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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虽已入秋有些时日,但夏日的余韵却丝毫不减,闷热得好似不透风的岩洞一般,尤其是午后,重着无力的热风粘腻在身周,更令人神昏欲睡。

      刘管事也不例外,忙碌了一上午的他。此时正伏在书案上做着午后第一个美梦。

      刘管事年岁已过半百,在宋家做管事已有十五个年头了,可以称得上是宋家资历颇深的老人了,在宅子里做了这许多年后宋老爷一家已不将他当外人看待,刘管事的妻子儿子都被接入了府中,除了管理宅子外也委以不少外头铺子里的事务,甚至还予他一处铺子做自己的产业。宋大公子接受宋家产业后,也是刘管事尽力辅佐的,而自打大公子一病不起后,铺子便尽数由刘管事操持了。

      半梦半醒间,刘管事隐约听到院落大门被敲得震天响,接着是一阵大呼小叫:“刘叔!刘叔你在吗?”

      刘管事被惊醒了过来,尚不清醒地扶着额头往外走去,门外不出意料是宋小少爷,只是他身旁的人让刘管事不由一愣,随即颔首致礼道:“见过殷姑娘,昨夜那妖物纵火,多仰赖姑娘出手了。”

      殷烬翎微一点头,笑道:“刘管事客气了,我受宋老爷所邀,本就是为了解决此事而来。”

      寒暄了几句后,殷烬翎表明来意:“今日探查时有些许疑问不得解,听闻刘管事是这宅里的元老,对这里的事也最是清楚,才上这儿求解。”

      刘管事乌黑的瞳仁稍稍动了动,笑容不改:“不敢当,殷姑娘问便是,刘某知无不言。”

      殷烬翎视线移向身旁的宋季言,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季言,我这儿有事与刘管事商议,你先到我住处那儿,寻那个讨债鬼去,我过会便来。”

      宋季言对案情颇为好奇,犹豫着不肯离开。

      “今天份的糕点在前厅矮几上。”

      宋季言转身就跑,蹿得比兔子还快,只远远飘来一句:“早点谈完回来。”

      殷烬翎看着宋季言跑远的身影耸了耸肩,转首将目光移向刘管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好好地谈一谈吧,刘管事。”

      坐在前厅的客席上,殷烬翎以手支着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这处院落十分幽静,连虫鸣声都清晰可闻,刘管事端来的两盅清茶搁置在桌案一侧,正徐徐冒着雾气。

      殷烬翎心下略略思忖了下,便收回目光,望向对首正坐的刘管事,开了口:“刘管事,我便不多客套,直入主题了。前几日那场火发生是在夜里没错吧?我能冒昧问下你当时——”

      她忽然拖长了尾音,好整以暇地看向刘管事。

      “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刘管事明显一愣,眼中有一瞬的呆滞,似乎她问的与自己预想中的不同,但他立刻回神,摇头道:“没有,那日起火前我一直在房里盘账,听外头有骚动才出去查看,这才发现起火了。”

      “哦?”殷烬翎一挑眉,“真没有别的动静?”

      刘管事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面色也略沉了几分:“没有。”

      “好的。”殷烬翎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书册,“刘管事,这个本子是你的吧?”

      “不错,这是记录宅邸大小事务的册子,昨日小少爷来问我拿还奇怪呢,原来是殷姑娘要用。”

      “我瞧了下,有几处疑问还望您解答。”她将摊开的本子推到刘管事面前,指着一处笔墨道,“这是全宅邸的油桶运至厨房后的仓库统一贮藏那日的记录,没错吧?”

      刘管事定睛看了片刻,轻轻颔首,道:“不错。”

      “能否讲一下当日情形?”

      “那日……”刘管事皱起眉头回忆道,“家中仆从去各院将油桶运送来,我在仓库旁亲自清点入库,每一笔皆有记录在册,无一遗漏。”

      “无一遗漏。”殷烬翎咀嚼了一遍这四个字,挑眉,“当真?”

      刘管事目光有些闪烁,眉心紧紧拧起:“我一直未离开仓库,只消是仆从运来的油桶,已尽数记录入库,这一点绝无遗漏。”

      言下之意很明显,至于仆人中是否有心术不正者私藏,他便不明了了。

      殷烬翎又道:“一直未离开?不用餐也不歇息么?”

