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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她给我留下一场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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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她给我留下一场雨
“你听见了吗?那是她声音最后的模样。”
——
雨开始的那天
那天的雨,下得太早了,早到还没天亮,天色就已经被一层模糊的灰压得低沉。
宿舍的窗子没有关紧,风灌进来,带着潮湿的水气,一点点染湿了窗帘的边角。沈彻睁开眼时,整个世界是湿的,灰的,冷的。他坐起身,背倚着床头,望着那扇玻璃窗,一瞬间竟分不清这是一场梦,还是某个延迟播放的噩耗。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像极了她离开前说话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令人无法承受的告别意味。
沈彻盯着桌角的那只小盒子。是林幼夕走之前托护士带给他的,说是留给他的话。盒子里只有一枚U盘,轻得没有存在感,像她最后的影子。
他坐在书桌前,手指搭在键盘上。那只U盘已经插进了电脑,却迟迟没有点击。
光标停留在文件夹上,闪烁着,仿佛催促,又仿佛沉默地注视。
沈彻不敢点开。
他怕。
他怕里面是她的声音,是她的画面,是她的遗言。怕那一刻之后,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她还在”,哪怕只是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而现在,她什么都不是了。
只有这个雨天,是她走后第一个真正降临的雨天,像是她故意挑选的,像是她在告诉他:你得听一听。
他终于屈服,轻轻地按下了回车。
U盘中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是——“给沈彻”。
他指尖微颤,打开。里面有三段音频,一个视频,一个文档。
他点开了第一段音频。
耳机中传来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沈彻。”
她一开口,他就红了眼眶。
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如从前清亮,好像那年他们并肩坐在夏天的海边,她拿着冰淇淋,笑着叫他的名字。
“你看到这个U盘的时候,应该是……已经高考完了吧?或者……你现在,是不是也不敢打开它。”
她轻轻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点鼻音,好像那时她已经哭过了,又努力把自己捡起来。
“我很抱歉啊,我还是没有好好地跟你道别。那天你走后,我就开始后悔了。”
沈彻将头抵在桌面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想她无数次开口说再见,可她一次也没有真正说过。
她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场雨。
“我有很多话想说,可又怕说太多你会难过。”
她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深呼吸。
“沈彻,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可我也是真的,走不动了。”
耳机里的她说得很慢很慢,好像每一句话都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其实我知道你一定怪我,怪我为什么明知道自己生病,还要靠近你,还要给你希望,还要把你往前推。可我真的……太喜欢你了。我想跟你走一段路,哪怕只是一段。”
沈彻无法抑制地哭出声。宿舍空荡荡的,连哭声都在回响,像是在嘲笑他终于明白,却已经太晚。
她说:
“对不起。”
“谢谢你。”
“我爱你。”
每一句话都像是重锤,一下一下砸在他心头,砸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听完那三段音频的。
每一段都是她深夜录的,背景里还有心率监测仪的“滴滴”声。她一边咳嗽一边说话,嘴角时不时发出压抑的痛苦声,但她没有剪辑,全都留着,好像是要把最真实的她,送给他。
他点开那个视频。
屏幕里,她坐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头发已经剪短了很多,整个人瘦得几乎快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她朝镜头笑了笑。那一笑,让他彻底崩溃。
“沈彻,我在录这个视频的时候,是夜里两点半。外面在下雨,护士说天气要变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躲雨的时候?你把书包举过头顶,结果自己淋了一身。我当时笑得好过分,其实是故意的,因为我觉得你那么傻,又那么好看。”
她咳嗽了一声。
“我快走了。”
她终于说出口了。
“我真的走不动了。”
她眼神有些涣散,但努力聚焦在镜头里,仿佛穿越了整个世界,只为了看清他最后一眼。
“我这一生,不长,也不圆满。但有你,就不遗憾了。”
视频结尾,她对着镜头说了一句话:
“沈彻,你要好好的。以后每逢下雨,就当我来看你,好不好?”
屏幕一黑。沈彻怔怔地看着,像是还等着她再笑一次、再说一句。可什么都没有了。
他点开文档。是她写的信。
?
