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许佑星 ...
-
如果没有意外，尤嫒周末两天都是要去找许佑星的。上周就是个意外。
尤嫒猜许佑星对她的初印象并不好，多亏她力挽狂澜才挽到这个好朋友。
当时尤嫒三年级，许佑星二年级，两个人不同校。尤嫒趁天色还亮搬板凳在门口写作业，外婆出来收衣服正巧遇到许佑星和她妈妈。
尤嫒见过那位阿姨几面，知道她姓袁。
袁阿姨和外婆寒暄了几句，话题一转看向正埋头苦干的尤嫒：“这是你家小外孙女啊？长得真秀气哟。在写作业呢呀？”
外婆笑笑：“是啊，她一回来就赶忙要把作业写了，不写完不吃饭哩！”
袁阿姨惊讶：“我的乖，真不让人烦神咧，你有福气啊，阿姨！我家这小三子做作业慢死咧，次次考试不及格！你家小外孙女成绩肯定好喽。”
外婆心里美，深谙说话的艺术：“哎哟小孩子嘛，开窍早晚的事，你家小三子机灵古怪的，以后成绩肯定好！”
……
尤嫒正好写完作业，猜测“小三子”是面前怯懦看着她的小女孩的小名，便说：“我叫尤嫒，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小声回答：“我叫许佑星。”
外婆和袁阿姨的聊天转移到其他家长里短，尤嫒把许佑星拉到旁边。
“我跟你说个秘密。”尤嫒神秘地说。
“什么秘密？”许佑星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尤嫒把手挡在嘴边，用气声说：“其实我外婆说的是假的，我回来就写作业是因为七点半她看过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之后我要看动画片，如果那时候我作业没写完她就不给我看了！”
许佑星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尤嫒啧了声：“你咋不信呢，我再告诉你吧，如果七点半前作业没写完我就不写了，骗她说我写完了。”
许佑星张大嘴巴，喉咙里漏出一串类似“吼”的延长音。
“嘘嘘嘘！”尤嫒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使劲嘘，“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你可不要告诉我外婆哦，最好也别跟你妈妈说。”
“……我知道了。”许佑星从震惊中回过神。
尤嫒放心地点头，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嘱她：“你可别学我撒谎啊……我写不完的作业第二天还要去学校补呢，很着急很恐怖的。”
许佑星重重点头。
之后，尤嫒就经常去找许佑星玩，由于她“好学生好孙女”的形象袁阿姨对她非常放心，还拜托她给许佑星辅导功课，尤嫒也不负所望，语文教她阅读写作，数学教她算数逻辑，英语教她音标口语，许佑星到了四年级每一科都能考八十分了。
……
走蜿蜒泥泞的小路比走大路快，除非下雨下雪，不然尤嫒都会选小路出发。
小路路口就是吴小白的家，门前有一颗柿子树。
尤嫒惦记这棵柿子树很多年了……也没有很多年，从她记事到现在差不多六年吧。但它长得太高她爬不上去，成熟的柿子还在树枝上的时候就被鸟啄着吃了，没被吃的掉到地上也摔烂了，所以一直没吃到嘴。
尤嫒路过时惯例摸了下柿子树，仰头说：“今年可以请你掉一个完好的柿子下来吗，拜托了，我太想吃你了。”
柿子树当然不会回答。
吴小白家是一栋自建的二层房，外观和连排的其他房子一样，尤嫒很少看到他家门开，只有一次看见一个男人推摩托车进去，他应该是吴小白的爸爸。
一楼大门紧闭，尤嫒随意地往二楼窗户看了眼，窗帘是拉开的，能看见一小片天花板，里面悄然无声。
除了上学，吴小白几乎不出门，现在可能在睡午觉，或者写作业。
