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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意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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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有些静了,人声从喧闹的海浪变成细细的波涛。灯却愈发亮了,一盏盏誓要把这冷寒驱散,把人儿温暖。
有一个沿街的铺子散发着腾腾水汽,吸引了不少夜里走乏的人。马梦得三人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张桌子。还好老板雇了几个帮手,三人围着木桌刚坐下,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和一壶温好的酒便端了上来。
三人自傍晚溜达到现在,肚子空空,腿脚酸软。热气夹着香气的包子犹如天上美味,三人顾不得谦让和形象,各自抓起包子便啃了起来。
不一会儿,又有各式小菜端上,小菜下面垫着一个水盆,里面盛着热水,防止夜深菜凉得快。三人身子渐渐热了起来,话也渐渐密了起来。
“哥哥,你没看到,当城楼上圣上宣告赐御酒时,楼下的场面有多壮观!有这样的圣上,我大宋朝何愁再繁盛几百年?”苏辙神往地说着。
“子由今夜是尽兴了,倒是梦得,你怎么只顾喝酒?”
马梦得平时话便不多,只有和极相熟或投契的人在一起话才稍微多些,然而敏感的苏轼还是感知到了身边好友心情的异样。
三人刚刚在秦楚离去的方向又跟着走了半里路,始终见不到人影,这才放弃了继续寻找。“梦得,刚刚那位女子,可是华灯初上,万盏盛开中你要寻找的意中人?”
马梦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游离,忙笑着说:“哪里,哪里,苏兄说笑了!”
苏轼揪着他不放,“既不是心上人,不若同我和子由说说你为何要追人家半里路?”
这样的夜,这样的匆匆遇见又匆匆别离,再见又毫无希望。或许是美酒催人语,或许是圆月惑人心,马梦得竟然缓缓说出了秦楚在马府那神奇的几个月。
“所以,梦得兄,那个叫秦楚的姑娘真的只是你家雇的婢女,而非你的心上人?”苏辙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马梦得点了点头,苏轼但笑不语。
“可是天下有这么的婢女么?能在几个月帮你制定复习计划,陪你复习诸子百家?在我身旁,只有我这爱抄书的变态哥哥,串起诸子百家来才毫不费力。”
“这便是我深觉奇怪之事。这小女子的言行举止,绝不像杞县一般农家的女儿。”马梦得仍似陷入昔日回忆。
“梦得兄可是因为喜欢她,故意夸大她的特别之处?”苏辙依然不相信地追问。
“我倒觉得梦得的话十分可信。刚刚我和她初次相见,斗猜灯谜,起初她猜不上来便用激将法试图让我放弃,待我提醒几句,她很快便猜出来谜底。既聪明又有谋略,确是和梦得描述的别无二致。”苏轼反驳。
“真不晓得她何时来了京城,这几个月在京城她如何度过,一个女儿家现在可是有了落脚处?”马梦得惆怅地说道。
“梦得这么挂念人家,还说不把她放在心上?”苏辙少年心性,不依不饶。
“刚刚那女孩儿乌发如瀑,杏眼如星,逃跑的虽然仓促,眼睛里调皮压过慌张。这么美丽又有趣的女孩儿,连我刚才都失神了,梦得兄若说不心动,我不信!”苏轼喝了一杯酒,盯住马梦得。
马梦得却似找到了知音,也不遮掩地握住苏轼拿着酒杯的手,“如果有一天秦楚再出现在你我面前,苏兄额可会喜欢上她?”
“娇艳如好花,聪慧如美酒,人生在天地间,谁能拒绝好花美酒?”苏轼坦荡说道。
“那苏兄有朝一日可会把她当做心上人?”马梦得又追问道。
苏轼眼前闪过那乌瀑杏目,停滞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笑道:“不,梦得你放心,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苏轼这一语双关,苏辙和马梦得落在心里,却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哈哈,哥哥,你为何让梦得放心?难道梦得会担心哥哥和他一起追求那位秦楚姑娘不成?”苏辙调皮问道。
马梦得却问道:“苏兄已经有了心上人?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苏兄放在心上?”
苏辙抢着笑答:“当然我嫂子了。我哥哥离开家乡前已经娶亲了!”
马梦得笑笑说:“那算什么?父母之约,媒妁之言,那不过是惯常的到年龄要做的事情,和心上人有什么关系?”