【她写给他的信】
沈彻: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走了。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勇气亲口对你说再见。
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我们都控制不了的,比如生老病死,比如我们谁也不能决定的命运。
但我知道,爱一个人,是能决定的。
我决定爱你,所以我从不后悔。哪怕我只陪了你这一小段时间。
你是我雨中的屋檐,是夏天的晚风,是冬日的阳光。可惜我不够幸运,不能继续陪你长大,不能和你考同一所大学,也不能再为你写下一篇作文,骂你不会做选择题了。
但我希望,你能替我活下去,好好地,努力地,像我从前那样期待每一次清晨和落日。
沈彻,我知道你会哭,但别太久,好不好?
你还要上大学,要谈恋爱,要在人生里不断前行。
以后啊,遇到喜欢的人就去追,遇到想做的事就去做。
如果你愿意,我就住在你心里。你开心,我就笑。你难过,我就下雨。
——林幼夕
?
沈彻看着这封信,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雨,从未停过。
清晨六点,天光微亮,他坐在窗边,望着外面蒙蒙的雨幕。
有人撑伞经过,有人奔跑穿行,但没人知道,在这座城市某一扇窗子后,有个男孩正在听完一个女孩的告别。
他轻轻喃喃:
“林幼夕,你骗人。你说得那么轻松,却把我留在了原地。”
耳边再次响起她的声音,那是她最后的模样:温柔如雨,清澈如梦,却再也回不来了。
?
雨天还在继续。她给他留下了一场雨。也留下了一生的念想。
她的声音在风里
文件夹的名字简单得近乎冷酷——【给沈彻】。
他看着那几个字,好久都没有动。明明只是几个字母和汉字的组合,却像一道封印,把他的呼吸和心脏都压住了。
沈彻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下的,只记得耳边风雨交加,外头的雨像针扎一般拍打着窗沿,吱吱作响。窗没有完全关紧,风钻进来,掀起他搁在桌边的纸张,扑簌簌响。
像是她的指尖在翻动他的回忆。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像准备跃入寒海一般,小心地点开了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名字是一个时间——“2025.6.1.凌晨三点半”。
凌晨三点半。那是她最后一次住进重症监护室的时间。护士说,那天她哭了很久,问了很多次“他有没有来”。她以为她挺不过那个夜晚。
沈彻手指颤抖,点开音频。
“沈彻啊……”
耳机里响起她的声音,轻轻的,哑哑的,却还带着一点她独有的调皮笑意。那一瞬,他几乎以为她还活着,像从前那样,在电话那头撒娇:“你怎么又没接电话?”
她的声音透过耳机,像雨后的风,带着一点潮意,一点温度,一点藏不住的爱意。
“你现在在干嘛?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的语调仿佛要装作轻松,刻意把那些情绪收紧藏好,但依旧掩不住哽咽过的尾音。
“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这大概,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件属于你的东西了。”
沈彻再也撑不住,将脸埋进掌心,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了下来。
她的每一句话,像一根细针,刺进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不是刀,不是斧,是细细长长、慢慢渗血的针,让他痛得沉默,又无法挣脱。
音频还在继续。
“其实……我一开始不想录这个。”
她笑了一下,那笑听起来像是哭了之后的疲惫。
“我怕你听了会更难过,会恨我。”
她停顿了一会儿,呼吸变得轻浅,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在控制情绪。
“可后来我想,我总得留点什么给你。就像你曾留那么多东西给我——你的字,你的歌声,你为我撑伞的背影,还有,你的糖。”
