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与月光》惊南枝

6、童话（人鱼）

　　在海边，生活着一位年轻的渔夫。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都会带上他那大大的渔网，将之抛洒入海面。

　　他并不富裕，一艘小木船，一座木屋，一柄不知道几代人传下来的铁质渔叉，就是他所有的家产。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撑着小船，进入海面捕鱼。

　　海面风平浪静，渔夫却没有半点收获，正当他失望地提起渔网准备回家时，他发现，手头的东西很沉。

　　来大家伙了，渔夫心想。

　　他跟着大海生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他使出浑身力气，才把网拉了上来。

　　“可别像奇闻里说的那样，捞上了一艘沉船！”渔夫笑骂，他太用力了，双手青筋暴起，说话也喘着粗气。

　　不是沉船。渔夫发誓，他从没见过这种场景。

　　眼前的是一个半人半鱼的存在，她有着人类的上半身，鱼一样的尾巴。她的头发都是金色的，浮在水面，落日打在她的发梢，像是镀了一层波光粼粼的金。

　　她的皮肤像天山上的雪一样洁白无暇；她的尾巴也很好看，很修长，是淡蓝色的，就像生养了渔夫的大海。

　　再看她的五官，金色的眼睛，像迎着太阳炽热盛开的向日葵；尖细的耳朵，灵动得像传说中的精灵；樱红的嘴唇，像被风吹动的娇嫩的桃花花瓣。

　　一片薄薄的轻纱覆盖在曼妙的胴体之上，让她平添了几分娇弱。

　　“年轻的渔夫啊，我是人鱼国度的公主，不知你能否放我归家？我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如果我不能回去，她会伤心欲绝的。”

　　人鱼开口。

　　她的声音像是清泉打在石头上，又像是云朵悬浮在空中。

　　渔夫有些失神，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久久不愿离开。

　　“尊敬的人鱼公主，你的说法很令我心动。但我不能放你离开。”

　　渔夫回过神，对人鱼公主说：“我实在太饿了，不瞒你说，我已经两天没有捕捞到一条鱼了，我家里的粮食早已在今早被我食用殆尽。”

　　这不是什么令人为难的事情。

　　人鱼公主笑道：“这个好办，我来为你歌唱。海里的鱼都很喜欢我们人鱼一族的歌声，一旦我开始歌唱，鱼儿便会争先恐后地游了过来，你再用网将它们带走。”

　　渔夫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

　　不过他想要的不止于此，“尊敬的人鱼公主，我想这还不够。你得到的是永久的自由，而我只得到了短暂的饱腹，或许几天后，我又将饥肠辘辘。”

　　人鱼公主继续说：“我还会为你带来我的珍宝，足够你下半生的富贵生活，你不必再靠天吃饭，不用再来到海里，跟风浪作斗争。答应我吧，年轻的渔夫，我能给的就只有这些了。”

　　“那好吧！”渔夫看着面前美丽的人鱼公主说，“不过，我不需要你的珍宝，你可以每天过来为我歌唱吗？”

　　人鱼公主有些犹豫，但还是没有太推脱：“我的家离这里比较远，这次是来赴女巫的宴会，恐怕不能每天都过来……”

　　渔夫有些失望，他凝视着面前的人鱼，妥协道：“那半个月一次吧。”

　　人鱼公主推脱不得，只得答应了他的要求。

　　她开始歌唱，天地仿佛都在欣喜，海风徐徐吹来，落在渔夫的脸上，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第一次跟着父亲出去打鱼，那时的天气也是这般。

　　海鸥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船只上，不一会就立了满满一排。

　　金鱼衔着血红色的珊瑚游了过来，沙丁鱼们从深海涌来，排成整齐的队列，随着歌声的节奏在海面翻涌。

　　渔夫看着眼前的场景，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升华，这一瞬间，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渔夫。

　　歌声快要结束时，他举着渔网，那些鱼儿也不畏惧，竟朝着他的网中钻去，不一会儿，渔夫的网就满了。

　　人鱼的歌声停歇后，鱼群散开了，海鸟们也拍着翅膀飞向远方，海面又恢复了正常。

　　渔夫如约替她解开了渔网，对人鱼公主说：“你自由了，你走吧，记得我们的约定。”

　　人鱼公主作为回报，需要每半个月过来为渔夫歌唱一次。

　　“没问题。”

