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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宋孟之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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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中的坠溺并未真正上演。
鱼幸凌从睡梦中惊醒,眼中映出庙内的红柱与天璧。
一片黢黑里,狐仙像的双目牢牢将她锁定。
“是梦?”
背上几乎全被冷汗浸透,又被殿内阴潮的空气一激,鱼幸凌忍不住哆嗦。
她不住地回想梦中清晰而古怪的一幕幕画面。
阴雨连绵的郊外荒井,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由内而外的刺骨寒意,以及虚空中男人疯狂的喊叫……
那是哪里、那男声又是谁的?
为何痛苦会那般真实,那真的只是梦吗。
哗——砰!
突发巨响打乱了所有思绪。
一阵短促而强烈的阴风席卷而入,本就不算牢固的旧庙门扇猛得叩击撞开。
这回真吓得鱼幸凌鲤鱼打挺,从入睡的台面跌落在地,立马手忙脚乱地跑到红柱之后藏匿身影。
她悄悄探出头,瞥一眼门口。
半边门被风吹开,大大敞开着。能看见室外的夜景,不远处的槐树巍然屹立,有叶纷飞。
没有妖。
看来并无异常。
“……自己吓自己。”
鱼幸凌安抚小心肝。
看来她被那日山魈伤得太深,疑似留下创伤后应激障碍。不知此修仙世界有无心理医生,她很有必要去治愈一下心灵。
木柱宽阔坚固,她放松了些,后背贴靠上去,疲倦之意慢慢涌来。
而在她视线的盲区,深红色的人影正在殿内幽幽飘动,青丝曳地,行路无声。
*
鱼幸凌打了个盹,偏过头险些磕到柱边。
她扶额,意识清醒些许,决定重新躺回台面熬过这漫长诡夜。
庙门半开,原本沉寂在旧殿内的空气被注入新鲜活力。拂入的穿堂风卷向边边角角,受到挤压发出低小呜鸣。
鱼幸凌走向木台的脚步一顿,想着先把门关上便转而朝门去。
室外的槐树在黑夜里宛若高大的鬼影,张牙舞爪。
她瞧着,一晃神,竟从那树间看到闪过的青影红烟。
再一眨眼,那里分明是黑魆魆一片。
“……”鱼幸凌不语。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细究,关上门便要转身。
哪知下一刻,一张无比贴近的脸庞地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样貌为女,长发凌乱遮盖了她大半五官,依稀能看到那双混黑的眼珠将鱼幸凌的身影紧抓。
与其白到泛灰的皮肤截然不同的是,她穿着一身深红色的长裙,制式虽旧,纹饰精美,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怪异的气息。
两人靠得如此之近,鱼幸凌却感觉不到面前之人身上任何属于活人的气息。
她被吓得噤声,连叫唤都死死扼制在喉咙口,猛然后退,却不偏不倚撞上庙门。
根本是无路可退。
女人的身形未动。
鱼幸凌努力控制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你是谁?”
女人听到她的问话,头颅微微一偏,依旧没什么动作。
见状,鱼幸凌继续开口:“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边说话,边有一股浓烈的潮湿腐烂的气味从面前飘来,她不由得屏息。
这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难道在修仙世界里这么高频地出现妖魔鬼怪也是正常的吗。
鱼幸凌对女人的身份有了猜疑,但深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尽量周璇,拖延时间。
她的目光避开女子,在身后四扫,找寻着可以利用的工具。
可整间室内布置实在是太过素净古朴,尽是一些装扮物件。放眼望去,只有那尊狐仙像手中的短剑能算得上是武器。
铜线塑得高大,如何取得到?
正当她这般思虑风暴间,那女人却开了口。
“孟郎,是你吗?”
声音不似想象中的恐怖尖锐,反倒婉转低回,几分沙哑,称得上悦耳。
孟郎是谁?
鱼幸凌听不懂,不解如何作答。
不等她说,女人又道:“我好冷、好痛……我在这等了好久,没有任何人来。”
她抬起手轻抚上自己双臂,动作生硬,如机械滞涩。
鱼幸凌向旁边挪了半步,再度问:“你是谁?”
女人动作一顿,陷入沉默,脑袋低低地垂下,半天都无言语。
鱼幸凌挪得越发远了,心跳的砰砰声几乎要响彻大脑。那女人像失了灵智般呆滞原处,对她的动作视而不见。
“宋梦黎。”女人突然说,“我是……宋梦黎。”
宋梦黎?
三个字一出,如一声闷雷在鱼幸凌脑海轰鸣。她的脑海里登时闪回出噩梦中那男人的嘶吼咒骂。
她是宋梦黎?
那梦里那个男声,莫非就是她口中的孟郎?
鱼幸凌忍不住凝眸看向宋梦黎。月光从门缝底沿照入,那一刻,她望见那女子身下空空无影,却凝聚着一滩厚厚水迹。
还有水珠不断地从暗红的裙角滴落。
濡湿的衣裙,阴冷的气息,瞬间将鱼幸凌拽回那个窒息刺骨的深井之中。
……
她几乎能拼凑出完整的故事来。
或许,这个故事从她踏入东德城起,就已拉开序幕。
宋氏宋梦黎,恋上落魄书生不惜悔婚私奔,却未寻得良人,被利益的利刃剜去性命,连同一腔爱意抛入深井。
宋梦黎已死。
她越想越觉心底腾起一股寒意。
一切都错了。
不论是这处荒无人烟的古庙,还是面前之人的身份。行差踏错,她此刻已入了深渊!