尤嫒没想太多，提速往小路深处走。尤嫒没有手表，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才到许佑星家，反正路上她就尽量快点走，以致于在岔气的边缘频频试探，太阳晒得她满头都是汗。
许佑星家也是自建房，平层瓦房，露天院子连接所有房间，一进院子左边就是厨房，有烟囱和土锅。
尤嫒没敲门，大门是红漆铁门，敲着手疼声音还不响亮，最关键的是院子里有狗，尤嫒来那么多次都还凶巴巴地冲她叫。
她绕到后面，许佑星果然给她留了窗户，她敲敲窗沿：“星星我来啦！”
许佑星正趴在麻将桌上写字，放下笔说：“你去前面，我给你开门。”
从里面拨开门闩，铁门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尤嫒走许佑星里边，躲避冲她凶狠吠叫的黑狗。他是只公狗，没有名字。他被拴在院子里，脖子被粗大的铁链牢牢套住，看见外人就奋力向前挣扎，挣到铁链绷直后腿站立，两只前腿悬空胡乱扒扯，尤嫒看得又可怜又无奈，只能加快速度进房子里，好让他早点落地安稳。
“呼。”尤嫒呼出长长的一口热气，坐到吊扇正下方凉快，还嫌不够，随手拿起麻将桌上的扇子扇了起来，头发一时间飞得乱七八糟。
许佑星笑她：“有那么热嘛。”
尤嫒指着一脑门汗给她看，无声反驳。
许佑星走到墙壁上开关的位置，把风速调大了些，桌上的课本作业本顿时被吹得呼啦作响，尤嫒眼疾手快地拿橡皮和文具袋压住。
尤嫒拿起文具袋里的一块黄色橡皮把玩，“这橡皮还没用完啊，好用吗？”
许佑星竖起大拇指，“擦得特别干净，我都舍不得用。”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用完了我再玩橡皮大战给你赢几块回来。”
这块黄色橡皮是尤嫒从陈涛那儿赢回来的，他又菜又爱玩，尤嫒的最高纪录是用一块橡皮赢了他八块。
许佑星的文具少得可怜，铅笔用到小拇指那么短，橡皮用到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虽然很有成就感，但平时上课、做作业用这些很麻烦，尤嫒就以各种理由把自己好用的文具送给她。
“那我提前谢谢你啦。”许佑星嘿嘿一笑，把文具袋里钝了的铅笔都捡出来，用自动削笔刀一根根削。
这个削笔刀也是尤嫒找理由送给许佑星的，说是自动削笔，其实还是要手动，铅笔头塞进上面的洞里，下面是可抽拉的尘盒，侧面有一个机械手臂，转动它铅笔就开始削了。和普通简单的削笔刀相比它又贵又笨重，唯一的优点是方便一次削很多根铅笔，木屑和铅笔灰不会弄得到处都是。
尤嫒趁着空当打听她今天下午的任务：“今天下午写哪些作业？要扫地吗？”
许佑星一下子蔫了，连转削笔刀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今天要把作业全部写完，还要把堂屋和里屋扫干净、拖干净，明天我妈喊人来家里打麻将……我小姐还说今晚接我去她家给她看孩子。”
尤嫒叹息，这周又不能去寻找新的秘密基地了。她们的第一个秘密基地是一片很大很大的池塘，鲜有人迹，她们爱在那里打水漂，后来被家长知道了，拿水猴子吓她们，她们也的确被吓得不轻，尤嫒还做噩梦了，只好放弃。第二个是废弃垃圾厂后面的芦苇荡，那里景色优美，有尤嫒看过最美的日落，可惜被一群大孩子霸占了。
她们后来去其他地方探索，田野、工厂、公园，甚至墓地都去过，没有再找到一个合适的。
“你先写数学和英语吧，语文有抄写吗？”尤嫒意兴阑珊地说。
“有，抄好几个自然段的课文，还有词语成语。”许佑星翻开语文书指给她看。
“行，你写吧。我先把地扫了拖了，然后帮你抄。”尤嫒懒懒起身，“如果有要背诵或者听写的，你后面再自己看看。”
许佑星打起精神继续做数学题。
许佑星家里有两台麻将桌，一台在堂屋，一台在和堂屋相连的她父母的卧室里。袁阿姨攒局打麻将是收钱的，一人五块，赢家多交十块，几乎每天下午都能组两桌。