      “油桶虽多,可彼时宅内仆从也众多,大约自未时始,酉时三刻便全数运完了。”

      “那么……”殷烬翎再次将册子推至刘管事面前,“请解释一下吧。”

      说着,她伸出食指在某处字迹上用力一擦,指腹上立时沾上了一些细小黑色的墨颗粒,而擦过的字迹也显得淡了些许,而且这几处字迹显得浓淡不均,与前面的记录一对比便能发现。

      她抬起食指示与刘管事,道:“你说你未离开过,可这笔墨告诉我,你不但离开过,还离开了挺长一段时间,久到砚中墨汁尽数干涸,于是又加水少许研磨,但过于匆忙,以致于干结于砚底的墨块未能磨至精细,写就的字上便带有这些未磨开的墨块颗粒,而前面的字迹却是没有的。”

      她头一歪,略带深意的目光看向刘管事。

      “那么你告诉我,你去哪里做什么了。”

      刘管事紧盯着面前已不再散发热雾的茶水,一言不发。

      “回答不了嘛?不然,我换个问题问吧。”殷烬翎状似若无其事地笑道,“前几日那场火发生时,你去了哪里?”

      不待刘管事有所回应,她便接着说了下去:“啊,我可能忘了告知你一件事,起火的那日晚上,你的院落里闯进了一只猫,还将院墙顶上的屋瓦踩塌了几片。”

      她伸手指向院墙上一处瓦片缺失之处:“几名仆人为了捉住它,甚至还来敲过你院落的门呢。”

      她缓缓站起来,好整以暇地斜睨着刘管事:“你是太专心没听见嘛?”

      -

      “怎么还不回?”宋季言拿起盘子里最后一块糕点,不时朝外头张望两眼,道,“同刘叔有什么事能谈这么久。”

      “还能做什么,审问呗。”

      叶南扶懒懒地斜靠在床榻边沿的雕花扶栏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熟睡着的火婴毛绒绒的头发:“不然敲竹杠?索要封口费?”

      “啊?什么审问?”宋季言一脸懵逼地挠头。

      “哦,她没同你说啊,那姓刘的就是第三场火的纵火者啊。”

      宋季言愣愣地咂巴着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顿时惊成了猫叫:“喵喵喵?”

      先前被蹂躏了许久也不见有转醒迹象的火婴,在宋季言的惊叫声下动了两动眼皮,叶南扶见状迅速收回揉火婴的手,盯着火婴瞧了片刻,见它只是动了动便再没下一步动作,又放心地将手放了回去继续揉。

      “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搞错了,刘叔怎么会成了纵火的?是不是因为刘叔在起火前堆了那么多油桶,所以对他有什么误解啊。”

      “没有误解。”叶南扶摇摇头,“在府里把守森严的状况下,要将一整桶油运到那间远离主屋的杂物房,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显然有些困难,所以那位刘管事想出了一招藏木于林,号令府内仆众将油桶集中放置,实则借仆从们运送油桶之际,稍加乔装混入其中,将油桶运至意图纵火之处,再等夜深人静之际便可点火。”

      宋季言微微张着嘴,似是不敢置信,毕竟是相处了多年的管事,骤然听闻真相惊诧万分,以至于有些排斥:“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

      此一言又惊得宋季言险些跳起来,惊声重复道:“没有?!”

      “那间杂物房烧得很彻底,除了油桶上的铁条之外,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证据,他完全可以声称,纵火者是当时运送油桶的仆从中的某人。”

      “硬要说的话,那本记录簿上前后不一的墨迹勉强算一个,但这只能说明他在油桶入库的中途曾经离开过,至于去往何处,行了何事,这些都没有实证。他若是辩解称,自己想起来另外的事,于是离开了一下,根本拿他毫无办法。”

      “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对方亲口把证据说出来。”

      -

      殷烬翎抬手将东西扔上了桌案,铁片碰撞在桌面上,发出“铛”的一声。

      刘管事被这一声惊得身子颤了颤,直直盯着那铁圈,好半天不敢伸手拿过来瞧。

      “怎么不拿起来看看,不好奇这是什么嘛?”殷烬翎似笑非笑,“也对,刘管事只怕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前两日你搬去起火处的,那个油桶的残片。”

