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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


  •   安珏愣在原地。
      卓恺自知不用提到袭野,她想必全都明白。

      卓恺是近几年才进了盛家做事,杂事,只需要对袭野负责,别的一概不知。
      毕竟庚泰的传统,体系以外的人无法接触任何内部事务。

      年前的一个凌晨,他接到通知赶往医院,在VIP通道口没等多久,远远看到从救护车抬下一个担架床,床边围着很多人,水泄不通。
      卓恺不假思索,几步追上前去,却被拦住。

      池叙看到了,朝保镖一点头,遂得以放他靠近。
      袭野躺在担架上,戴着氧气罩,大半张脸都是血。伤口在额头,而眉骨太高,血迹只得在此分岔,最后又在颈动脉汇流,蓄在他锁骨,很深很长的一汪。
      因外套不见,衬衫早也被血色染透,触目惊心。

      袭野昏迷了十多天,清晨刚醒。
      又或者他早也醒了,只是懒得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若非今天早晨他眼睛睁着,旁人甚至觉察不到。

      这半个月内,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盛老爷子都从南洋赶来,住进了嘉海长康里的老宅。
      卓恺见不着,没见着,他没有任何信息获取渠道,只能待在医院走廊,看着黑压压的保镖和经理们来来去去。
      可单凭想象也能知道,监护室里头发生过风暴式的博弈。

      自从袭野十九岁回到盛家,这样的抵牾就没有停止过。
      刚被接回家的第二个月,他就被丢到特战队,淘汰率超九成的特训,山地作战,潜水排雷,高空跳伞,他都挺过来了。
      可就算他兵役期间全科优异,也没见老爷子有过一个笑脸。
      父子俩彼此需要又彼此提防,人处在钱权极盛的地位,就连最原始的亲情也会异化。
      如果没有,那就是钱还不够多,权还不够大。

      早年老爷子还能用绝对权威压制,可再强悍的人也抗不过岁月,不得不分权。而授之以柄,就注定会被渐渐反制。
      明面上父子俩当然不会公开对抗,这种家族一点风吹草动,对股价的影响都不可估量。
      可关上家门,就又是另一套生存法则。
      越老钱的家族往往越固守糟粕,因为过去他们就是这套制度的受益者。
      只要袭野犯错,老爷子都是往死里罚,甚至于把他丢到太平洋没有任何信号的私家海岛,一关就没个限期。

      那时卓恺到处打听却得不到半点消息,只能干着急。
      几个月后,他才被派去巴哈马自由港接人。
      袭野从游艇走下来,瘦是瘦了些,神情没有变,毕竟很难从麻木中看出更麻木。

      卓恺向来有分寸,不多问。可那墨色的海上悬着大片的陆架云,雷暴将至,触目心惊,实在让人难以释怀。
      这种时候,气象发布厅都会通知人们避难,尽快躲到安全场所。
      可对于袭野,世界之大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容身。

      卓恺开着车,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不争一争吗?”
      袭野望着被云卷裹的海平线,没说话。
      卓恺越发着急:“要么向你父亲服软,成为他。要不然就斗下去,推翻他。过去我们训练,别说进球,连一次抢断一个篮板你都不让。现在为什么要这样?”
      又默了一阵,后视镜里,袭野收回了视线。
      他像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开口,嗓音都沤发霉了:“怎样都一样。”

      后来卓恺才知道,老爷子这回大动干戈,为的不是什么小事。
      盛家坚守核心实业重资产,就算预判了经济转向,做出变化也是慎之又慎。
      但袭野不一样。
      他不在盛家长大,没那么多顾虑。他想要的很多,很急,这些年私下扶持少壮派,投资经由离岸信托,做得很隐秘。
      但家族产业休戚相关,一旦过度杠杆,就会被发现。
      这无疑是往老爷子的脑神经动刀子。

      所以袭野不是不争,相反的他非常激进,不惜动到老爷子的逆鳞。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只是出于求生本能这么做而已。
      而这一回,他终于用不受控的自毁,换来父亲的松动,也尝到了一点血腥味的自由。

