谋财还是害命，总归是可以沟通的，再说了，他还有女巫给的口哨，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再唤来狮鹫，想来看在他与女巫交易的份上，狮鹫大人也不会见死不救。

　　要知道，一定程度，他这条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人只要不怕死，就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了。

　　见那海妖不说话，渔夫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可以叫我渔夫，我以打渔为生。我的心上人是一个人鱼，她是一位美丽的公主，大概跟你们海妖也是近亲呢，毕竟你们都有着金色的头发。”

　　他捞不起月亮，心里头正是着急，他迫切地找一个人聊天舒缓自己的情绪。其实也不尽是这样，渔夫看着她，想到了人鱼公主。

　　那海妖抬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表示自己无法说话。

　　无法说话并不代表无法交流，这个海妖会写字，但渔夫并不识字，这位美丽的海妖便开始画起简笔画来。

　　他画了两条人鱼，手牵着手，中间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渔夫看着图，猜测道：“你也有一个孪生姐妹？”

　　海妖听了急了，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

　　“你是说，人鱼公主是你的孪生姐妹？”渔夫终于明白了，“你不是海妖，而是人鱼族的另一位公主？”

　　海妖迟疑地点了点头，在地上写了“玥”这个字，又指了指自己，这是她的名字。

　　但是渔夫虽然认不出一个完整的来，但他认识月亮的月字，就说：“你叫月。”

　　玥点头。

　　“好的……月公主，请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渔夫有些不解，他还有很多话要问。
　　比如说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海上不沉的月光”。

　　但很明显，眼前这位自称为人鱼公主双胞胎姐姐的玥，不可能只是路过，偶然看见了他，来到他的船边。

　　玥沾水在甲板上涂涂写写，渔夫连猜带蒙，两人交流还算顺利。

　　玥：“你身上沾染了女巫的味道，你是和女巫做了交易吗？我听闻悬崖上有一位女巫，她知识渊博，但心性极为贪婪，如果你和她打交道，请务必多加小心。”

　　渔夫说：“我确实和她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她能够给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信任她。那个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重要到我可以为之放弃生命。
　　我敬重你是人鱼公主的姐姐，所以不愿意对你说重话，也请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如果女巫愿意帮助我，那么她便是我的恩人。”

　　玥在甲板上画着：“那好吧，请原谅我的多嘴。我的妹妹这两天行踪诡异，我跟随她才找到了你，也听到了你的表白。
　　你对她并不了解，希望在做决定之前，你能够再三思量。”

　　渔夫听了，心里头不是滋味。他有些愤怒地斥责：“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姐姐，君子行踪，光明磊落，你怎么能够因为一些猜忌，便偷偷跟随呢？”

　　其实他也说不准，他此时的愤怒到底是因为被第三个人知道，他的心意人鱼公主再三拒绝，亦或者是因为玥的行为确实不光明。

　　“既然你说我对她不够了解，那么请你，这个跟她日夜相伴的人告诉我，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渔夫压制住怒气，问道。

　　一想到单纯善良的人鱼公主在被他的渔网困住之际，苦苦哀求的理由，是因为家中还有一位等她回去的双胞胎姐姐。

　　渔夫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看玥也越看越不顺眼，他想到了村子里的一些人，总是在和人交流时，通过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

　　他讨厌这种人，但此时玥在他的心底，就变成了这样的人。而玥是人鱼公主一直敬重的姐姐，这让渔夫为公主感到不值。

　　玥也看出了渔夫的想法，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在甲板上涂写着。

　　“我的妹妹生性爱玩，每次有人类的船只路过时，她就会靠近偷偷跟随在后面，久而久之，她对人类的社会感到好奇。
　　每次有王子公主的游轮划过时，我无数次看见她仰慕的眼神，后来，她爱上了一位人类的王子。
　　但是生活在海里面的鱼，又怎么能跟陆地上的王子在一起呢？”

　　渔夫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事情，不过他没有全信，毕竟此时的玥在他心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坏人，虽然还没有坏得那么彻底。

　　渔夫问：
　　“那后来呢？她去找了女巫，换了能够在陆地上行走的药水？可是我见到的并不是这样，反而是她只能生活在海里，甚至都不能离开水面。”

　　玥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凄苦：
　　“我不知道，她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回来就满是伤痕……这也是我害怕她再次消失的原因，我们人鱼王国就只剩下我跟她了，我无法离开她。
　　年轻的渔夫呀，你也是有过爱的人，我相信你能体会我的心情。”

　　渔夫定了定神，眼神中有些哀伤：
　　“其实我跟女巫许愿，并不是说得到所谓的避水珠，我希望人鱼公主能够得到自由，能够在陆地上行走。
　　如果这也是她的愿望，那就……”

　　……再好不过了……吧。

　　渔夫不知道玥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她没有理由在这个事情上骗他。

　　有什么是比心上人早已心有所属更令人绝望呢？渔夫想不明白，他也不想去想明白，他只是渔夫，又不是王子。

　　没有读过几本书，也不认识几个字。
　　没有富丽的宫殿，也没有豪华的游轮。
　　他有的只是那颗炽热的心。

　　“所以尊敬的月公主，请你务必告诉我，海上不沉的月光到底是什么，我应该怎么去获得到它呢？”
　　渔夫举起了手里的月光瓶，正对着月亮。

　　月光瓶里面有水，月亮在水里，轻轻荡漾。

　　玥没有直接回答，她在甲板上画着：
　　“我之前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群生活在森林里的猴子，偶然间路过了一片湖泊，看见了湖里月亮的倒影，以为月亮掉进了湖里，便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进湖里去捞。”

　　渔夫明白她的意思，语气坚定地说：“猴子们在湖里面捞的月亮，不是天上那个，而是心里那个。”

　　玥叹了一口气，“我确实知道怎么用月光瓶将海上不沉的月光收集起来，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事情有了进展，渔夫很是高兴，他许诺道：
　　“没问题，只要你告诉我，不说一个要求，十个我都答应你。”

　　玥笑了笑了，显然是不愿意相信的，不过她也没有反驳。

　　“传说，海上不沉的月光是安菲特里忒对家的思念。”
　　玥画着，她看了一眼渔夫，开始讲述起安菲特里忒的事情。

　　“安菲特里忒是海洋女神，在一次海岛聚会中，海神波塞冬看见了她，对她一见钟情。
　　但是安菲特里忒并不喜欢那个野蛮的男子，她一路逃到了阿特拉斯山，海神很是愤怒，掀起了大洪水，很多鱼类就此灭绝。
　　后来，我们人鱼前辈奉命前往劝说，她才同意嫁给海神。”

　　“婚后，海神不满她先前的逃离，将她囚禁在宫殿之中。每当她思念家乡之时，海上就会铺就一层满满的月光，而因为她一直思念家乡，所以月光就一直没有沉入海底。”
　　玥总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