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陛下她悔不当初[西幻]》黑白灰骑

6、第 6 章

　　流水淙淙，水滴规律地坠落在鹅卵石上，耳边湿热，传来低声呢喃。视线昏暗，忽明忽暗的光点逐渐扩大。

　　眼睛睁开，眼窝凹陷显得眼球凸出，没有脂肪的支撑，身底床板有些咯骨头。空气流经喉管时被阻塞，喘不过气，心脏跳得沉缓。

　　外面响起阵阵拍击声，不时夹杂着一声低吼。

　　正午阳光透过布料薄弱处洒进来，男人揭开营帐门，日光在室内攀升，光线落在脸上，留下一块金色亮斑。

　　她仰面躺着，双眼睁开呆望屋顶，许久也没有眨眼。血从开裂的嘴唇往外渗。

　　亨里埃塔的心急促地跳了一下，又望见被子轻微挑起，而后又沉下，还有呼吸。

　　彼得站在骑士长的身后，被高大厚重的甲胄挡住了视线，窥探不了室内的情况。他是附近城镇有名的医生，为许多贵族看过病。

　　随行的牧师不仅不能医治她，使用的法术反而会造成损害，毕竟两种力量本就相互排斥。而军医更擅长外伤治疗，对此所知甚少。他不得不派人去找民间医生。

　　彼得是个虔诚的信徒，当骑士团表明来意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以为是哪位神职人员或士兵受伤，希望能尽自己微薄的力量。

　　当他走进帐篷，女人的面容映入眼帘，他又仔细看了一眼，眉尾高挑，怒气涌上头，山羊胡气得翘起。

　　他惊讶地看向这位首席圣骑士，如果不是出于敬重，他会立刻转身离开。

　　脂肪开始填补骨头与皮肤之间的空隙，她看起来没有最初那么吓人了，那天简直像个骷髅。

　　他瞥见医生的神色，不以为意：“先生，请。”

　　彼得移开视线，摇头拒绝：“我治不了。恶魔违逆神明，罪孽深重，活该受罚。如果神明不宽恕，他们就该去死。”

　　亨里埃塔了然，看向身形枯槁的女人，点头同意：“当然，她死不足惜。”

　　听了这话，彼得的气消了些。

　　男人话锋一转：“因此我们要押她去教廷，在众人面前审判她，来警告那些不敬之人。她是重要人质。”

　　“彼得先生，你的虔诚令我感动，主会保佑你。无论如何，请你试一试。”

　　心中敬仰的圣骑士三番两次地请求自己，又有恰当的理由，彼得最终松口，点头应下。

　　秉持着对邪恶之人的抵触，彼得全程不靠近，他戴着手套，手持铁夹去揭开被子，从远处观察病体，内心紧张。

　　但女人僵若死尸，没有一丁点反应，哪怕冰冷的铁夹探进口中。

　　魅魔身份很快被识破，医生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告诉亨里埃塔：“她需要和别人接触，血液、唾液都可以。”

　　魅魔比较特殊，部分贵族会捕捉他们并豢养用来玩乐。他曾经见过，因此了解一些，

　　快速诊断并给出治疗方案，他领了赏金，迫不及待地离开营地。

　　医生走后，亨里埃塔坐在椅子上处理文书。他们要将一切都献给主，不能再与异性有亲密接触，更不能有伴侣。

　　脚步声响起，男人抬头，斯图尔特站在门外，手上端着餐盘，里面乘着两碗粥。左边是小分量稀粥，里面撒着肉糜与蔬菜丁，右边是浓稠的鱼肉粥。

　　多的那碗要喂给谁不言而喻。他倒觉得奇怪，之前严禁任何人给她送吃的，昏死后，反倒亲自喂食。

　　午餐被摆上桌，男人还在处理文书，看完最后一行，他将它们叠放整齐，锁进箱子。抬头发现斯图尔特站在桌旁：“你还有事？”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斯图尔特认为骑士长对她防备不足，礼待太多，分明是敌人，太仁慈就显得愚蠢。更何况教廷内务，不该不顾及旁人。