她轻笑了一下,那一笑,让他像被人打碎了胸膛。
“我很贪心啊,明明知道活不了太久了,还要靠近你,还要占据你青春的一部分。”
“我看着你背着我上山,看着你在操场上等我,看你在试卷上写‘林幼夕’的名字……我哪舍得走啊。”
音频里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她试图压住,但依旧被收录了进来。那咳声沙哑、破碎,却带着某种残忍的真实感。
“沈彻,其实……我怕死。”
她终于说出了那句连她自己都害怕承认的话。
“我怕疼,怕黑,怕未来的一切。我怕病房的灯一直不关,怕护士进门不带笑脸,怕你再也不来。”
“但我最怕的,是我走了以后,你还会留在原地。”
沈彻的手指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她怕她的离开,把他也留在半途。她怕他从此失去了奔跑的方向。
音频中,她的声音忽然轻快了一点。
“不过你知道吗,沈彻,你是我最骄傲的选择。”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扑向你,还是会在你站在走廊尽头时,冲过去抱住你。”
“还是会在晚自习时,把头靠在你肩膀上偷偷睡觉。”
“还是会,爱你。”
沈彻望着窗外,风吹着雨,落在玻璃上,滴滴答答。那声音像她的语气,一滴一滴,滴穿了他的心。
“我不知道你现在会不会怪我,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陪你走到最后。可你以后的人生,还很长。”
“所以你一定,一定不要停下来。”
音频最后,是一段沉默。
长长的沉默,她仿佛在犹豫是否该结束。风声穿过医院窗缝,隐约还能听到远处的脚步声,病房里有机器的滴答声,心率缓慢地响着。
然后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以后啊,风一吹,你就当我在说想你。”
音频戛然而止。
沈彻呆呆地坐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了衣襟。他摘下耳机,窗外的风突然灌了进来,吹起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他原本沉稳的灵魂。
他猛地站起身,打开窗。
风扑面而来,裹着雨,湿湿冷冷。可他没有关。
他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真的就藏在风里。
那不是幻觉,也不是妄想,而是她留给他的方式。
林幼夕死了。可她没有真正离开。
她把她的声音藏在音频里,把她的思念藏在风里,把她的整个世界,都压缩成一个叫“沈彻”的名字。
而沈彻,从这一刻开始,才真正听见了她的心跳——
不在医院的心电图里,而在他的记忆深处。
?
后来每个起风的日子,他都觉得她还在。
她说:“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他说:“我一直都听见。”
即使风停了,雨散了,她的声音,依然活在风里。
未曾说完的告白
她说她不怕死,她只是怕他一个人难过。
那句轻描淡写的“我不怕死”,在音频里只占了五秒,可在沈彻耳朵里,反复回响了整整一夜。
林幼夕在录音的那头,声音轻轻哑哑的,像是风吹在纸上一样微弱。可每一个字,都像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来的。
她说她不怕死。
可她分明在怕。
她怕死后的世界空无一人,怕自己消失得太彻底,怕她在他心里慢慢褪色,最后连轮廓都记不清。
但比起这一切,她最怕的,是沈彻会因为她的离开,一个人,悄悄难过。
“你知道吗?”她在音频里又笑了,那种苦涩的笑,“我最痛的时候,真的不是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而是……我想你,却不能告诉你。”
“我想打电话,可是我怕你听出来我哭过。我怕你挂了电话就来找我,怕你站在ICU门口红了眼睛,又被医生赶走。”
沈彻死死咬住牙,喉结不断地滚动着。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怕自己一喘,就把所有情绪撕裂在深夜。
她说,她在病床最痛的时候,想的不是家人,而是他。
而他呢?