      今天卓恺来前就察觉到庚泰的人少了不少,也许因为元宵?
      他照常拿着新枕套和须后水走进监护室,发现袭野睁着眼,惊得一时没反应,然后就明白为什么外头人少了——袭野昏迷的时候是没办法,现在他情况稳定些,不想看到太多老爷子的人,也能打发走了。
      卓恺轻声叫了两句,但没回应。
      袭野目光不移,好半晌才开口:“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是哪里不舒服?”卓恺应得有些急,稳了稳呼吸,“当然了,你说。”
      然后卓恺就提着东西回到潭州,来到了小东巷。

      “距离车祸那天已经过去半个多月,我想如果你手上有伤,早也处理了。但他醒来什么都没说,唯独记挂这事,所以我还是来了。”
      安珏紧攥袋子把手,心也像被钢丝勒着:“那他……还好吗?”
      卓恺沉默,表情有些意味不明。
      “你问的是他的身体,还是精神?”

      安珏登时被问住。
      卓恺摇头:“对不起,这话我不该问。你俩的事情,旁人没有立场指摘。我只能告诉你,他不太好,但总会好起来的吧。虽然艰难,可他早已习惯。”
      安珏目光空洞洞的,声音也是:“我能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很抱歉,不能。”

      安珏看出卓恺在为庚泰做事,总不能教他为难:“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唐突了。”
      “他现在在哪里,我不能告诉你,除了职责所限,还有别的原因。”卓恺笑了笑,十年光阴并未动摇他的温和气度,“阿野这个人,过去什么事都不和我们说,什么都是他来扛。这种脆弱的时候,他一定不希望被人看见,何况是你。”

      安珏沉默片晌,另辟蹊径地提议:“那天晚上他的西装外套落在我这里,已经干洗过了。只是告诉我一个大致地址,我寄过去,这样可以吗?”
      “如有机会,你可以自己交给他。但我想他更希望留在你这里吧。”

      卓恺离开后,安珏没忘记去到集市买了鱼丸鱼糕,赤小豆和糯米圆子。回到家,奶奶已经把煮汤的火生好了。
      “玉玉,手上怎么这么多东西?在哪里买的?”
      安珏才将大包小包搁在水槽边,听到奶奶这句话,福至心灵般,又把护手霜的纸袋给拿起来了。
      把护手霜摆出来,她果然从袋底翻出一张收银小票。
      热敏纸的小票,若非尽早发现,上面的字迹就会随时间淡化褪去。
      幸好她及时发现了。

      卓恺应该许多年不曾回过潭州,所以不知潭州的护肤专柜虽多,却没有这个品牌。
      收银小票的Logo Title下方,写着品胜店。
      品胜大街是嘉海市政府所在地,许多公共服务部门驻扎在那里,是出了名的堵车重灾区。
      所以卓恺不太可能是临时路过这家店下车购买,而是出发前就买好了。
      那么袭野所在的医院,八成就在品胜大街附近。

      安珏定下心,陪奶奶吃完午饭,便将干洗过的西装叠好装进纸袋里,出了门。
      元宵节,临时坐高铁甚至买不到站票。潭州汽车总站的城际大巴也只有两班车在营运,门庭冷清。
      可乘车到了嘉海,又是另一番气象。

      现代都市越发达,年味就越淡。全国各地旅游团操着五花八门的方言,摩肩接踵,笑声不断。
      汽车站外,出租车列队成军,大声招徕乘客。安珏排队坐上车,司机问她去哪。
      “师傅,我想去品胜大街附近做个体检。哪家医院最好,您知道吗?”
      “外地来的吧?品胜大街那块有好几家医院,最好的当然是医大附属二院,全省最难挂上号的。”
      安珏眼神一动,看来方向对了:“就去那家吧。”

      前些年安珏在嘉海生活,也知道这医院好,但就因为太好,都说排不上号,所以从没光顾过,竟不知它就在品胜大道附近。
      司机提醒道:“真要去啊?大过节的,不知道体检中心有没有开哦!”
      “跑空也没关系,拜托您了。”