　　人鱼公主见他守约，灿烂一笑，接着一头扎进水里，朝大海深处头也不回游走了。

　　渔夫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中惆怅，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只有月亮堪堪挂在半空。

　　今天是满月，月光撒了一地清辉，像是落了一地的银。

　　年轻的渔夫难得地拥有了一个好心情，并开始期待看不见月亮的那天，那也就意味着半个月的时间到了。

　　他以前最讨厌新月，因为月亮藏匿起来的时候，夜晚一片乌黑，他不舍得点灯，只能早早入睡。

　　但是为了见到人鱼公主，渔夫可以不计较这些。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渔夫早早在海面等候。

　　他有些懊恼，为什么当时的要求里没有留下一枚海螺，一旦他吹响海螺，人鱼公主便能循着声音找到他。

　　一直等到日落时分，人鱼公主才慢慢游来。

　　她藏在海里，轻纱浮在水面，若隐若现。

　　“我且为你歌唱吧！”她的声音有些沉闷和沙哑。

　　渔夫见她在水底不肯出来，皱了皱眉，问她：“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人鱼公主回答：“我服用了女巫的魔药，不能露出水面。”

　　渔夫还想问什么，人鱼公主已经开始歌唱了，他便把没有问出去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开始聆听歌声。

　　她的歌声像是北风吹过，渔夫想到了自己的艰苦岁月，那时海面突然刮起了大风，连续吹了三天才罢休。他的父亲也是死于这场海啸。

　　海鸟们在他们的头顶盘旋，金枪鱼成群结队地从海面跃起，在落日渲染得金黄的海面上划过一道道银白的弧线。

　　人鱼的歌声说着遥远的国度，那里有善于弹琴的歌手，抱着竖琴进入地狱拯救妻子；她歌唱着性格赤诚的神明为人类盗取火种，甘愿日日遭受秃鹫啃食心脏；她歌唱着坚韧的勇者历练磨练，洗清身上的罪孽，得到救赎……

　　她的故事太过离奇，又富有浪漫主义色彩，渔夫听得入了迷，直到歌声结束，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年轻的渔夫啊，我该走了。”一曲完，人鱼公主朝他道别。

　　尽管只见了两面，渔夫却被人鱼公主深深折服了，他喜欢她。

　　她那美丽的外表，就像冬日里瞥见的一抹春光；她那动人的歌声，清澈宛转富有波折又引人遐想。就连她在水底不肯露头的娇羞模样，都让这位年轻的渔夫心神荡漾。

　　“人鱼公主，请等一下……”渔夫连忙喊住了她，撑着小木舟朝她划去。

　　人鱼公主停了下来，渔夫透过水面，只能看见水底下的黑影，以及轻纱似的衣服浮在水面。

　　她轻声问：“年轻的渔夫啊，我必须回去了，现在天色已晚，等我回到家，就半夜了。晚上的海洋并不平静，即使我是人鱼一族，也会遇到不少麻烦。”

　　她说话的时候离渔夫有一段距离，在渔夫撑船划向她的时候，还会稍稍远离一些。

　　渔夫有些难过，“你真的不能出来见我一面吗？”

　　人鱼公主摇了摇头，拒绝说：“女巫说服用魔药后，便不能离开海水了，不然魔药会失效。”

　　“真的只能这样吗？”渔夫有些痛苦。

　　服用过魔药的人鱼公主再也不能离开水面，而他也不能长时间在水底生活。一想到这，这位年轻的渔夫就心如刀绞。

　　“我不知道，也许女巫有别的办法，但我已经付不起代价了。顺着西边的河流走，你会看见一处悬崖，悬崖上面有一只狮鹫，那是女巫养的坐骑，她就生活在悬崖上。”人鱼留下这句话，就往深海里游去了。

　　渔夫有了答案，也不再沮丧了。回到家后，他收拾了全身家当，按照人鱼公主说的一路前行。

　　他走了一天一夜，终于看见了一条河流，这条河流很湍急，河水是银白色的，里面有无数暗流，任何东西掉进去都会被马上卷进河底。

　　“真是凶险啊！”渔夫看着树叶被河水吞噬，他拍了拍胸脯，有些后怕。

　　他没有过多停留，而是沿着河流走，累了就吃随身带着的鱼肉干，渴了就在河边取上一些水，他取水的时候小心翼翼。也多亏了这河水湍急，他不用担心会有伪装成浮木的鳄鱼从水底窜出来。