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太忙,只是在努力复习,只是有点感冒没空回消息。可他不知道,她每一次“晚点联系”,背后都是一次化疗,一场高烧,一次连自己都觉得熬不过去的痛苦。
“我那个时候,真的是一睁眼就想你。”
她的声音轻轻一颤,“我想着你在干嘛,是不是也在为高考熬夜?是不是也在听那首你以前唱给我听的《遥远的你》?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光是想着这些,就觉得,哪怕现在死了,我也不那么怕了。”
沈彻喉咙发紧,伸手摸了摸耳机,像是在试图触碰她的声音。
他闭上眼,努力想象林幼夕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脸色苍白,手指冰冷,可她还在笑,一边流泪一边笑。
“我有多想……活着,和你一起查分,一起拿录取通知书,一起考驾照。”
“我还想跟你去你说过的那家小吃摊,吃你最爱的烤冷面。我知道你每次都说‘还行吧’,但我知道你其实超爱吃。你骗不了我。”
她轻笑着,像一个撒娇的小孩。
“我还想在秋天的时候,穿你买给我的那件超大情侣卫衣。然后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坐角落装学霸,我就在你旁边趴着睡,偶尔偷看你,你再偷偷捏我的耳朵。”
沈彻闭紧了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一字一句,说的全是他们未曾完成的事。
说的,是她没能走到的未来。
“我还想和你一起毕业旅行,去海边,租一辆小破车。你开车,我放歌。我们不定目的地,就这么一直开。你说过你不擅长方向感,那我就当导航。”
“你走错路了也没关系,我们就多绕点时间,反正我不怕绕路,只要你在。”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要被风声吞没。
沈彻伸手去调高音量,却怎么调,都盖不过耳朵里自己的心跳声。那颗心,像是被人抓着用力扯动,每一下都鲜血淋漓。
“可我做不到了。”
这句,是她最用力、却也最无力的一句。
“对不起,沈彻。”
“我本来,是想陪你一辈子的。”
她的声音哽咽了,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那哭声不是放声大哭,而是那种极力忍耐、却仍有小声抽噎的哭,是一个努力体面地告别世界的女孩,最后的破防。
“你知道我一直很会忍吧?我生病都没哭太多。可现在不忍了,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你别怪我贪心。我知道时间不够了,我还是要想那么多、盼那么多,想跟你一起过冬天、过夏天、一起发呆、一起熬夜、一起去图书馆写毕业论文。”
“想跟你吵架,冷战,互删好友,然后又偷偷加回来。”
“想陪你长大,陪你老。”
“可我真的做不到了。”
沈彻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他听见自己体内有个什么地方崩塌了。不是心脏,是记忆,是未来,是那个叫“林幼夕”的未来。
音频最后,她的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
她轻轻说了一句:
“沈彻,如果有来生,我们能不能早点遇见?”
“早点遇见一点……那样,我就能多爱你久一点。”
——
音频到这里,结束了。
沈彻摘下耳机,仿佛摘下了整个世界。
屋里一片死寂,窗外的雨还在下,细密如织,像她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散去,在风里,在雨里,缠绕不休。
他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都被时间封住了。
她说的每一句,他都记得。
那些未曾说完的告白,那些没有走完的路,那些她拼命想象的未来。
他曾经想和她一起活着走下去,而她曾经也是那么拼命地活着想陪他。
他终于明白,她并不是放弃,而是太爱他,才甘愿隐忍、选择沉默、含笑告别。
她没说完的告白,他听见了。
他会替她活下去。
会替她——查分、拿通知书、穿情侣卫衣、去图书馆装学霸、吃烤冷面、去海边旅行、毕业、长大、老去。
她的未完之愿,他一个人,也会慢慢去完成。
?
她的告白,在风里。
在雨里。
也永远,藏进了沈彻的一生里。
你要活得“彻底”
林幼夕的声音,开始轻了下去。
像是风,吹过干涸的河床;又像是雨,落在沉睡的湖面上,悄无声息。
她大概是真的累了。也可能,是在最后这一刻,舍不得离开。
音频里的她,好像换了一个人。没有了之前的笑声和调皮,也没有眼泪和哭腔。她的声音温柔得近乎沉静,像一片云——慢慢散着她最后的温度。
“你叫沈彻。”
“是个该自由洒脱的人。”
那一刻,沈彻整个人仿佛被点燃。
林幼夕的语调不重,却像是一下打进他胸膛。他记得很久以前,她就喜欢念他的名字——像是念一个咒,也像是撒娇:“沈彻,你过来,我帮你系鞋带。”“沈彻,你写字好看,我以后结婚请柬都交给你写好不好?”
