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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晨雾裹着铁匠铺的煤烟,在灰岩镇低矮的茅草屋顶间缓缓流淌。这座被遗忘在奥莱西亚大陆脊椎骨上的小镇,如同卡在巨龙肋缝间的冰晶,三百年来靠着迷雾结界的庇护躲避外界纷争。

      伊洛雯蹲在炉膛前鼓动风箱,右眼的绷带被汗水浸成脏黄色。火星噼啪炸开的瞬间,她听见门外孩童尖笑着“跑过:“快看!诅咒女又在玩火了!”

      似乎已经习惯了孩童刻薄的言语,伊洛雯只是抬手擦了擦汗。炉灰簌簌落在她发间,少女垂眸将风箱拉杆攥得更紧。跃动的火舌在铁胚上烙下橙红斑纹,将她摇晃的影子钉在熏黑的土墙上,像幅被钉死的蝴蝶标本。

      “老爹,火候够了。”她转头唤道,左眼在炉火映照下流转着翡翠光泽。粗布帘后传来铁链碰撞的闷响,冈瑟壮硕的身躯挤进逼仄的锻冶间,肩头落满陈年铁屑,仿佛披着星辰铸就的铠甲。

      木剑破空而来的劲风掀起伊洛雯额前碎发。她接住武器的瞬间,老铁匠已抡起足有半人高的铸铁锤,火星在锤头与铁砧相撞时喷涌如血。二十年的悔恨随着每一声“铛”响迸溅——他曾用这柄锤为弑魔骑士团锻造屠刀,而今却要用它砸碎过往。

      伊洛雯知道,她不会有休息的时间,只能如往常一般不断挥动练习着木剑。

      “手腕要像冻土下的树根!”冈瑟的咆哮震得陶罐里的淬火油泛起涟漪。

      伊洛雯虎口早已磨出了血泡,渗出的血珠顺着木剑纹路蜿蜒,在剑柄凝成暗红冰晶。比起镇民砸在背上的碎石,这些灼痛反而让她安心——至少在这里,她不是“杂种”,只是冈瑟·潼恩的学徒。

      突然炸裂的火星掠过她耳际,栗色发梢卷曲焦枯。少女本能地后仰,后腰撞上堆叠的生铁锭。未等痛呼溢出喉咙,铁锤已重重砸在砧板上。

      “别分心。”冈瑟低沉的嗓音从铁砧旁传来。老铁匠佝偻的脊背像一张拉满的硬弓,锤击声精准地砸在烧红的剑胚上,“手腕再压低三寸——你想让敌人顺着剑锋削掉手指吗?”

      伊洛雯抿紧开裂的唇,将木剑换到左手。跃动的炉火舔舐着她右眼绷带边缘,那里隐约露出银蓝色疤痕——去年此时,当她触碰冈瑟从不离身的鎏金怀表,表壳内侧的精灵文如活蛇般咬进血肉。老铁匠折断三根藤条抽在她掌心,却在她高烧昏迷时,用颤抖的手为她换上浸过药草的新绷带。

      布帘外忽然传来积雪塌落的闷响,两人动作同时凝滞。冈瑟的指节在锤柄上收紧,青筋如冬眠惊醒的蛇群暴起。伊洛雯却悄悄勾起唇角——这种笨拙的暗号,只会属于那个总把猎物藏在背后的少年。

      “当啷——”
      铁匠铺的木门被撞开,寒气卷着雪粒扑进来。“老顽固,再练下去她的胳膊要废了!”

      雷恩裹着硝制粗糙的狼皮袄闯进来,蓬乱的铂金色发梢结满冰碴,像是戴了顶破碎的水晶冠。

      少年猎户有着极北之地少见的蜜色皮肤,那是常年穿越雪原与雾霭留下的印记。他鼻梁上横着道新鲜的抓痕,更衬得灰蓝色眼睛像冻湖下的漩涡。镶着狼牙的皮绳从脖颈延伸到衣领深处,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磕碰声——那是他猎杀的第七头霜狼的乳齿。

      两只冰原野兔被他随手抛在柴堆旁,冻僵的躯体砸出闷响。

      冈瑟的锤子在空中顿了顿。十七岁的猎户之子是唯一敢这么称呼他的人。自从五年前雷恩的父亲死于魔狼群,这孩子便常溜来铁匠铺,用新打的箭矢换走半块黑面包,顺便教伊洛雯如何用匕首给野兔剥皮。

      “老顽固,你打算把她练成铁傀儡吗?”少年抽出腰间的黑曜石匕首,刀柄缠着伊洛雯编的鹿筋绳,“丫头,上次教的剥皮手法还记得不?”

      伊洛雯偷瞥冈瑟,见老人默许地转身给剑胚淬火,立刻溜到雷恩身边。他们蹲在火炉后的阴影里,雷恩握着她手腕调整姿势:“指尖抵这儿,顺着肌理划开…对,协会那帮秃鹫最喜欢完整毛皮换赏钱。”

      兔血在陶盆里积成暗红的镜面,映出两个挨着的脑袋。雷恩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昨天我在乱葬岗瞧见块碑,刻着和你绷带下一样的纹路…”

      “哐当!”

