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吃回头草》失落雪岭

4、第 4 章

　　黄昏的夕阳已穿过落地窗，洒在办公桌上五花八门的文件上，温宁将视线从办公桌间突兀冒出的凳子收回，她叹了口气，踩着下班铃半是愉快地准点下班，却在公司大门止住她欢快的步子。

　　雨哗啦啦的像是连环摔炮噼里啪啦砸在地面，大大小小的伞下是不同的裙摆和裤脚，被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底部，形成统一的渐变层。

　　温宁没带伞。

　　她反复刷新手机的天气预报，最后沉默着看着阳光明媚的天气插件，咧开大嘴向她报喜：
　　大晴。

　　温宁咔哒一声按灭了手机，就被许桑桑迎面而来的招呼声拉回神，她依旧黏腻在男友怀中，圆圆的眼睛眯成弯月问她，“温宁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温宁自然不会去当小情侣之间的电灯泡，她礼貌道谢后，却被一圆钝的东西戳了戳胳膊。

　　下意识回过头，就看见宋知聿正若无其事地拿着一把透明长柄伞，他刚刚戳完温宁，然后又极速快收了回去，一本正经地皱眉看天，又扶了扶他的眼镜，抖了抖那把没任何雨滴的伞。

　　见温宁回头，宋知聿提了提手里地伞，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欺骗性微笑，“学姐，现在就走吧？”

　　他说完又扶了扶眼镜，扭头又顺了顺他额间短发，彻底将温宁被雨天蒙上的那层水雾戳破。

　　实在是忍无可忍，时至此刻，她已经不记得这幅破眼镜被宋知聿扶了多少次，

　　“你什么近视的？”

　　宋知聿闻言一愣，几乎是下意识摇了摇头，然后又飞速点了点头，他视线飘忽到鞋尖上，无所事事地晃动起鞋尖，嘴里吐出的话却和他闲散的态度截然不同，

　　“学姐不喜欢我戴眼镜吗？”

　　像是夹了火药，又被他悬崖勒马及时收回，宋知聿撑开伞，将温宁向伞下扯了扯，“今天没开车，我们走路去。”

　　温宁顾不上计较这些，她盯着宋知聿的金丝眼框，明明在这张脸上怎么看都好看，可她就觉得怪异，一种无明火渐渐燃起，她默了片刻，才憋出一句，

　　“显老。”

　　啪嗒一声，宋知聿摘下眼镜，行云流水般将眼镜扔进手提包，然后顺势去拉上温宁的手，

　　“你早说。”

　　“我不近视。”

　　他实在是过于娴熟，像是已经重复过无数遍，温热的掌心顺其自然覆上温宁冰凉的手背，而几乎是下意识的，温宁恍若触电缩回了手，只剩下宋知聿的手颇为怪异的僵硬在半空。

　　潜意识让温宁抬头去看他，却见宋知聿的脸色如常，平静到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收回了手。

　　然后再撑开那把伞。

　　接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学姐，我们走吧。”

　　手心沁出汗，温宁喉咙一紧，她抬起头严肃而正式地打量，已经比她高大半个头、完全颠翻她记忆的青年。

　　雨从地面溅起，七零八散打在她裤脚上，水渍晕出一花纹，黏腻而闷热的夏风扑扑打在温宁脸上，她盯着宋知聿那把不大的伞，踉跄着后退几步，试图远离混乱的气息，

　　“我们打车。”

　　宋知聿顿了顿，然后低头对上温宁面无表情的脸，突然轻笑一声，

　　“很近的，给实习生省点钱吧，学姐。”

　　他就爱这样，把那两个平平凡凡的字反复咀嚼，硬生生咬出离谱荒谬的错觉，在大庭广众之下显得暧昧而不该出现。

　　宋知聿弯着眼睛，他笑得轻巧，依旧带着浓烈的少年气，他睫毛密而浓，极具迷惑性地眨了眨，成功将温宁拿下。

　　没办法，她就吃这一套。

　　熟悉的气息察觉到丝丝退让，便立刻纠缠上来，那伞堪堪罩住两人，距离再近一些，就能将雨水全遮挡在外了。

　　荒诞。

　　人的性癖和爱好总是既定好的，温宁恍惚着盯着宋知聿的脸，她瞬间就想清楚，那副眼镜明明带在宋知聿脸上很合适，她却看不顺眼。

　　是了，上天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对上她最爱的那一种类型，她可恶的性癖依旧会蛊惑她一步步迈进白皮黑馅人的陷阱里去，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像现在，这种在拥挤的伞下避雨的感受并不好，熟悉的人身上带着足以重焕她灵魂的气息，像是被打入灵魂的烙印，刻进温宁的骨子里，告诉她，

