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上痕》烟火一尘

1、魔气显世

　　七点三十分，早高峰人潮拥满了城市。
　　地铁堵得密不透风，街道车流彻底瘫痪。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同时强制切入所有音频。
　　“时空稳定性与量子退相干之间存在深刻但未完全明晰的联系。有理论推测，若宇宙膨胀使量子纠缠密度低于临界值，可能导致退相干过程系统性减缓，进而影响时间流向的微观基础。在这种量子演化趋近停滞的状态下，时空结构大概率会通过某种自组织机制，从过往的演化轨迹中重构出稳定的动力学模式。有观点认为，此类机制或许可以为理解宇宙学的结构自相似性提供新视角。若新兴量子关联无法弥补历史关联的衰减，维系时序的全局纠缠网络将逐步失效。未来作为可能性的集合会首先失去物理实在性，随后现在的动态进程自未来端开始逐步消散，过去的关联性则将在孤立中独自走向熵增。其结果是一场从未来向过去回溯的全局性结构退化，直至时间维度本身失去全部物理意义。这些推演所揭示的可能性，正通过量子引力理论的深化与新兴的观测手段进行严格验证。”
　　声音持续了一分四十秒。
　　播报戛然而止，所有设备瞬间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异样从未发生。
　　大家面面相觑。
　　……
　　“我手机也响了，还以为是中病毒！”
　　“别管了别管了，我七点五十要打卡，再堵就迟到了！老板，豆浆打包！”
　　“设备部吗？调试下B栋所有电梯广播系统！”
　　“王工，你家电视是不是也坏了？”
　　“这绝对是黑客攻击！”
　　“喂？手机没信号，你说啥呢？听不清！我再打一遍试试！”
　　“所有频段同时被劫持，这技术不简单啊！”
　　“破玩意儿该修了，怎么又串台？”
　　“直播间的老铁们都听见了吧？”
　　“关啥关，根本就没开机，见鬼了！”
　　“刚才广播说什么量子什么的？”
　　“我们也在查，全楼都这样！”
　　“爸爸，量子是什么呀？”
　　“这个？等你长大学物理就知道了！”
　　“可你昨天还说物理没用。”
　　……
　　暮秋的驿道上，黄昏漫卷。
　　熔金般的夕阳从云霞翻涌间泼洒而下，将书生青衫浸染得暖如蜜橘。
　　他背着书箧，外口露出油纸包裹的卷册一角。
　　满地枯叶，正行至渡隍岭。
　　“嗖！”
　　林子里传来声响。
　　“哐当……”
　　三柄厚背大刀插在青石路上，利口几乎与来人的腰身齐宽。
　　锐器重重刺进土里，地面碎石迸溅。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满脸络腮胡的土匪踢开脚跟的枯枝，将刃边斜抵于书生喉间。
　　铁锈簌簌落在他的发冠上。
　　“要想过此路——”
　　一个独眼喽啰突然揪住后领，浓重的体臭随即笼罩而来。
　　“留下买路财！”
　　书生喉结剧烈滚动，虚汗漫延着后背。
　　那大刀几乎比自己的手臂还粗，锋面寒光映得他瞳孔发颤，双腿似被钉在这地上。
　　哆嗦着伸手去够书箧，却被对方暴力拽走。
　　“啪嗒……”
　　箱子掉在泥地上。
　　最年轻的汉子弯腰捡起典籍，随意撕成几半，碎纸随风飘向旁边幽暗的密林。
　　边上两人把箧笼扯个稀烂。
　　笔墨纸砚混着干粮滚落在地。
　　其中一人匆忙抓起块麦饼大口咬下，腮帮子鼓动着咀嚼，顺势拨开散落的油纸包。
　　“钱藏哪儿了？”
　　吼声震得耳膜生疼。
　　他蜷起身子不停磕头，牙齿打战。
　　“好、好汉……饶、饶……”
　　话音未落，领头的壮汉抬脚狠狠踢在他背上。
　　旁边的手下拥上来，扯开他带补丁的衣襟，连鞋底都掰开查看。
　　最后只掏出一块擦脸的抹布。
　　“大哥，啥也没有！”
　　匪首把抹布甩在地上，向书生啐了口唾沫。
　　“他娘的晦气！没钱出来干嘛，白费老子功夫！给我往死里打！”
　　书生在拳脚交加中抱紧头蜷缩成团。
　　不知过了多久，咒骂声逐渐模糊。
　　临走前，两个土匪又重重踹了他一脚。
　　粗粝的草鞋擦过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将额头死死贴在手上，大气都不敢出。
　　脚步声从近及远，时而碾碎枯枝，时而踢飞石子。
　　他屏着呼吸，仔细听着每一声响动。
　　“咔嚓！”
　　最后的断枝声消失在暮色深处。
　　四周重归死寂。
　　书生仍不敢动弹。
　　冷汗混着血渍浸透青衫，又被山风一点点吹干。
　　直到后颈传来钻心的凉意，才敢抖着手指试探性地撑起上身。
　　被踩烂的书箧正歪斜在五步开外。
　　挣扎地站起来，身体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
　　顾不上疼，他抖着手将散落满地的物什全部个个收拢，整整齐齐码进书箧。