现在,她再一次叫他的名字,可这一次,她不再向他靠近,而是在把他往前推。
她说:“你要彻底地活啊。”
彻底地活。
不是将就,不是苟且,不是用痛苦吊着残余的记忆继续活。
是彻底地活——像风,像火,像少年一样,去热烈地爱世界,去狠狠地把每一天踩在脚下,去对得起这条她没能走完的路。
“彻底地热烈。”
“彻底地不再想我。”
她说得轻,却一字千钧。
像是一个死去的女孩,把她仅剩的一点愿望,用尽所有的力气,压进他未来的生命里。
沈彻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光亮从屏幕里照出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她是真的不在了。
她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了。她的手指不会再缠住他的衣角,她的声音不会再从电话那头传来,她的笑也不会再为他一个人绽放。
可她最后却要他——不再想她。
沈彻忽然觉得,这世上最残忍的爱,大概就是这样:她爱他至深,却希望他忘了她。
但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笑了。
她的笑轻轻的,却藏着一整个夏天的柔光。像她穿着白裙子站在阳光下,回头冲他笑的样子。像她捧着雪糕说“给你舔第一口”的样子。像她趴在书桌上睡觉,睫毛在晨光里微微颤动的样子。
是那种很干净、很温暖、很——属于林幼夕的笑。
她最后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做你的遗憾了。”
“我想做你能牵手,一直走下去的人。”
沈彻听到这里,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把脸埋进手臂里,整个人颤抖着。哭得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像一个在风中走了太久、走丢了自己的人。
她说,她不想做他的遗憾。可她已经成了。成了他心上那道永远合不拢的口子,成了他一生一世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她说,她想牵他的手,走到最后。可她连查分的那一天都没能等到,连看一眼六月的天都来不及。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边有一缕晚霞,从厚重的云层中破出一点光。像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回应。
沈彻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天色暗了,但他不觉得冷。
他想起林幼夕说的那些“没做到的事”——
一起查分。
一起吃烤冷面。
一起穿情侣卫衣。
一起放风筝,去海边,不设目的地地旅行。
她的世界戛然而止在医院的白墙之内,可她的愿望却留了下来,留在沈彻的每一个未来里。
沈彻望着天边那抹光,眼眶仍红着。他抬起手,像是试图穿过空气,去握住什么——哪怕只是风,也好。
他轻轻开口,声音沙哑:
“林幼夕,你放心。”
“我会彻底地活下去。”
“彻底地热烈。”
“彻底地不再让你担心。”
“你没做到的,我帮你做。”
“你没走完的,我替你走。”
他终于理解,她为什么在最后还要笑着说“彻底”——
那是她给他设置的出口,是她用命也不舍得拉住的放手。
她爱得太深,才愿意成全。
成全他自由地活、勇敢地走、不带沉疴地去爱世界。
沈彻合上电脑,走出房间。风还在,天还没黑透,街道潮湿,光亮稀薄,却真实。
他走到路口,风扑面吹来,发丝乱了,眼睛却是亮的。
他没有回头。
风里,没有她的声音了。
可他知道,她听见了。
听见了他的承诺。
听见了——那个叫沈彻的少年,终于学会了如何彻底地活。
?
“你是彻底的沈彻,
那我,就永远是属于你的夏天。”
雨中的奔赴
音频结束了。
屏幕忽然变黑,耳机里再无声响。
沈彻没动,只是坐在那,像一尊雕像。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失去了意义,屋内光线昏黄,雨声却愈发清晰地穿透每一寸空间,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撕扯着他本就支离破碎的心。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键盘上,悄无声息地散开。
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只觉得胸腔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困难。他眼眶通红,手指发颤,却不敢再点开一次那个音频。他怕再听一遍,就真的,再也走不出来。
那是她的遗音。
她走了。
她真的,走了。
终于,夜幕降临,窗外的雨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反而愈发狂躁,像是替谁在失控呐喊。街灯开始亮起,一盏接一盏,将城市的哀伤洒在每一片雨水落下的地面上。
而沈彻,在下一秒,忽然站起身。
他猛地推开椅子,耳机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钝响。他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着,一头冲出了房间,连门都没来得及关。
没有伞。
没有外套。
他只穿着单薄的黑色短袖,冲进雨幕中,像一枚箭一般,奔向记忆的尽头。