      冈瑟的铁钳突然砸在砧板上。伊洛雯指尖一颤,刀刃在掌心拉出细痕,渗出了细密的血珠。老人阴影笼罩过来,雷恩立刻举起双手:“我这就去修屋顶的破洞!”

      铁锤再度砸落的轰鸣中,伊洛雯被雷恩拽出锻冶间。少年捡起屋檐下的木梯,积雪簌簌落进他衣领,激得他缩着脖子龇牙咧嘴:“搭把手!去年暴雨冲垮的椽子还没补全呢。”

      伊洛雯抵住摇晃的梯脚,腐朽木刺趁机扎进掌心伤口。她咬住下唇的闷哼还是漏进了寒风里。

      “逞什么能!”雷恩倒挂在横梁上伸手,冻红指尖捏着半截止血草,"北坡冰棘嚼碎敷的,比老顽固的臭药膏管用。"粗糙的狼皮绑带缠上少女手掌时,他故意把结扣系成歪扭的松果形状。

      伊洛雯的指尖在狼皮绑带上轻轻摩挲,松果状的结扣硌着掌心伤口,像塞进了一颗未成熟的野栗。她突然抓起一把屋顶的积雪,猝不及防地拍在雷恩后颈。

      “道谢的方式真别致啊!”少年缩着脖子龇牙咧嘴,发梢的冰碴簌簌落进衣领。

      积雪在两人指尖悄然融化。伊洛雯别过头,将染血的冰棘叶悄悄塞进雷恩箭囊夹层——那是北坡最陡峭的崖壁上才生长的药草,叶缘还凝着他攀岩时剐破的血渍。

      ——————————————————————————

      暮色爬上灰岩镇时,两人蜷缩在木屋屋顶,旁边的漏洞已被两人基本修复,但仍有一些裂缝需要用泥浆填上。雷恩用冻僵的手指将桦树皮塞进裂缝,突然压低嗓音:“今早猎到头霜狼,齿缝里卡着这个。”他从贴身皮囊里摸出个物件,暗红血渍裹着的鎏金碎片在暮光中幽幽发亮。

      “像不像老顽固从不离身的那个…”

      伊洛雯的呼吸凝成白雾。她想起去年那个雨夜,自己偷翻冈瑟的旧工具箱时,曾窥见同样的鎏金色在油布下闪烁。老铁匠的咆哮声至今仍在耳畔回荡:“碰了这东西,协会的秃鹫会把我们吊死在镇口!”

      “你脸色比冻肉还白。”雷恩用箭镞挑开碎片上的血痂,内侧隐约露出半截扭曲的精灵文,“看这个'艾'字,像不像你常念叨的…”

      伊洛雯的指尖刚触及碎片边缘,鎏金表面突然浮起细密的精灵文刻痕。米粒大小的残片上,断裂的齿轮齿尖勾住她染血的绷带,暗绿色铜锈中渗出冰晶般的蓝光。当残缺的“艾莉”字符烙入瞳孔时,右眼疤痕深处传来刺骨寒意——这分明与养父冈瑟终日摩挲的鎏金怀表同源。

      “哐当!”铁钳砸在砧板上,"修个屋顶磨蹭到天黑,臭小子给我下来!"冈瑟的咆哮从院里炸响。

      雷恩触电般将碎片塞进伊洛雯掌心,桦树皮从指间滑落,打着旋儿坠入院中积雪。冈瑟抬脚碾碎树皮时的脆响,让伊洛雯想起去年被他踩碎的偷食鼠。

      老铁匠握着淬火钳站在积雪中,火光将他的影子拉成张牙舞爪的巨兽:“北坡的狼群在刨坟,今晚轮到你守夜。”

      “接着。”老铁匠突然抛来个麂皮酒囊,雷恩慌忙接住,“北坡的坟头冰比刀锋利,别让狼啃了你的靴跟。”

      少年拔开木塞猛灌一口,浓烈的松针酒气冲得他龇牙咧嘴。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颌滑进狼毛领,在寒夜里蒸腾起白雾。“老顽固居然舍得把私藏给我?”雷恩抹着嘴揶揄,喉咙被烈酒灼得发红。

      冈瑟的双眼在火光中眯成刀锋:“喝完了就去北坡,别让狼叼走你的舌头。”老人转身时,铁甲缝隙间漏出一截褪色的布条——那是伊洛雯去年替他包扎冻伤时用的。

      伊洛雯盯着雷恩腰间晃动的酒囊。这种掺了焦松脂的烈酒,是灰岩镇猎户冬日保命的寻常物什。但冈瑟从不让她碰酒,即便在零下三十度的暴雪夜,也只许她喝苦艾煮的姜汤。

      当雷恩的身影裹着风雪消失在镇口,伊洛雯攥紧手中的碎片退回阁楼。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墙面上,那些随火光摇曳的阴影仿佛无数挣扎的手臂,正要从墙体里破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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