“你。”宋梦黎不知何时转过身,“你身上,是人的味道。”
“你能看见我。”
鱼幸凌忍住跪地求饶的冲动:“我是好人。”
宋梦黎丝毫未听她的话,幽幽道:“你能看见我,但你不是孟郎。”
不知怎的,她说到这,像是出现故障一般开始重复起来。
“你不是孟郎。你不是孟郎……”
她入了魔似地一直呢喃,循环、循环,声音不受控地越念越响,最后竟变成刺耳的尖叫。
她嚎叫,撕扯自己的长发,露出了她完整的面部。
那是一张扭曲了的面容,布满赤色的痛苦与憎怨。
鱼幸凌从空气中读到危险的信号,连连后退奔走,可下一秒宋梦黎便朝她冲扑而来,一人带鬼撞上供台。
后脑后背碰撞得阵阵作痛,她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一双冰冷的手掐上她的脖颈,死死缠绕紧扣不留缝隙。
缺氧感涌向大脑,鱼幸凌伸手扯拽宋梦黎的手腕,耗尽力气纹丝不动。
鱼幸凌:“……”
穿到修仙世界后收获零个金手指就算了,没来得及拜入宗门修炼就连连遭遇不测,仿佛新手误点高难模式,差评再也不玩了。
鱼幸凌默默挣扎,默默放弃。她闭上眼,甚至希望女鬼的力道能再大些,这样掐起来挂得比较快。
“咯咯……”
耳畔传来熟悉的笑声。
她蓦地睁眼。
从她被按在供台上掐脖的角度看去,竟同那尊狐仙像的幽绿双目齐齐对上视线!
狐仙奇异的笑容依旧,右手握着的短剑剑锋闪烁着尖利的刀光,在宋梦黎头顶高悬。
鱼幸凌一咬牙,伸手在台边摸索。
指尖触及被掀倒的供盘瞬间,她紧紧捏住盘边。
没有时间再等待,几乎是使出最后一股劲儿,她瞄准狐仙像的右手手腕,将盘子狠力砸去。
“噔”一声嗡响!
盘子砸去的方向略有偏差,终是重重落在狐仙手臂处。铜器相撞,未见破损。
手中剑轻微晃荡,没有掉落。
鱼幸凌的小心脏拔凉拔凉。
但随即,那铜盘又坠至狐仙下衣摆。这一撞,那剑居然随着震动频率脱手而下。
短剑走势如观察的几近一致。
它泛光的刀尖太过锋利,笔直地坠下,削开宋梦黎的几片长发,猛地刺入她的肩臂。
宋梦黎双手一颤,在涣散的一瞬被鱼幸凌挣脱开去。
狐仙保佑!
鱼幸凌心底对着纯狐仙感激不尽,脚步是一刻不敢松懈地朝外跑去。
待她刚推开庙门,耳后已传来短剑落地的碰撞声。
殿外的空气扑面而来。
重叠的树林遮去离开的小径,作为指路标似的槐树此刻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鱼幸凌面色凝重,还未踏出半步,腰间被染血带水的长发一缠,狠狠地拽回庙内!
她无法稳住身体动作,双手撑在地上止不住地摩擦,掌心渗出艳红的血珠。
“为何要走?”
宋梦黎将鱼幸凌拽至身前,语气变得憎怨:“为何要抛我而去。”
因为不走就要死了。
虽然现在看起来也要死了。
鱼幸凌无声流泪,磨破的伤口刺痛钻心,窝囊道:“对不起。”
宋梦黎混黑的瞳仁在听到这话后震颤起来,目眦欲裂,已无法正常思考的意识间破碎地翻涌出一片片关于过去的回忆,一掌将鱼幸凌掀飞出去。
是孟郎。
他亲手将毒药喂给她,却又怕毒下得不够彻底,一路拖着她强推入井底。
“对不起。阿黎。我对不起你。”
“只要这次就好,你就最后帮我这一次。”
“不要恨我。”
……
宋梦黎的双目溢出血泪,看向刚刚被她扔飞出地面的鱼幸凌,步步紧逼。
每靠近一分,鱼幸凌就绝望一分。
她摸到身下硌人的硬物,细触,分辨出是那把被丢弃于地的短剑。
剑柄在她手中紧握。
眼眸中映出的鬼影越发靠近。
她握地也越发紧。掌心的伤挤出多余的血来,一寸寸融入这把短剑的纹路中。
毫无尊严地被鬼杀死,还是铁骨铮铮地持刀自我了断?
问题的答案在她抬起手时已有了结论。
执刃高举。
鱼幸凌眉头紧蹙,闭起眼就向自己胸口送去——
“到此为止。”
——她的手腕在半空中猛地一紧。
一只修削如玉的手掌从阴影中探出,稳稳扣住了她。
竹玹灵目光从容,唇角微勾,音色凉而浅。
“这出戏,该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