　　又是走了两天，河流渐渐平缓了，渔夫看见了悬崖，他现在正在崖底。

　　他抬头，悬崖高不见顶，中间有一棵树，树枝上栖息着一只鹰首狮身、长着翅膀的怪物。渔夫并没有感到惊讶，他知道那是女巫的坐骑，狮鹫。

　　此时狮鹫正在假寐，年轻的渔夫摸不准它的脾性，就耐下性子等待。

　　从日中一直等到天黑，那头狮鹫都没有苏醒的痕迹。

　　“你好！尊敬的使者。”渔夫等不及了，他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什么怪物。晚风呜咽着，他隐约还听见了狼嚎。

　　因为太过恐惧，他一连喊了三声。

　　狮鹫被他的吵闹惊醒了，它睁着大眼睛，怒气冲冲地扑腾着翅膀飞了下来。

　　该怎么形容它呢？它比渔夫想的还要高大威武，它站起来只比渔夫略矮，一对翅膀展开足有五米之巨，单是一个眼睛，就有渔夫的拳头那么大。

　　渔夫见状，急忙说：“尊敬的使者大人，我找女巫。人鱼公主是我的朋友，我是受她所托。”

　　狮鹫收敛了脸上的怒容，点了点头，屈身示意渔夫到它背上来。

　　渔夫顺从地翻身，爬上了狮鹫的背部，它的翅膀一扇，便腾空而起，再一扇，渔夫就来到了狮鹫栖息的那条树枝前。

　　树枝远不是渔夫在崖底看的那般纤细，随便一根分支，都比他的大腿要粗壮一些。

　　还不待渔夫细看，狮鹫便又扇动了翅膀，两人来到了一所木屋前。这是女巫的住所，狮鹫将渔夫放在这里，就离开了。

　　年轻的渔夫有些害怕，但离了狮鹫，他也没办法下去，便也只能硬着头皮，抬手准备敲门。

　　还没触碰到门，门便打开了。渔夫发誓，他没有看到任何机关。

　　门内的是一个穿着黑袍、戴着斗笠的人，从身形来看，是个女性。渔夫心想，这应该是人鱼公主说的女巫了。

　　“年轻人，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女巫头也没抬，依旧侍弄着面前的花草。

　　这些花草看起来不同寻常，有些通体纯黑的，女巫将它放在窗台接受阳光的照耀；有些长在水里，不需要依附土壤。

　　渔夫早在沿途听闻了女巫的事迹，也没有过多害怕。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陈述：“我是一名渔夫，却爱上了一位人鱼，她的存在让我魂牵梦萦，我无法接受与她分离的日子。”

　　女巫摸了摸面前的花，拿出小刀，熟练地在食指上划了一道小口子，她将鲜血挤入花瓣。

　　“世界上，情爱最惹人恼，但也并非无药可治。我可以让你拥有世界上最多的财富，就连家里有金矿的国王也无法与你相比；我可以让你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就连世界的风雨雷电都听从你的号令；我可以让你拥有无穷无尽的魅力，任何一位异性都会屈服于你，为你争风吃醋……只要你付得起代价，我就会为你实现一切。年轻人啊，你所求为何，且与我细细道来。”女巫说。

　　渔夫听了大吃一惊，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些。

　　他急忙说：“我不要财富，也不要权利，更不要三妻四妾、妻妾成群。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女巫笑了笑，没有反驳。

　　“听说人鱼公主不久前来到你这里，你给了她一瓶魔药，作为服用魔药的代价，她必须日日活在海底。”渔夫说。

　　女巫想起来这件事，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的，但如果你要问她许下了什么愿望，那便恕我无从告知了，为每一位客人保密是我的职责。”

　　渔夫有些遗憾，但也没有过多强求，“我明白了。不知道我该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让她重新自由生活呢？”

　　女巫抚摸花瓣的手顿了顿，颇有些意味深长：“那要看你定义的自由有多广泛，要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

　　渔夫笃定地说：“离开水面。”

　　他又补充了一句，“能够到陆地生活。”

　　女巫往伤口上撒了一些粉末，手指的伤口便快速愈合了，只有一道极小的粉嫩的疤，那道疤也很快就消失了。

　　“这件事情很容易做到。”女巫说，“但是，你能给我什么东西呢？”

　　渔夫说：“我有一座木屋，一张渔网，一柄渔叉，一艘船，这些我都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