雨水砸在他脸上,身体上,衣服顷刻湿透,但他毫无知觉。他跑过马路,穿过巷子,路灯在雨中模糊成一道道光晕,行人都避雨去了,街道空荡得像一座沉寂的梦境。
他不在乎路滑,不在乎寒冷,甚至不在乎自己要奔向哪里。
他只是本能地跑——
向着那个早已烙印进他心底的方向。
向着她离开的终点。
那片熟悉的墓园,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他整个人几乎要摔倒在地。
他气喘吁吁,鞋子早已湿透,脚步一顿顿地踩在泥泞上,水花四溅。他一步步地走进去,穿过一排排黑白碑文与沉默的雨林,最后——
他停在了林幼夕的墓前。
墓碑上镌刻着她的名字,那几个字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晰刺眼。
林幼夕,十八岁。
笑容温柔,眼睛明亮,生于夏末,止于六月。
沈彻跪了下来。
他撑着双膝跪下,膝盖直接撞在湿润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水渍。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把头埋在墓碑前的青草中,失声痛哭。
他哭得像个孩子,撕心裂肺,毫无保留。
“你骗我……”他的声音颤抖,几乎无法听清,“你说你会撑到放榜的,你说你要听我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
“你说……我们还有好多夏天……”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说到一半便哽咽住。
那天她靠在他肩头,小声说:“我们以后一起去查分好不好?到时候你亲口告诉我喜不喜欢我,如果不喜欢,我也就算了……”
他明明还没说。
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还没来得及,把他藏了那么久的喜欢,从喉咙里完整地说出来。
“我喜欢你啊……”他轻轻地说,声音却像被雨吞噬,“林幼夕,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
他哭得几乎窒息。
雨像是听懂了他的痛,开始加大力道地砸在地面上、他的背上、她的墓碑上。草地泥泞不堪,他的裤子和手肘早已沾满了雨水和泥土,可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就那样跪着,一遍遍重复:
“你骗人……”
“你说不疼的……”
“你说只是小感冒……”
“你说……你说我们会一起毕业的……”
风忽然呼啸起来,雨中吹得人睁不开眼。
沈彻缓缓抬头,望着那张她生前照片上永远定格的笑脸,眼神混着雨水,模糊不清。
“你知道吗……”
“我以前总觉得,‘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可你连‘明天’都不等我。”
他说着,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像是一个丢了整片世界的人,把所有没来得及说的话、做的梦、想的未来,都在雨夜里倾诉殆尽。
“你让我好好活,活得彻底……我怎么活得彻底?”他声音发紧,语速失控,“我每天起床,想给你发消息;走进教室,想转头看看你有没有坐在窗边;放学后,看到烤冷面摊就想起你那句‘只吃两口’,可你每次都抢走一半。”
“林幼夕,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活啊?”
“你在走的时候,有没有一秒钟……是后悔的?”
雨水从他下颌线滴落,在墓碑前聚成一小滩,像她的回音,沉默又固执。
墓园无声,只有雨水敲打树叶的声音,还有他断断续续、像心脏碎裂的呢喃。
他缓缓伸出手,抚摸着墓碑上她的名字,手指在上面一遍遍滑过,就像在触碰她最后的存在。
良久,他靠着墓碑坐下,整个人像被雨洗过的废墟,安静却悲凉。
他终于不再哭了。只是仰头,望着灰暗的夜空。
“你知道吗……”他忽然轻声,“今天下雨了,很大。”
“像你留给我的一整片夏天,都塌下来了。”
?
雨一直下到深夜。
沈彻一直坐在墓前,像一座石像,没有撑伞,没有避雨。
后来,是他父亲接到通知找到他时,看见的那一幕:沈彻坐在泥地里,整个人湿透,眼神空洞,却抱着墓碑睡着了。
他嘴唇发白,却还在低声喃喃:
“幼夕……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
她给他留下了一场雨。
他,用整场奔赴回应了她。
那天夜里,雨声很大。
像她说“再见”时,天都听懂了。
原来爱是一场雨
林幼夕真的走了。
那个笑起来像阳光,哭起来像雨的女孩,最终没能陪他走到人生的下一个章节。她的人生,定格在那个夏天,在那场雨开始的清晨。
可她没有真的离开。
她的声音,还藏在那个U盘里,在每一个孤独的夜晚低低响起;她的笑容,还藏在他眼皮底下,在梦里一遍遍重现;她的泪水,他亲眼见过,却从不舍得在她面前流。
而她的爱,留在了那场雨里。
那是一场从清晨下到深夜的雨。
像她,把她这短暂的一生,全部压进了最后一个告别里。
沈彻终于明白了。
林幼夕从不是想让他背着她的名字苦苦活下去,她不想他记住她的痛,不想他一遍遍回忆她如何死去。
她只想他好好地活着。
用力地,热烈地,彻底地。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给他留下祝福,却没说一句“别忘了我”。她不愿成为他的束缚,不愿他夜夜梦回医院,不愿他的人生因为她变成一座囚笼。
她只想——他自由。
自由到可以把她放心地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而不是最痛的地方。
**
但沈彻怎么可能,活得彻底?