苏轼却说话了:“不,我的妻确是我的心上人。”苏轼也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圆月,这几个月离家的风雨颠簸,他总是迫使自己不想故乡的人和故乡的事,一心让自己扑在备考中。可是,那温柔的故乡的风,总是时不时吹到他的心里去,扰得他寂夜难眠。
“你知道我哥哥给我嫂子取什么外号吗?雪儿!平时两个人在一起闪瞎我这单身狗,今夜我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苏辙笑着说道。
“为何唤作雪儿?”马梦得不由激起了八卦之心。
苏轼突然想起了妻子的雪肤玉肌, “你生得这么白,又冰雪一样灵透的性子,真是我心中的一捧雪。我唤你雪儿如何?“刚开始这个称呼只是小夫妻之间的闺房情语,不知后来如何被丫鬟听了去,然后就慢慢传开了,后来家里人都唤妻子“雪儿夫人”。
“子由,我和你嫂子平时在你面前难道不克制么?如何叫闪瞎你单身狗?再者,离家前母亲不是已经给你定了史家的姑娘么?待咱们考完归家,母亲便会帮你完亲的。”
“克制!嫂子是挺克制,倒是我看哥哥你,又要克制又要炫耀,一股子酸味,哈哈哈!”苏辙在家当单身狗被虐惯了,和马梦得这几个月夜渐渐熟悉,此时有心要在外人面前调笑哥哥一番。
苏轼却想起妻子,确实是真克制,那克制不只是在外人面前的克制,是在自己夫君面前都要有的克制。可是,她哪里晓得,自己越克制越是撩人么?
他尤记得自己的书房和妻子的闺房南北相对,自己读书累的时候,偶尔抬头望向窗外,正好迎上对面小轩窗手里拿着梳子,痴痴看着自己的含情眼。双目隔着院子正中的梅花,苏轼愈觉得那眼里有流波暗转。然而当苏轼做手势要妻子过去或者自己过来时,妻子又坚决摇头,让他静心苦读。
他还记得冬日天寒,他五更便起来读书,灯光微黄,室内炭火尚来不及熏暖书房,天长日久,自己手上生了冻疮,奇痒无比,想静心温书却毫无办法。结果妻子偷偷溜进书房,跪在他脚下,轻轻用贝齿咬自己的手指,那痒居然神奇地消退了,有种又麻又苏的感觉。他忍不住心中波涛起伏,结果自己刚蹲下揽住妻子,妻子却说这是青县老家冻疮止痒的方子,让他别做他想,然后推开自己的怀抱,正色离去了。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思念便像洪水一般泛滥。妻子在外人面前,母亲面前,下人面前,常常是静默的,少言语的,然而只有他苏轼知道妻子静默下的聪敏和治家的智慧。他比妻子大上三岁,但是在妻子面前,妻子的静往往镇着他的动,那不是有意的规劝,只是不动声色的影响。
春日里,也是读书,那时他正在读汉书。那段时间他不知为何,自控力失了效,贪恋枕边温柔、身边味道,早上总是挣扎起不来床。是妻子催他五更必须书房灯亮,他心中怏怏去了书房,却不愿翻开半页书。结果妻子也来到书房,长长的书桌并排坐在他身边不远处,静心抄《金刚经》。
起初他被身边的香味撩得更加心猿意马,但看到妻子的秀丽端研的小楷写满宣纸时,他的心莫名地静了下来,历史上的那些典故又鲜活了起来。待到星月退去,天色渐亮,妻子又悄悄从书房离去,不让下人看到。
只有在深夜,那娇喘深处的克制低吟让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沉沦之后常常会恍惚:妻子的克制究竟是在推开他还是把他拉得更近?他轻轻咬噬着她的耳垂,正要询问,却发现妻子娇羞映着粉霞,闭着双眼的睫毛像扇子一样覆下来,于是他便什么话都忘了说,只顾用唇去吻她的眼了。
少年沉迷情事欢好,少妇心中却想着丈夫前程,于是,在妻子的催促霞,在父亲的规划下,在母亲的期待中,他离开家,父兄三人走了几千里水路、陆路,到了今夜只能和妻子共享一轮圆月。
苏轼望向马梦得,“梦得,她叫雪儿,是因为她像冰雪一样聪明,更因为我在乎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丢了。我的妻便是我的意中人,我愿和她终生厮守,其他好花好景和山间清月、林中清风一般,对我都只是赏心悦事,却刮不起风浪。”
马梦得想不到苏轼如此坦荡,待回过神来,掩下心中羡慕之情,大笑道:“怪不得子由说苏兄爱虐单身狗。单单是苏兄刚刚两句话,我已经被虐得体无完肤了。来,子由,让咱们今夜两个单身狗敬一个虐狗人士!”
三人举杯,喝罢苏轼又说道:“梦得,人生遇到一知己不易,如果你真对那秦楚姑娘有心,咱们后面慢慢寻找,总归有法子会给你找到。”
三人不知道的是,秦楚和娇杏此刻正站在猜灯谜的地方,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刚刚给她和苏轼出灯谜的老板今夜生意意外的好,花灯很快便卖光了,待秦楚回来,老板和摊位都已经不再了。秦楚是和旁边的摊位询问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站的地方是刚刚和苏轼兄弟、马梦得碰面的地方。
然而,人潮涌动,来往却全是陌生面孔。秦楚望着黑夜中闪烁的光,心中默念:“
对不起,老天爷,你给了我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却有眼无珠,让它溜走了。求你再次赐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见到偶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