　　你就喜欢这一挂。

　　一步、两步，伴着踩在雨地上的践踏声，温宁几乎要窒息在熟人的晦暗不明的态度。

　　她屏住了呼吸，开始思考。

　　说些什么吗？

　　离了工作、离了人群，她和这位前任，实在无话可说。

　　宋知聿伞打的很稳，他一贯知道怎么用自己的美色，伞固然很稳，却被伞主人有意无意地倾斜，雨便飞入宋知聿的另一侧。

　　他表情无辜，左侧的发丝和脸上沾着透明的雨珠，顺着绸缎般的面满满滚动，然后沾着水珠的睫毛长长无意识扇了扇，他又正好扭过脸，将那可怜巴巴的半张脸十分巧合地对上温宁的视线。

　　温宁的灵魂被视觉美貌吸引后立刻抖了抖，被她面无表情的身躯死死摁住，理智在说话，矜持、这是前任。

　　“学姐。”

　　声音又轻又细，又带上一丝鼻音，像是委屈死了的狗，还懂得装给主人看。

　　可惜没用。

　　温宁眼观鼻鼻观心，理智带着她饱经波折的躯壳极为苛刻地将灵魂抖了抖，甩干里面的水，然后她指了指宋知聿那杯雨打湿的半张脸，毫无情商发言，

　　“你感冒了？”

　　“好像……是有点，啊——”

　　温宁率先一步人工止喷嚏，她微笑着后退两步，行云流水般带上口罩，

　　“那离我远点，别传染给我。”

　　宋知聿半个没打完的喷嚏就这么神奇地收回了，他哑了嗓子，欲言又止地望了温宁几眼，悻悻将伞调正。

　　伞调正后宋知聿才肯好好走路，挨着商业街的私厨离公司很近，不消片刻，便到了地点。

　　空调冷气和闷热的风截然不同，沾了雨的宋知聿进门便变了脸色，他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盯着白衬衫突然安静如鸡，让一直目不斜视的温宁都忍不住瞧了过去。

　　白衬衫碰了水湿哒哒黏在身上，从肩膀那一块此刻若隐若现，此刻十分十分不文明。

　　以至于引路的服务生颇有眼见力，顺着温宁的视线扫到宋知聿沾水显身的衬衫，立刻温声建议，

　　“先生，这边注意到您的衣服沾湿了，如果您有需要可以去我们的更衣室，有一次性上衣可以给您应急，湿衣服在有冷气的房间很容易生病的。”

　　“谢谢，不需要。”

　　宋知聿拿起菜单，礼貌拒绝服务生的建议，他神色自若地转了个弯，顺势从面对面的位置挪到温宁的身侧，将菜单推到温宁，

　　“吃点什么？”

　　“男女有别，我们保持点距离。”，温宁向后挪了挪，“什么都行，你请客，你做主。”

　　“只有一份菜单，学姐。”

　　宋知聿颇为无辜指了指菜单，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温宁便掀起眼皮扫了一眼菜单，她随意指了指，外界的雨带着一股湿润的泥土味，潮气混在冷气中，身侧人的每一步得寸进尺都让温宁浑身不适，像是被麻药麻住了。

　　“你有东西落在我那。”

　　话题最终还是由宋知聿挑起，他平静地用叉子挑起瓷盘上的意面，然后搅拌，碾碎，精致的摆盘瞬间被他毁成一滩烂。

　　温宁不禁嘶了一声，她最看不得这种吃法，握着拳将叉子哐当晾在瓷盘，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盯着宋知聿的盘子。

　　“别搅了，宋知聿。”

　　“先回答我的问题。”

　　宋知聿面无表情，他将一根一面挑出，犀利将话题转回去。

　　温宁只觉青筋暴起，额头突突直跳，不等理智先反应，她就伸手强硬搭在宋知聿的手上，然后用力向下按。

　　“停。”

