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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树洞的邮政编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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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室的钴蓝色窗帘被暴雨浇透,像块浸在古潭里的青铜镜。陈普蹲在画架前,看见李叶父亲的旧毛笔斜插在颜料堆里,笔杆上的“□□”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像要浮出竹纹。碎成三瓣的保温杯躺在调色盘旁,绿色胶带缠成的叶脉间卡着片梧桐叶,叶尖的银线“李”字正在渗开的钴蓝色里慢慢褪色。
“他以前总说桐油要调三小时。”李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正用镊子夹起X光片上的梧桐叶贴纸,“说‘青铜色要有锈迹的呼吸感’,可我现在只想调出救护车的红色。”镊子尖戳在肺部阴影改画的叶茎上,X光片发出细碎的脆响。
陈普忽然想起上周整理作业时,李叶交上来的《兰亭集序》读后感里,把“修短随化”改成了“修短随画”,旁批写着“墨迹比心电图更诚实”。她摸出校服口袋里的薄荷糖,糖纸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响声,却发现李叶的调色盘里凝着块同样形状的颜料——青铜色的糖纸船,船帆上用细笔描着未完成的“CP”。
“王老师说区里的古文展要我们做装置。”她把糖纸折成小船推过去,船帆上用铅笔写着“第17棵梧桐树收”。李叶忽然笑了,喉结在沾着铜绿的衣领下滚动,伸手去拿糖纸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手腕——那里缠着圈新的蓝丝带,和她绑在登记本上的那根打了同样的蝴蝶结。
窗外的梧桐被狂风撕扯,陈普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颜料滴落的声响。她想起昨夜母亲发来的微信,附着张老照片:穿白大褂的男人蹲在梧桐树下,给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戴叶冠,女孩手里攥着的绿色铅笔和李叶作业本上的树洞图案一模一样。
“你爸是不是……”话没说完就被李叶按在画架上的手打断。他指尖的颜料蹭在她锁骨下方,那里正泛着被第二颗纽扣硌出的红痕。“别问。”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等装置做完,我带你去看真正的透光赤壁。”
画架上的《透光的赤壁》不知何时多了道划痕,像被钥匙尖故意划破的浪纹。陈普盯着那道裂痕,忽然想起公告栏被涂鸦的照片——有人用绿色彩铅在她蹲身的位置画了个圈,旁边写着“透明人的安全距离”。而现在,李叶的指腹正擦过那道划痕,在画布上留下弯月形的铜绿。
“上周有女生往我画具盒里塞刀片。”他忽然开口,镊子夹着的X光片梧桐叶掉在调色盘里,“说是‘校霸的画不该有透明人的影子’。”颜料在叶片边缘晕开,恰好遮住肺部阴影的位置,陈普看见他腕骨的痣在颤抖,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暴雨突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照亮画柜里的十七幅画。每幅画的糖纸船帆上,“CP”两个字母都被雨水洗得发亮,像极了李叶在文化节装置里藏的月光。而画架旁的陶罐里,新插的梧桐叶上挂着水珠,每片叶子背面都用银线绣着字——她昨天在登记本上偷偷画的小太阳,此刻正悬在叶尖,像要滴下光来。
“这个给你。”李叶从画柜深处摸出个铁皮盒,盒盖上用桐油画着艘糖纸船,船帆上的“CP”被雨水浸得发毛。打开的瞬间,陈普看见里面躺着支变形的绿色彩铅,笔杆上的齿痕比她那支更深,旁边压着张泛黄的处方单——药名栏被涂改成“青铜色颜料”,日期正是他父亲去世那天。
“他走之前把我的画全烧了,”李叶的指尖划过彩铅笔杆,“除了这支。说‘画画的手不该拿手术刀’,可我现在只想用它画透光的窗。”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陈普看见画柜的玻璃上用口红写着“透明人不配拥有光”,而李叶父亲的旧毛笔滚落在地,笔杆上的漆皮剥落处,露出和她登记本扉页相同的励志短句——那是母亲多年前抄在课本里的字迹。
两人交握的掌心突然漫过温热的液体。陈普低头看见李叶指缝间渗出的血,顺着绿色胶带缠成的叶脉往下滴,在碎杯底的“CP”刻痕里积成小洼。“笨蛋!”她慌忙去翻急救包,却听见他轻声笑了,喉结擦过她发顶:“你看,血珠在裂缝里会变成光。”
月光突然大亮,透过画柜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梧桐叶的影子。陈普看见李叶腕上的蓝丝带不知何时松了,线头垂在她掌心,像极了初中时绑在自行车把上的那根。而铁皮盒里的处方单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炭笔字:“第17棵梧桐树的邮政编码是——你的心跳声。”字迹被雨水洇过多次,却在台灯下泛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