当那场雨,成了他心里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季节?
他试过遗忘。试过把注意力全投进学习,试过换掉所有和她有关的物品,试过装作没事人一样跟朋友谈天说地。
可她是林幼夕。
她不是谁都能替代的。
她走了以后,他忽然发现,原来世界上有些人,只要在的时候,空气就有味道,阳光就有温度,连风吹在脸上都是温柔的。
她不在了,这一切仿佛也失了色。
生活像是突然断了一条神经。
他走进教室,不再习惯右边的座位是空的;他打开微信,不再习惯没有一个人每天早上第一句问“你早餐吃了吗”;他走在操场上,不再习惯没有那道追着阳光奔跑的背影。
雨停了,但他心里的那场雨,却再没停过。
**
他曾无数次问自己:
如果早点发现她生病了,是不是可以带她去更好的医院?
如果当初他不那么迟钝,是不是可以早点告白、早点让她心安?
如果那天晚自习后,他没有让她自己回去,是不是她可以多撑一会?
可“如果”从来不是救命的咒。
这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永远不是“失去”,而是**“没来得及”。**
他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梦里都是她。
没来得及和她一起查分,没来得及陪她拿到录取通知书,没来得及告诉她:“你是我这辈子最想拥有的未来。”
林幼夕用尽了一场雨的方式,替他说了再见。
而他——用接下来的每一天,去理解那句告别的重量。
**
“你要彻底地活。”她说。
那天夜里,他坐在她的墓前,听着雨打在地上。他低声应了,却没有真正答应。
因为他还做不到。
活得彻底,意味着重新开始,意味着要有新的目标、新的热爱,意味着要接受她真的不在了,意味着要开始和另一个世界握手言和。
而他还在原地。
他还困在他们一起走过的街道、还困在那个她靠着他肩膀打瞌睡的课间、困在她录下的音频里每一滴轻轻的叹息里。
他不是不想走出去。
他只是还在学。
学着怎样,在记得她的同时,也能慢慢学着不再被她拖住脚步。
**
他去查了高考分数,成绩比他想象的还要高。第一志愿顺利录取,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任何人。
他只是静静走到那块墓碑前,把分数念了一遍。
“幼夕,我考上了。”
“你不是说,要听我亲口告诉你吗?”
风吹过,树叶微微晃动。他像是听见了她笑,那种干净又倔强的笑:“看吧,我就说你可以。”
**
后来很久以后,沈彻站在人生新的起点。
他走出城市,走出校园,去了更远的地方。他学会了更多话,也认识了更多人。生活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模样。他仍会笑,也会哭,失落时也会发呆,但再也没有人知道,在他心里,永远留着一场雨。
那场雨,只有一个人知晓。
他没忘。也永远不会忘。
但他终于学会,把那场雨留在回忆里,而不是活在现在里。
他开始真正活了起来——不是为了忘记,而是为了更好地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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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知道,林幼夕希望看到的,从来不是一个停在雨季里的人。
她希望看到一个,可以踩着泥泞一步步走出去的人。
他做到了。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带着她,走更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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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爱是一场雨。”
“你走了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你说过的每一句‘没事’,其实都是在等我学会长大。”
“你为我留下一场雨,而我——要带着这场雨,好好活完我余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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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看向天空,天色清朗。
久违的阳光破开云层,洒在他的肩上。
他闭上眼,轻声呢喃:
“林幼夕,雨停了。”
?
“有些人走了,像风吹过山谷,留下整个四季。”
“你在雨中离开,我在雨后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