      安珏原先以为,和庚泰签保密合约的医院,该是什么神秘的私立,但医大附属第二医院却是远近闻名的公立医院。
      无怪乎她先前打听不到,庚泰上头的想法,她揣测不了。
      这个社会顶层和底层同是一片混沌,活在中间的绝大多数人都在雾里看花。
      她盲人摸象,兜了一个大圈,所幸还是找到了。

      医院依山而建,住院大楼有两栋,分别在山腰和山顶。
      安珏径直往山顶走去。
      第六住院大厅的服务台前,她提高了手中的袋子:“你好,我是来送换洗衣服的。”
      护士露出标准的职业笑容:“是家属吗?不是家属目前不能探视哦。”

      安珏鸦睫微扇,轻声答:“只是朋友,不探视,可以麻烦你们转交吗?”
      一直在旁观察的实习生,只得护士一点头,便将登记簿从前台推过来:“这边麻烦登记一下。送到几层呀?朋友叫什么名字?”
      安珏的目光飞快掠过电梯旁挂着的楼层指引,一眼瞟到了重症医学科。卓恺话里隐晦地说他伤重……住院部到处人来人往,若说哪里可以堂而皇之设置VIP病房也不显得奇怪……她很快再答:“十四层ICU,年前从226国道潭州段入院,姓盛。”
      护士神色一凝,安珏尽收眼底。
      但护士职业素养极高,很快又笑回了八颗牙:“好的,东西放台上就好。”

      安珏写完个人信息,忽而眉头一皱,从包里掏出手机,朝护士微笑:“那就拜托你们了。”
      她转过身,把听筒盖在耳朵,“喂”了一声。
      护士把袋子交给身后的实习生,一句话都没有交代。

      没有交代,也没有纠正,就说明安珏很可能猜对了。
      她缓步朝楼外走去,搁下耳边听筒,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
      并没有人给她打来电话。

      安珏出了楼,没下山,而是绕去了住院大厅后方的直梯。
      梯子停在一楼,门拉开,里头陆陆续续走出来许多陪床家属,说着病房里不方便说的话。
      “长效胰岛素太贵了,还是打短效吧,多打几次就好了。”
      “住院前就和你说过羊排要放速冻室。现在冰箱里东西全坏了,多浪费。”
      “新药是好,但医保不报。”
      ……
      安珏低头走进了电梯。

      十四层落针可闻,非常安静。
      她绕了一圈,最后站在了北一区前。只有这里设有玻璃门禁。
      明明已经走到了这里,偏偏还是走不下去。
      安珏站在门前,望进去。内里廊道幽深,光线昏暗,望也望不到头。
      没关系,她不怕等。

      等了得有半个小时,里头才有几个家属出来。
      因为沉浸在悲伤里,并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跨过了门禁。
      安珏顺着廊道走下去,鞋底压在橡胶地面,毫无响动,只有抬脚时会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像绝缘材料上起了一层麻麻的静电。

      这里全是单间病房,房门右侧挂着患者姓名,科室负责医师,安珏的视线扫过去……光影被百叶窗切割,时有时无,在地面拉长又消失。
      一扇房门半开的病房之外,没有铭牌,也没有灯光。
      莫名的感应,安珏停住了脚步。

      可房内隔帘紧闭,关闭的仪器、洁净的气息,无一不在暗示这间病房空置。
      或许他已经出院了?
      安珏没觉得白跑,只是叹息,回过头,浑身血液倒流般,一动不动了。

      逆光中,她要找的人就站在那里,寻常衣裤,随意松弛,完全不像才受过重伤的样子。
      他就是这样,人前一点也不肯露怯。无论对着谁,何况是对着她。
      唯有他的头发没怎么打理,伤口被蒙茸的碎发密密遮着。可瞳孔还是那样晶晶亮亮,遮不住。
      “怎么,在找我啊?”

      还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句话。
      安珏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不是羊群,吊桥,或者什么蝴蝶效应。
      他真实完整,明明白白的,一直一直就在这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Chapter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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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40w存稿日更,感恩阅读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