      紧接着,殷烬翎手一挥,凭空出现一幅刘管事的影像来。

      “这是追索之术,所呈现的是最后一位接触该物的人。”殷烬翎异常平静地望向刘管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刘管事目光有片刻的挣扎,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是我做的。”

      听闻此言,殷烬翎暗暗松了口气。

      哪有什么追索术,不过就是普通的显像罢了,但凡稍微接触过仙家的人估计都不会信这个。当真有这种法术的话,查案哪还用这么劳心费力地找线索推理啊。

      刘管事将油桶集中安置这一举动实在太过醒目了,而这之后立刻就发生了第三起火灾,根本没有那么多巧合。

      “我……我是想烧一些账簿。”刘管事垂下头,“先前由于城里邪火谣言四起,铺子生意很是不景气,老爷有意转让城东的两间铺子,嘱我清点好账簿与他过目,但那些账目里……”

      “有你平日吞的油水是吧?”殷烬翎接话道。

      刘管事闭了闭眼,艰难地承认道:“是。”

      “老爷只给我三日时间清点,根本来不及填补空缺,我只能出此下策。”

      “我依着前两场火,顺势放了第三把火,把那些有问题的账簿都一道烧毁了,老爷果然被接连起火转移了注意,都没心思再管我要账簿了,等老爷处理完这次起火的事,账目的空漏估计也能抹得差不多了。”

      殷烬翎冷哼一声,问道:“那前两场火呢?”

      “我不知道前面两次是怎么回事。”刘管事慌张地连连摇头,“但那些真不是我干的。我只是想躲老爷查账罢了,账簿这么点东西烧一次就够了,没必要连放三把火吧?”

      -

      宋季言站在门口,不时绕着柱子转两圈,焦急地跺脚。

      然而没等到殷烬翎,等来了一个小厮。

      “小少爷,老爷喊您过去呢。”

      宋季言用力摇摇头:“你让我爹等会,我还要等殷姐姐回来,亲口告诉我刘叔不是纵火的嫌犯。”

      “可是……刘管事刚刚在老爷面前承认了罪行,被老爷罚了关禁闭。”小厮摸摸后脑勺,不解道,“就是他放的第三场火。”

      宋季言倒退两步,后背撞上了廊柱,险些摔倒在地。

      小厮忙上前去扶,宋季言却一把挥开小厮,冲到叶南扶跟前,伸手扯住正揉着火婴头发若有所思的叶南扶。

      “这事肯定还有隐情吧,你们不是只查了第三场火吗?前两场火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刘叔他……”

      叶南扶知道宋季言还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隐情是有的,事情也还没结束,但是……”

      “你口中的刘叔是犯人这点已不会存疑了。”

      他看着宋季言的眼睛,里头原本闪着些许晶亮的光,在听到他斩钉截铁的答复后,那些闪烁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灰败的眼瞳中写满了失落和窘迫。

      宋季言低下了头,不发一言,叶南扶便也不出声。

      小厮过来,与叶南扶告了声罪,搀着宋季言离开了。

      眼见着两人走远了,叶南扶才斜斜睨了眼窗外,没好气地开口:“行了,坏人也帮你做了,别躲着了。”

      话音刚落,窗户被从外头打开,殷烬翎翻窗而入,朝叶南扶苦笑:“我最不擅长安慰人了,看到他人因为真相伤心难过,我就会说不出口。”

      叶南扶抬抬眼皮,瞥了她一眼,往后靠了靠,道:“所以呢,审问结果。”

      提到这个,殷烬翎眉梢便飞了起来:“怎么说呢,算是成功了吧,那老家伙多少是交代了一些,我早说了,我这个方法天衣无缝,定能让他主动坦白。”

      “哦?我怎么记得某人去之前思虑再三,还颇不自信地犹豫了许久啊。”叶南扶毫不留情地拆穿。

      殷烬翎扬起的眉头僵了僵,撅嘴道:“那也没办法啊,毕竟没有实证,只能诈供。我把他院落围墙的屋瓦弄塌了一块,骗他说起火当晚有只猫闯进了他院子。”

      叶南扶“噗嗤”笑出了声。

      殷烬翎咬牙切齿地瞪他,忿忿道:“不管怎么说,我好歹是问出结果了。”

      “嗯嗯。”叶南扶随意地点点头,“很棒很棒。”

      殷烬翎磨了磨后槽牙,觉得很是不爽。

      “他为何纵火?”