　　如果莉莉娅知道，他在担心她会窥探教廷秘辛的话，一定会翻白眼，他还真是看得起她。成年前，莉莉娅算半个文盲，通用语是她后来跟着“系统”学的。

　　年少时为生存奔波，还要躲避猎魔师，长大后又要做任务，到处惹是生非，她没时间研究那晦涩难懂的教文。

　　汤勺凑到嘴边尝了一口，温热但不烫嘴，滑入喉中，调味清淡。手伸向另一个碗，身后喘息声逐渐明显。

　　手搭在桌面不动，女人的眼睛睁开，睫毛颤动，恢复了神采，头部转动时颈椎弹响，手伸出被子，搭在床沿悬空。

　　莉莉娅很快意识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对方没有取下头盔，看着像是个活人：“你好，请问你是？”

　　“是我。”

　　这嗓音让她一下清醒，眨巴眼睛，回过神，原来是那个混蛋。好奇心骤然熄灭，手缩回被子。

　　双手交握，环住手腕，细得可怜，她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抬到面前，真就成皮包骨了。皮搭在骨头上，松松垮垮的。

　　发生了什么？她记得自己被“系统”摔到地上，这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沮丧地将头偏向一侧，不敢想象自己此时有多难看，一抬眼就瞥见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粥，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讨厌的亨里埃塔。他当着她面，视若无睹地吃饭，很快一碗粥入肚，她咽了口口水，视线聚焦于剩下那碗，无意识做出吞咽动作。

　　男人动作停下来，侧过头，她好像穿过头盔缝隙透见他那双绿眸，内心暗暗期待。但他很快不再看她。

　　随着男人端起另一碗，又吞吞吞喝完，干净见底的两个空碗，她的希望完全破灭了，只能心里愤愤念叨。

　　阳光逐渐变烈，地上的影子逐渐倾斜，直到最后太阳落山，一盏煤油灯亮起。

　　她想找机会逃走，可双脚被铐住，外面除站岗士兵外，还有来来往往的巡逻人员，身体未恢复。

　　就这样硬捱着，看那家伙一直坐在那，她气不打一处来，但桌旁就摆着那把巨剑，又冷静下来。

　　直到一道声音打破对峙，斯图尔特走了进来。

　　“团长，柏兰特已经受完惩罚，他希望能当面向您请罪。”

　　墨点逐渐扩散晕染，男人眉头下压，将羽毛笔搁置在纸张上，头也不抬：“让他自己下去反省，告诉他：‘再有下次，就滚回去牧羊。’”

　　“是。”

　　莉莉娅竖起耳朵，她记得这个名字，是之前送吃食的那位骑士，他又被处罚了吗，为什么？

　　她有些好奇，但抬眼就看见亨里埃塔那冷漠的眼神，嘴角耷拉，一脸严肃，及时止住了嘴。

　　她掖紧被子，想尽快入睡，这样就不会感到饥饿了。身体也格外疲惫、乏力。

　　翻过身，睁眼看见对面的男人，毫不避讳地裸露上半身，埋头用清水给自己擦伤口。

　　青紫凹痕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体格结实，但伤疤遍布，细致地为各处上了药，她逐渐困了，眼皮合上。

　　呼吸节奏逐渐平缓，男人停下了动作，烛光将匕首的血槽中的浅沟照得若隐若现，女人两颊凹陷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惨白没有血色。