　　不知道捡了多久，一口鲜血猛然喷涌而出，整个人直挺挺向前扑去。
　　脸结实地磕在地上。
　　意识涣散之际，他倔强地睁开眼睛。
　　恍惚间瞥见前方草堆里，有个黑乎乎的小点，被草掩着。
　　那是个被埋的玉瓶！
　　瓶口深入地下，只余瓶底的一点露在外面，在暮色中流转着奇异的光晕。
　　即便沾着泥污，也难掩其材质的不凡。
　　若是能把这东西卖了，肯定值不少钱。
　　书生激动地把瓶子挖出，瓶身缠绕的螭龙类似活的一样，栩栩如生。
　　果然不是凡品！
　　凑近看，里面竟还漾着黑色的琼浆。
　　翻转，却凝着倒不出来。
　　他张着全是创伤的嘴，将水往舌间倒去。
　　瓶口抵在裂开的唇边，血液顺着边缘蜿蜒而下，如灵蛇般游入瓷底。
　　螭龙双目猩红。
　　黑水咕隆咕隆窜进咽喉，腥甜与寒意直冲天灵盖。
　　魔气在经脉内横冲直撞。
　　每寸肌肤都像在被无数只毒蚁啃噬，又似有千万把利刃在皮肉间搅动。
　　奋力将玉瓶甩出。
　　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嘶吼。
　　下一秒，书生不受控制地悬浮而起。
　　骨骼于黑雾里发出巨大的爆裂声。
　　魔水顺着脊椎向上蔓延，意识在剧痛中逐渐涣散，只听得见魔气发出的嘶鸣声。
　　书生化作浓稠的黑影，四处搜寻着阳气，飘移速度极快。
　　这是魔水几千年来得到的第一个载体，所以它异常亢奋。
　　呛人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钻入鼻腔。
　　走在最前面的土匪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一团阴森的黑气裹着腐臭味，正在三个土匪周身不停地游弋盘旋。
　　“大哥，这是啥啊？比臭水沟还臭！”
　　“咻！”
　　抬头，只见半空飘着方才被他们毒打的男子。
　　男子空洞的眼眶里翻涌着墨色漩涡，脚下蜿蜒起游走的黑气。
　　“这不是……”
　　“快跑！”为首的见状不妙，一声吼叫。
　　几个人连滚带爬转身逃窜。
　　魔气贪婪地闻着几人汗水中散发的诱人味道。
　　只一下，三人就被吸成干尸倒在地上。
　　黑气发出桀桀怪笑，满足地打着旋儿。
　　见四周再无活人气息，旋即化作黑芒极速扎向密林更深处。
　　满地落叶在风中瑟瑟作响……
　　翥玄宗密室内灵光流转。
　　翥玄真人白发无风自动，枯瘦的手掌抵住坤峨后背。
　　随着最后一丝灵力入体，坤峨体内原本漆黑如墨的经脉如今被纯净的灵光填满。
　　他终于拥有了与宗门弟子无异的仙修之躯，从今往后，也能如常人般吸纳天地灵气、修炼正统仙术。
　　坤峨全身迸发着耀眼的光芒，之前修炼的灵力像被憋久的洪水般贯穿周天，向浑身四处喷涌而出。
　　“师父，我的病全部好了！”
　　他踉跄着跪倒在地，眼中泛起泪光。
　　眼前的是位白胡子老爷爷。
　　翥玄子周身流转的灵力如金色长河奔腾，在身后凝成一尊十丈高的虚影法相。
　　金光铺洒间，仿佛所有危险都能被轻易化解。
　　“多谢师父！”
　　坤峨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翥玄子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去吧！”
　　行礼后，迫不及待地朝屋外飞去。
　　经脉中灵力奔涌如瀑布的畅快让他热血沸腾。
　　轻喝一声运转内力，手中的伏羲剑嗡鸣着化作三千剑影。
　　此刻他的内力已经变得霸道非常了。
　　漫天剑影凝聚，化作一条咆哮的灵力巨龙，在空中蜿蜒盘旋。
　　一道皎白的身影自云端而下，与巨龙轰然相撞，巨龙便迅速如雾气般消散了。
　　三千剑影调转方向，化作流光没入伏羲剑，稳稳飞回坤峨手中。
　　“师姐！”
　　他眉梢带笑。
　　“且让师姐看看我的长进。”
　　坤峨朝空中劈去，剑锋瞬间就撕裂了空气。
　　曲穸顺着剑光的空隙直直地刺向坤峨。
　　他运力催剑，剑势陡然一变。
　　三招之间，攻势如潮，逼得她连连后退，只能挥剑仓促格挡。
　　曲穸用羲和剑抵着坤峨的进攻，整个人都被伏羲剑掀起的灵流托着后仰。
　　剑气卷起的狂风猎猎作响，两人衣袖翻飞如鼓。
　　眼看伏羲剑的威势越来越盛，坤峨心头骤紧。
　　绝不能让它伤了师姐！
　　他抓住曲穸的胳膊，往旁边甩去。
　　随即撤去锋芒。
　　肆虐的杀伐之风如驯服的猛虎渐渐平息，唯有剑鸣在空气中震颤。
　　秋叶纷飞，似蝶舞翩跹。
　　曲穸伸手接住一片枯黄的树叶。
　　“师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是不是每次都偷偷练功不让我们发现！”
　　她脚步轻快地走上前，眼神里满是探究。
　　“师姐！”
　　坤峨被盯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师姐，你看！师傅把我的病治好了！”