她们打麻将总得吃点什么，比如瓜子，打麻将哪有功夫把瓜子皮吐在垃圾桶里呢？当然是随口吐在地上，然后使唤许佑星扫干净。尤嫒心疼她，袁阿姨不在家的时候就把扫地的活儿揽在自己身上，因为她在家看到的话会骂许佑星偷懒怠慢了尤嫒。
尤嫒对许佑星家里的陈设布局一清二楚，她抬着胳膊遮太阳，去院子通往卫生间和洗漱间的过道拿了扫把和簸箕。黑狗缩在阴凉地睡处着了，没对她大呼小叫。
扫地是有技巧的——得由内而外，从最里面开始扫。
尤嫒先进里屋，从床底一直扫到门口，角角落落都不放过，接着扫堂屋，同样是由内而外、一丝不苟，最后把灰尘垃圾聚到堂屋门前的台阶，尤嫒站下去，利用高度差把它们都扫进簸箕里。
说真的，许佑星家的扫把很不好用，毛全部炸开，上面还缠绕着陈年的头发扯不下来……不过跟拖地比起来，还是扫地舒服些。
拖地要先拿水桶接水，接满水把又长又重的拖把放进去泡水，长长的布条浸满水简直脱胎换骨，体重直逼姚明。
尤嫒右脚抓地下沉，左脚踩住水桶边缘，利用扛杆原理把拖把头给翘起来，这时候尤嫒都会看向自己的细胳膊，感叹一句：原来我也是有肌肉的。
到这里，都还不算累，最累的是要手拧拖把条把水给拧干，它太重了而且水太多了，这样拖地会到处流汤的。尤嫒手小力气也有限，就只能像编麻花辫一样把拖把条分三股，一股一股慢慢拧。
用这样的拖把拖地，尤嫒必须拖一下歇一下，重复机械又劳累的动作，每到这一步骤，尤嫒就开始放空大脑漫游天际了……
许佑星有两个姐姐，大姐大学毕业后偶然进了首都一家外企工作，小姐初中辍学打工，供大姐上大学、供小妹读幼儿园，十九岁怀孕然后结婚生女，尤嫒和许佑星有时周末会一起去帮她带孩子，把孩子哄睡她们可以玩一会电脑游戏。
原本尤嫒是称呼她为二姐的，后来被许佑星带的也喊小姐了，她从小就这么喊。
大姐见得少，不常回来，她个子高，戴眼镜，皮肤白，气质沉稳，一看就很有学识。
小姐经常见，圆脸，个子矮，皮肤黄，手上都是老茧，常年在各个饭店端盘子洗碗，门牙中间有个缝。听许佑星说，那个缝是生完孩子才有的，以前小姐的牙齿很白很整齐。她们三姐妹的牙都长得蛮好的，看牙就知道是亲姐妹。
袁阿姨快五十岁了，很胖，是尤嫒见过最胖的人，倒不是说肉多不好，但袁阿姨一看就是那种不健康的胖。
许叔叔在化工厂上班，是烧炉子的，白班夜班两头倒，几乎不休息。
袁阿姨没有工作，每天不是在打麻将就是在打麻将的路上，今天……今天怎么没打麻将？还不在家？
尤嫒拖完地正好想到这个问题。
她撂了拖把瘫坐下来，像抡大锤一样甩手臂，提醒许佑星坐姿：“头抬一点，别驼背。你要不休息一会儿？”
“好啊。”许佑星放下笔，转动酸涩的脖子。
尤嫒好奇：“阿姨今天没打麻将？”
许佑星无可奈何地说：“哪能啊，她中午在后面烧完饭就去赶场子了，人家喊她去外面打的。”
“后面？”尤嫒回忆后面是哪里，“哪个后面？”
“就是后面看守所，每天早上都能听见喊口号，他们缺一个人做中饭和晚饭，我妈每天去做两顿饭有五十块钱。”许佑星说。
“原来是这样啊。”尤嫒第一次听说后面有个看守所，盘算着下次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适合当秘密基地的地方。
尤嫒休息好，打开许佑星的田字格本抄词语，她先翻到前一页观察许佑星的字体有没有变化，然后才开始抄写。
许佑星凑过来叮嘱：“你写轻点儿啊，写完一本用橡皮擦掉还能再用呢。”
尤嫒笑：“这我还不知道？我以为你让我学像点呢。”
许佑星撒娇似的用手指头戳她：“你的字我放心啦。”
在尤嫒的建议下，许佑星从三年级开始就学写正楷了，她从新华书店买了本字帖，一直描到现在。尤嫒本身就写正楷，加上模仿能力强，帮她抄写还不露馅自然不在话下，连外婆蛇蚖的字她都模仿得分毫不差呢！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许佑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