　　直到火苗熄灭，陷入一片漆黑中，亨里埃塔才反应过来，他盯着那张脸看了不知道多久。

　　在黑暗中，粗大的手摸索上脖子间系着的十字架，将它握在手中，开始祷告，借此洗刷内心的罪恶感。

　　请神明原谅。

　　又过了一周，他们返程的步伐不急不缓，但一些事在悄悄发生转变。

　　骑士团每路过一地，通常会受到当地领主的欢迎，就算不是教徒，也不会为难。通常会在城市外设置采购市场供交易。

　　但逐渐有领主拒绝他们进入领地，更甚者直接派出奴隶团对峙。因为信息封锁，亨里埃塔还不知道，预言已成为现实。

　　帝国的统治者被刺杀身亡，政局动荡，同一天教皇也被发现离奇死于祷告室内，被发现时整个人被刺穿，以跪姿被钉于地上，正对着神像。

　　知情人很快被封口，但流言是瞒不住的。哪怕没收到消息，他们也察觉出异常，多个城市宣称粮食歉收，他们无法购买到足够的粮草，但不在敌对领域，也不能进行勒索和搜刮。

　　所幸一位贵族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当天傍晚他们得以在对方的庄园里修整。他慷慨地提供了大量的物资供给，并准备了晚宴，要为凯旋归来的骑士们庆祝。

　　星星点点的烛光照亮盛大的花园，庄园富丽堂皇，就算他们心中防备，那些一直跟随的士兵、民夫也难得好好休息一场。

　　酒杯碰撞，金黄色啤酒从杯边溢出，一杯又一杯灌入肚中，烤乳猪和新鲜的水果、甜点摆满了餐桌。

　　室外人声鼎沸，宴会厅却只有餐具摆放时的碰撞声。长桌两侧分别坐着亨里埃塔和贵族领主。其他人围坐在两侧。

　　奴仆已将餐盘摆好，浅石榴红色的葡萄酒被倒入杯中，主人脸上笑容洋溢，赞美之词像流水一样抛出。稍作检查后，团长点头微笑：“感谢大人的招待，不过我们明日还要继续赶路，不能多吃。”

　　被拒绝，庄园主人大笑起来，并不在意，反而酒杯高举，赞扬他们是英雄。复杂的用餐仪式后，宴会正式开始。

　　用餐的时间越来越长，亨里埃塔皱眉，视线看向柏兰特，对方了然起身，告解自己身体不适，要先行离开。

　　火光在原野上闪烁，漆黑的夜里，人群攒动，空虚的大营里，有人闯入。

　　莉莉娅仍被关在帐篷里，她的活动范围受限，所幸他后来终于想通了，愿意给她吃点东西。

　　精力恢复了些，只是脚上的镣铐还是没法解开，只要她使用魔力，镣铐就会变烫，脚踝险些被灼伤。

　　欢快的旋律与众人的歌声传入耳中，她掀开篷布，透过一角往远处看去。竟无人看守，她的帐篷在营帐中央，不知道斯图尔特去了哪里，但这无疑是个好机会。

　　她的身体好了些，有了一点力气，抓住这个机会，她要逃跑。

　　蹑手蹑脚地远离帐篷，小心地避开巡逻人员，看他们都往一个方向聚集，那儿准是出了什么事。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在绕出栅栏、跨过壕沟后，开始狂奔。

　　当柏兰特回到营地，粮仓火光一片，后勤兵将水泼下，不久火被扑灭。他走到营帐中央，里面空无一人，四处寻找后发现，被打晕倒地的斯图尔特。

　　森林里漆黑一片，偶有闪着蓝光的眼睛，那是野兽。

　　被死亡恐惧驱使，她不知疲倦地奔跑，鞋子的绳子断开，索性不管，赤着脚狂奔。但随着距离增加，脚上的镣铐越来越重，每抬一次脚都要花百倍力气。

　　她停下脚步，手扶着腰，大口喘气。右腿颤颤巍巍地离地，马上落了下去，浑身汗水淋漓，只能蹲下休息。

　　窸窸窣窣的碎响逐渐明显，细长身影从枝丫间探出，紧接着是一道呼喊：“找到了，在这里！”

　　数个火把在林间浮现，人群朝声源聚拢，靠她越来越近。

　　莉莉娅想往前跑，但双脚沉重，反而让自己向前跌倒，落叶散入指间，泥土松软，根本爬不动。她想苟到树后隐藏身形，但光已经照亮背部，数道影子围拢过来。

　　“在这里。”

　　该死，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