      “隐瞒假账。”

      殷烬翎将刘管事所言复述了一遍,叶南扶听了垂眸沉思良久,安静得宛如一弯清冷的残月,让人几乎忘了他平时行径有多恶劣。

      殷烬翎一手撑着头,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这位沉思时气质斐然,一开口就会形象崩塌的……

      “不对,恐怕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叶南扶蓦地开口惊醒了思绪正在天外游荡的殷烬翎,她尚有些懵,等她将游荡的魂儿唤回来,重新能够思考时,叶南扶猝不及防问了一个问题。

      “你想想,你最初是因何起疑,注意到这第三场火略有不同?”

      殷烬翎一愣,脱口而出:“自然是因比起前两场火,它远离水源又火势凶猛,像是意图隐藏什么,非将其烧尽不可……”说着,她突然一怔。

      “你也发现了吧,如果仅是为了转移宋老爷视线的权益之举,何不同第二场火那般稍微点些火便罢?那些假账的证物也不过一些文书契约,小火足以使其湮灭殆尽,诚如此,他又何需冒着暴露的危险运那一桶油过去,究其根本,若非这一桶油,你原也揪不出他来。”

      殷烬翎紧抿着唇,面沉如水,只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良久良久,久到叶南扶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于是揉了揉靠坐得有些僵硬的腰,打算起来觅食的时候,她开口了:“确是如此,是我考虑不周,险些教他的话蒙蔽了去。”末了,顿了顿又道:“如此说来,这些供词可信度还需得仔细揣度,包括他所言,对前两场火一概不知之事。”

      叶南扶失望地关上橱柜——没觅到食,闻言也只胡乱点了点头,转头瞧见殷烬翎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小包瓜子,正一边自顾自地说着话边心不在焉地嗑着,叶南扶干瞪了几眼,最终也没说什么,回去榻上窝着了。

      沉浸在案情中的殷烬翎自然对此浑然未觉,只是略感奇怪地瞥了眼蜷回床上、背对着她不吭声的叶南扶,便兀自说道:“现下仔细琢磨,先前我对刘管事所供述的不多思索便轻信的主要原因,在于我以为他既已认下这桩罪行,结果已定,又何必在别处加以谎言迷惑,如今想来,未免过于轻率。他在此时仍然扯谎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在隐瞒一桩更大的罪行,这个罪行也许比放火与伪造账目更严重,甚至有可能……”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里呼之欲出,她摇摇头暂将这想法搁置一边,望向榻上缩着的叶南扶,问道:“你有何想法?”

      “没有,麻烦是宋家的,酬金是你的,横竖不关我事儿,我能有甚想法不成?”

      殷烬翎被如此一堵,不免气结,然而倒也不无道理,没法反驳,心里有些纳罕:方才不好好好地分析案情么,怎地突然又这模样,喜怒无常的怪人!

      她暗自腹诽,吐出几片瓜子皮,又送了一颗到嘴里。

      “磕磕”的声响令叶南扶不胜其烦,拉开被子捂住了耳朵。

      殷烬翎拍拍手,将瓜子壳丢进空盘子里,望着榻上埋在被子里的叶南扶,道:“今夜宋老爷设宴招待我,为了答谢我降服火婴,你可想去?”

      “设宴?”叶南扶掀开被子坐起来,“倒也并无不可,见见宋家其他人也对查案有所助益,我便同你一道去吧。”

      “那一个时辰后,换身衣服同我去赴宴吧。”

      她抬眼看着重新惬意地靠在床头摸火婴的叶南扶。

      怎么感觉他心情又好了?真是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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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求点点收藏,养肥再看也可以,小作者真的很需要收藏~ 目前随榜更,如果收藏到300就日更(先做个梦)TAT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