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落参横·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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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混沌，盘古辟空蒙，太极始生，两仪四象成。鸿钧称尊，道演三圣，教分阐截。
鸿钧老祖掌乾坤鼎炼大衍金丹，鼎中香灰积灵万载，渐生灵慧。老祖感其造化，取千枚仙丹为基，以日月精元点灵窍，助其脱蒙昧。灰烬受天地至真之气，顿生灵明，化形为少年。
鸿钧观其气通紫微，眉含星斗，名之“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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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州山·无陵谷
昊天单手攥着两条小龙后颈皮跨出山门的一瞬，耳边擦过两枚水刀。
刀锋落地，无声化为两滩水痕。
昊天一下来了兴致，将两只小龙收进衣中，抽出背后天青剑，迎面追上袭来之人。
对方力气与他不相上下，翠锋撞上水刃，铮鸣之声不过片刻，另一把水刀便自背后刺来。昊天倒也不躲，水刀扎向后心之时，对方以为得手短暂卸力的一瞬，天青剑霎时长锋一挑，割开对方斗笠垂纱。
“纱绡？你是海族？”
“这么难杀？”
二人同时出声，昊天端详天青剑上削下的鲛丝不过几瞬，再抬头看时，对方已将斗笠转了一圈，黑色纱绡又将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
“喂！你这能看见吗，白绡就算了，黑的真能看清？”
“既认得海族纱绡，何必再问？”
好嘛。好不容易开启话题，怎么上来就把天聊死。
昊天收剑入鞘，双手举起。
“看！我投降了哦，你再动手的话，这场就算你输了！”
“？你以为我在和你切磋？！”
…？不然呢？
见他疑惑蹙眉，对方声音带上愠色，数柄水剑骤然化成一把近一人高的长刀。
“江湖巧遇罢了，阁下，玩真的啊？”
“…欺人太甚，看刀！”
背后天青剑嗡鸣颤动，昊天掰了掰肩胛骨，苍蓝眼底扫过浮动的天青剑穗：
“歇着吧，这回不用你。我要去玩点刺激的。”
好久没见到会说话的活人了，我一定要大聊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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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
“我说……”
昊天挣着身上水母绳索，小声探头：
“…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从来没见过你啊，你刚才说我抓了你弟——”
“不许动，再动杀了你。”
长刀被水流架在脖颈处，昊天抬头望向对方，黑绡斗笠已被那人嫌碍事取下：他未戴发冠，银白发丝被一条二指宽的海蓝纱绡束起，随意搭在肩头，长眉蹙起，红玉色的眼盈满焦急，双手不停在刚扒下来的昊天的玄青外套里翻来翻去。
昊天在水母绳索里努力够出肩膀，盯着面前人的侧颜眉眼，大脑放空。
片刻后越想越怪。
不应该啊，我什么时候抓过这么好看的人的弟弟？这么好看的脸居然有两张吗。
“说！你把我弟弟藏哪了？”颈间水流消失，长刀突然被面前人拿起，刀尖抵在昊天眉心：“我明明看见你把他们抓起来了！再不交出来我杀了你！”
昊天眉间金色云纹忽明忽暗，他是真想不通，拿头在刀尖上一下一下撞着玩：“…那我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弟到底是谁啊…”
水色刀锋在他额头上叮叮出声，却伤不得他分毫，面前人蹙眉轻一抬手，一人高的长刀霎时化为水流消失：“…装个没头了是吧。”
腕上骨骼咔咔作响，注满灵力的拳头划破空气、砸向面门的瞬间，一黑一红两条圆润的小胖龙自昊天领口爬出。
面前人赶紧卸了力道直直刹住。昊天愣了半下，只见对方抱起那只红色的小龙，翻来覆去检查：“有没有受伤？头怎么磕的？都破皮了…”
“说！是不是你干的！”水流长刀重新汇起，指向昊天。
昊天：？
红色小龙扯了扯白衣少年的衣角，指向另一只黑色小龙，小黑龙一见白衣少年，便吓得直躲。昊天依旧被卷在水母绳索里，见状不对，仅一眼神示意，那小黑龙便躲在昊天背后，抓着水母绳索，怯生生的不愿见人。
“阁下，此二位乃镇海龙王敖平之子，虽然奇形怪状了点，但可别动拐卖儿童的歪心思啊，龙王会宰了你的。”昊天扬头，示意对方看向两个小龙腰间的龙纹白玉：
“我刚把他俩从复州山冰堆里捞出来，送完他俩回龙王殿我还得去救下一批万民于水火呢，商量个事，先放了我这个替天行道英雄救——”
周身水母绳索骤然裂开，面前人丢了长刀，俯身对着昊天就是一大拜，头像是要插地里：
“镇海龙王太子敖光，有眼无珠，不识愚弟救命恩人！望…望…望仙君责罚！敖光听凭处置！”
敖光把头埋袖子里，越说越小声。昊天将身上水母粘液擦了擦，发现擦不掉后直接脱了中衣，敖光刚想抬头，见他莫名其妙开始脱衣服……又把眼睛埋了回去。
“仙…仙君这是…”