　　他张开双臂转了个圈。
　　曲穸凑近仔细闻了闻他身上的气息。
　　“真的耶，那你以后不会每次练功就浑身痛了。”
　　用力拍了下坤峨的肩膀，震得他踉跄半步。
　　望着师姐眼中藏不住的狡黠，坤峨知道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师姐！”
　　坤峨瘪着嘴。
　　曲穸见他这个样子，肯定不好糊弄。
　　于是故作深沉，皱着眉头，学着师父翥玄子的样子，长叹一口气。
　　“坤师弟可知如今修仙界的局势？”
　　见他凑过来摇头，曲穸心满意足。
　　“当今我们修仙派，除去我们翥玄宗，还有嫦符宗、簒影宗、剑阖宗。”
　　曲穸看着坤峨一脸懵的样子。
　　“嫦符宗，擅使阵法咒符。最有意思的是，里面全是女子。但她们平日常戴遮眼之物，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据说那掌门更是生得倾国倾城，连声音都婉转如泉，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坤师弟难道就不好奇，不想见见这等绝色美人？”
　　曲穸奸笑着把脸凑过去。
　　坤峨对着她那双扑闪的大眼睛。
　　“不想。”
　　美人计居然不成。
　　“簒影宗更邪乎！专拿影子当刀杀人！”
　　曲穸双手叠成乌鸦状，在坤峨面前飞来飞去。
　　他头也不抬地往杯中倒水，曲穸扑过去挡住水壶。
　　“还有剑阖宗，满门都是剑术疯子！”
　　见他无动于衷，开始一本正经。
　　“可是师弟，你看，这天下总共只有这四个宗门。我们翥玄宗又从来不收弟子，只我、你、曲妱，三个弟子。”
　　她托腮望着低头品茶的坤峨。
　　“虽然其余三家年年广纳门徒。但是他们收徒条件苛刻，只挑天赋卓绝之人。”
　　见他抬眼，曲穸立刻来了精神。
　　“这天下有那么多人，有天赋的其实并不多的。”
　　“资质平庸者十之八九！”
　　“他们就不配修仙吗？”
　　“如果只论天赋修仙，那人生来就不平等。”
　　“怎么办呢？”
　　曲穸攥住坤峨的手腕不住摇晃，眼中泛起粼粼波光。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求仙无门吧？”
　　“确实啊！”坤峨跟着皱起眉头。
　　“所以啊！”
　　曲穸钓足胃口。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普通人也可以有的机会。”
　　她反手拽住坤峨的袖子。
　　转眼间，两人已换上粗布短打的寻常男装，站在斋衢村熙攘的街道上。
　　这座村子的繁华程度堪比神都。
　　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曲穸欢快地边走边蹦。
　　“师弟，你可知翥玄宗现在位于哪个国度？”
　　“不知道。”
　　坤峨摇摇头，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赵国！”
　　曲穸随手将包袱甩到他怀里，快步奔向街边的摊位。
　　拈起桌上的假胡须，贴在坤峨的人中。
　　“哈哈哈……”
　　看着坤峨呆呆的样子，不禁笑弯起了腰，又贴了一个在他的下巴。
　　曲穸现在笑得只能蹲在地上。
　　摸了把镜子递给他。
　　“师弟，这就是你老了之后的样子，快看看，哈哈哈哈！”
　　坤峨看着镜中的自己，认真地左右端详，模样煞有介事。
　　曲穸笑得前仰后合。
　　“我也来一个！”
　　她贴上胡须。
　　“师弟你看，这就是我变成男人的样子。”
　　坤峨瞥了一眼。
　　看着自己笑不成声的样子，她有些气恼。
　　“师弟，你怎么不笑啊？”
　　“看我让你笑！”
　　曲穸嘟着脸，追着坤峨挠他软肋。
　　“师姐！快住手……”
　　坤峨边跑，边向她求饶。
　　两个人打闹成团，清亮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围观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唉！两个俊后生，怎的是断袖？”
　　这话如石子投湖，惹得周遭连连叹可惜。
　　意识到不对劲。
　　曲穸笑到半路僵住了，急忙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坤峨仍扶着膝头，在近旁笑得直不起腰。
　　她用胳膊肘戳了戳坤峨。
　　“师弟！”
　　曲穸憋笑憋得脸通红。
　　“人家把咱俩当……当断袖了！”
　　闻言，他猛地收住笑，重重清嗓，抬手甩了甩宽大的袖袍。
　　脊背瞬间挺得笔直，摆出一副仙门弟子的威严架势。
　　曲穸死死咬住下唇，眼尾笑出的泪花却扑簌簌往下掉，只能别过脸去，假装整理腰间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