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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百幻变(九) ...

  •   东篱城的西角总飘着两股气,一股是伍府朱门里泄出的名贵药材香,混着点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 —— 那是伍家老本行的余韵;另一股是街面上市井的烟火气,裹着叫卖声往高墙里钻,却总被铜环门挡在外面。
      伍府的门匾是鎏金的,太阳一照能晃花眼,往来的人都得低着眼走,嘴里却忍不住念叨:“制毒的世家,偏娶了医药世家的小姐,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早晚得出事。”
      这话传了三年,就应验在了苏铃的产房里。
      初夏的傍晚,伍府的灯笼挂了满院,丫鬟们端着铜盆疾步穿梭,脚步却虚浮。伍尘守在产房外,指尖攥着块玉佩 —— 那是苏铃当年给他解毒时戴的,玉上还留着她指尖的温气。他是伍家这代家主,本该继承祖业制最烈的毒,却偏偏在秦岭历练时,被药王谷的苏铃拿一碗清心汤救了命,后来竟不管不顾地娶了她。
      “哇 ——”婴儿的哭声破了产房的闷滞,伍尘刚要推门,就听见稳婆的惊叫:“夫人!这、这孩子……”
      他冲进去时,看见苏铃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掀开一角,露出半张皱巴巴的脸 —— 那半张脸上没有婴儿该有的嫩肉,全是蜿蜒的疤痕,像被烈火烫过,又像被毒藤缠过。再往下看,婴儿的小手小脚皮肤上,爬着暗红的纹路,像干涸的血痕,在嫩肉上格外刺眼。
      “怪物!”
      不知哪个丫鬟低呼了一声,被伍尘狠狠瞪回去。他走到苏铃身边,看见妻子眼里的泪,却听见她说:“是我的女儿,怎么会是怪物?”
      苏铃是药王谷的小姐,一辈子行医救人,指尖碰过的草药能堆成山,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可她抱着那小小的身子,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能摸到微弱的心跳,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伍尘攥着她的手,喉结滚了滚:“不扔,咱们的女儿,不扔。”
      他给孩子起名伍仙儿,苏铃听了,眼泪又掉下来 —— 他们都想,凭着伍家的毒术,凭着药王谷的医术,总有一天能把这疤痕去掉,让女儿真的像仙儿一样好看。
      接下来的五年,伍府的后院总飘着药香。苏铃每天亲自熬药浴,当归、茯苓、珍珠粉…… 名贵的药材往里加,伍仙儿泡在木桶里,小身子泡得发红,却还是没能褪掉那些疤痕和纹路。
      她渐渐懂事,会指着铜镜里的自己问:“娘,我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苏铃总是别过脸,摸着她的头说:“等仙儿再长大点,娘就把这些都去掉。”
      可这话没等到兑现的那一天。苏铃又怀孕了,这次生了对龙凤胎。男孩叫伍凌风,女孩叫伍可荏,两个孩子生得粉雕玉琢,尤其是伍可荏,眼睛像极了苏铃,一笑还有两个梨涡。
      从那天起,伍府的重心就变了。苏铃的精力全放在龙凤胎身上,给伍凌风做小弓箭,给伍可荏绣小裙子,再也没亲手给伍仙儿熬过药浴。伍尘也很少去伍仙儿的房间,偶尔去一次,看见女儿脸上的疤痕,眉头就会皱起来,语气也淡:“好好待在房里,别吓着弟弟妹妹。”
      后来,他们把伍仙儿搬到了偏院。那地方在伍府的最角落,窗户对着后墙,院里只有一棵老槐树,风一吹就沙沙响。他们派了个姓羌的嬷嬷和侍卫丁于照顾她,临走时苏铃说:“嬷嬷会好好照顾你,别乱跑,外面人多眼杂。”
      伍仙儿攥着嬷嬷的衣角,看着父母抱着弟妹走远,老槐树上的叶子落了一片,飘在她的手背上,像极了脸上的疤痕。
      这一住,就是十年。羌嬷嬷是个心软的人,知道伍仙儿可怜,从不苛待她。丁于比伍仙儿大五岁,生得高大,话不多,每天就守在偏殿门口,伍仙儿喊他 “丁大哥”,他会应一声,偶尔还会给她摘院外的野果子。
      伍仙儿渐渐长开了,身子纤细,眉眼其实生得好看,可那半张疤痕脸和手脚的红纹,还是让她不敢抬头。她没事就坐在窗边看医书 —— 是嬷嬷偷偷从伍家医阁拿的,嬷嬷发现,这孩子对药材有种天生的敏感,闻一闻就能说出药材的年份,摸一摸就知道有没有毒。
      “仙儿是块好料子,可惜了。” 嬷嬷常对着老槐树叹气,然后把偷来的毒本也给她,“伍家的毒术,你也得学,以后好保护自己。”伍仙儿学得快,一年时间,医书里的方子能背得滚瓜烂熟,毒本里的配方也能随手配出来。
      有次嬷嬷咳嗽,她随手摘了院里的枇杷叶,加了点甘草,熬了碗水给嬷嬷喝,当天晚上咳嗽就好了。
      嬷嬷又惊又喜,琢磨着:“咱们总不能一直靠伍家那点月钱过活,他们这两年,连月钱都快忘了给了。”
      伍家这两年确实不景气。伍凌风和伍可荏长大了,成了东篱城有名的才子佳人,可说起医术毒术,却是半吊子。伍凌风整天想着怎么把伍家的产业扩大,却连最基础的解毒剂都配不好;伍可荏倒是学了点医术,可心思全在打扮上,给人诊脉时还想着新做的衣裳。伍尘和苏铃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看着家业一日不如一日,急得满嘴燎泡。
      嬷嬷看在眼里,心里有了主意。她找丁于商量:“偏院后院有个小角门,你夜里把它撬开,咱们带仙儿出去行医,赚点钱,也让仙儿看看外面的世界。”丁于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窗边坐着的伍仙儿 —— 她正低头看着医书,阳光落在她没疤痕的半张脸上,竟有些好看。
      他点了点头:“好。”第一次出门是个十五的晚上,月亮很圆。嬷嬷给伍仙儿裹了件帷幔,从头遮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伍仙儿踩着青石板路,听见街边的叫卖声、孩童的笑声,心里又好奇又酸涩 ——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伍府的偏院。
      嬷嬷带着她去了城南的贫民窟,那里有个老妇人得了咳疾,没钱看大夫,眼看就要不行了。伍仙儿摸了摸老妇人的脉,又闻了闻她咳出来的痰,从随身的药包里拿出几味药材,让丁于去附近的药铺抓药,自己则用银针给老妇人扎了几针。
      没过半个时辰,老妇人就不咳了,能坐起来说话了。她拉着嬷嬷的手道谢,问起伍仙儿,嬷嬷说:“这是我家小姐,名叫羌独,生得貌美,还没出阁,不便抛头露面。小姐心善,知道百姓苦,才愿意出来治病。”
      “羌独姑娘,真是活菩萨啊!” 老妇人对着帷幔磕头。
      伍仙儿站在阴影里,听着 “活菩萨” 三个字,心里却想起伍府里父母的冷淡,弟妹的疏离,一股怨恨悄悄冒了头。
      从那以后,他们经常夜里出去行医。伍仙儿的医术越来越高,不管是疑难杂症,还是被毒伤的人,她都能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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