　　炙热的目光离开将她裹挟，温宁长吸一口气，烫手般缩回手，她叹气道，

　　“我们已经分手了，如果有东西落下，你可以直接扔。”

　　“你自己的东西怎么不自己扔。”

　　冷笑几乎是擦着耳边划过，那张平静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或者说，是他的本性。

　　宋知聿要比温宁高的多，肌肤相贴后的距离让宋知聿足以居高临下地看她，他盯着她，一言不发等着温宁的解释。

　　温宁也毫不避讳对上他的眼睛，她盯着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被带刺的话激出的恼火瞬间让她气血直升，刻薄而苛刻，

　　“怎么，不装了？”

　　温宁淡淡收回手，她微笑着指了指他桌上的狼藉，“别浪费粮食，自己吃完。”

　　宋知聿低头看了看被他混成一滩的面，依旧不死心，

　　“你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

　　“没有。”

　　温宁优雅地分割起牛排，鲜嫩的汁水几乎要溢出，外皮的焦黑和嫩到极致的内里，将口感直接上升一个层次。

　　很像宋知聿。

　　温宁勾了勾唇，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她姑且把这当成是宋知聿赔给她的精神损失费，配着没什么味的柠檬水，温宁撑着脸，欣赏身侧人破防后的僵硬身躯。

　　只有刀叉刺入食物声的饭局最终以宋知聿冷静吃完被他搅和在一起的面宣布告终，两人心照不宣的保持着沉默出了门，迎面蹿来的冷风就瞬间将夏日的气息吹灭。

　　下意识向身侧看去，宋知聿前额的头发还在打卷，湿哒哒的拧成一缕，阴干的衣服还残留着水渍，温宁难得好心一会，她顺手从包内抽出几张纸，塞到宋知聿手里，

　　“擦擦。”

　　“学姐……”

　　“如果你感冒了，麻烦明天就搬回你自己的工位上。

　　不要传染给我和桑桑，当然，你最好请假。”

　　温宁面无表情堵死宋知聿瞬间发亮的眼睛，顺便扬了扬手机的打车页面，“车到了，我先走一步。”

　　发带被步子轻飘飘带起，手腕也几乎是瞬间，被潮热的手牢牢攥住。

　　温宁没回头，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然后问，

　　“还有别的事吗？”

　　熟人再次相逢像是被下了既定的诅咒，一见面必定是生疏又尴尬的关系，曾经缠绵悱恻的关系成了如今这般僵硬的陌生。

　　昔日花言巧语的人如今哑了嗓子，在路灯的发散黄光下只会凭潜意识握住想要的。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宁用另一只手一点点挣开那本就不够坚定的桎梏，她也不希望说一声再见，就这么上了车。

　　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也不足以让她看清路灯下的宋知聿，温宁双腿发软，走马观灯般看完了那段荒谬关系的开始，再到结束，明明没有大风大浪，只是一个看似平凡，无关紧要的折腾，却造就成了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那乱七八糟的荒谬被温宁全部扔在纸箱，然后压在床底。几乎要筋疲力尽，温宁斜靠在床侧，她无所事事滑开手机，盯着“99+”的工作页面，心烦意乱地将手机扔到床上。

　　她暂时没这么富裕，能够随意把手机摔在地上发泄她无从控诉的闷火，只能把它砸在柔软的床垫上缓解她胸口的烦躁。

　　而打工人的日子素朴的可怜，唯一算得上的彩色被她一股脑压死在床底，再然后，温宁闭眼再睁眼，捏着鼻子认命打开“实习生负责群”。

　　如她所料。

　　「@全体成员，所有人，明天负责实习生的培训，以及实际走访工作，收到请回复。」

　　「收到。」

　　「收到。」

　　……

　　一溜烟的人机回复后，温宁面如止水，人机般按下“加1”。

　　「收到。」

　　然后她哀怨长叹一声，在床上撑开一个大字，盯着空荡荡的、本不该出现的聊天框，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种无声的较量，她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

　　……直到凌晨三点半，主人过于疲惫而没得到充足电量的手机微弱的亮起。

　　绿色软件的通知消息孤零零挂在她弱弱发光的屏幕上——

　　「学姐，晚安。」

　　陷入深度睡眠的温宁无意识翻了个身，然后毫不留情、在意外中踹掉她的手机。

　　然后啪嗒、格外清脆落了地。

　　她依旧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