“啊没事，衣服脏了换一件穿穿。”昊天捡起地上刚被敖光扒下来的玄青外套，抖抖灰，穿了上去。昊天系上腰带，见敖光还在那低头跪着，耳尖通红，赶紧扒拉两条小龙过去扶他起来：“没事你快起来吧不用跪我，这这这我也不至于让龙王太子行这么大礼快快快起来。”
那红色小龙被昊天一扒拉，一深一浅走到敖光面前，话还说不利索，咿咿呀呀去揪他额头。
敖光蹲下来哄他，一对银白攀着赤红纹路的龙角自额间化出，两只小龙见这龙角便觉亲近，不停蹭着敖光衣摆。
……好漂亮。
这是昊天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龙，人形好看，龙角也好看。他不禁走近，蹲到敖光面前细细地看。
见他来，敖光抱起两个小龙低头，声音没了一开始的杀气，温润好听：“仙…仙君，刚才之事是敖光冒犯，找不到两个弟弟一时心急才…”
昊天以灵力解下背后天青剑，让剑穗逗着俩小龙去一边玩，目光却一直焊在面前这条龙的眉眼之间。
“没事没事…不用道歉真不用…”
他真好看，说话也好听，看起来也不是很内向。
“敢问仙君怎么称呼？”
面前的人犹豫片刻，半晌后脱口而出：
“北辰。”
“那…将功补过吧！北辰仙君可有什么想要之物？敖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眼睛好亮。
“还真有。”昊天假装思考。
“是什么？”
背后天青剑骤然收回，剑穗灵光缠绕，流苏霎时变为一捆绳索被昊天攥在掌间，敖光顺着绳索抬头望天，只见空中飘着一堆鸟兽鱼虫，身上皆拴着一根青白荧线，再顺着荧线看回来，目光回到昊天手中。
他就这样，把一根剑穗流苏，变成一大捆细线，放风筝一般，在头顶开了个花鸟鱼虫市场。
“我还有一堆忙没帮完呢！你两个弟弟就交给你抱回龙王殿吧，剩下的这些家伙——”昊天指了指头顶一堆魑魅魍魉，看向敖光，满眼星星：
“你陪我挨个送回去吧！”
“好！”敖光点头。
“你长得也好看，我喜欢听你说话。”
“谢谢！那我多说！”敖光点头。
“把他们全送回去之后，你再跟我回紫霄宫吃个饭吧！”
“好！”敖光点……不是等会，去哪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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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凌霄宝殿
断云卷霭，浮霞凌空。
紫气翻涌，三宝玉如意与青萍剑的虚影在云海中若隐若现。道德天尊的太极图悬在殿顶，阴阳二气如游龙般缓缓流转。
“师弟，你碧游宫近来气象万千，前日听多宝道人谈起，是又添了七十二路外门弟子？”
灵宝天尊青袍无风自动，背后四道剑光嗡鸣，见元始天尊来，一如既往地开口：“师兄谬赞，您玉虚宫才是三界典范，我截教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如何比得，您座下徒儿过处，怕是连山野精怪都要避让百里。”
“师弟这般教化众生，倒叫我想起师尊当年在紫霄宫讲道的盛况，当真是有教无类，深得师尊真传啊。”道德天尊一来便见二人剑拔弩张，赶紧出言缓和这两位师弟一见面就明里暗里互掐的焦灼场面。
“总好过师兄门下尽是些薄情寡义之徒。当年广成子三谒碧游宫，我那些披毛戴角的弟子尚知端茶奉果——”
殿外忽降九霄神雷，灵宝天尊瞬间收了言语，三道清气各自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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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钧老祖万年不曾露面几次，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呢！”
“听说老祖这次出关，是为了带那位他亲自点化的鼎中香灰，来凌霄宝殿当天帝的！”
“啥玩意？香灰？香灰当什么？天帝？我没听错吧，先不说设立这天帝之位是不是公然骑在道德、元始、灵宝三位天尊脸上，就算不得不有个人来当天帝，也轮不到一坨香灰当吧？！老祖这是要大义灭亲，让一坨灰夺了三位爱徒的权？”
“要我说这天帝之位哪有必要，三位天尊勠力同心，共同执掌凌霄宝殿多年，也没见出过什么岔子，难道老祖是要卸磨杀驴…借这香灰妖精之名，收回大权？”
“呸呸呸，乱说什么呢，什么香灰妖精，那是老祖亲自启智点化的香灰，他是妖精，那老祖是什么，妖王吗？”
“师祖将至，尔等何故在此妄议是非？”
一堆三代弟子匆匆对无量仙翁行礼后，顿时作鸟兽散。
无量仙翁刚一回头，便见一着玄青道袍的少年走来，昂首挺胸，朝气蓬勃，一身正气。
“哎呀呀，这位小友是…？”无量仙翁指着昊天，摸了摸胡须，满眼欣赏。
昊天侧身望向鸿钧老祖，无量仙翁刚想行礼，便被鸿钧老祖打住：
“既是元始座下弟子，你便叫师侄吧。”
“是。”昊天挑眉俯视，等着面前人张口叫师叔。
“？”
无量仙翁望向鸿钧老祖离去的背影怔愣半刻，对着面前这个二十出头不能再多了的少年僵硬行礼：
“见过…师叔…？”
“啊，你好，师侄，久仰久仰。”昊天弯下腰，双手握住无量仙翁行礼的手，拍拍。
画面一度十分诡异，宛如某种扶贫仪式。
九霄神雷轰然响起，凌霄宝殿大门将开之时，三位天尊敛容正色，一齐行礼。鸿钧老祖接过他们三人递上的三把宝剑，置于凌霄宝殿殿心泉眼处洗华。
每逢众圣之师鸿钧老祖出关之时，皆收三清宝剑洗华，以示师出同门、勠力同心、永不叛出。
“昊天。”
“徒儿在。”
“洗华已毕，去取你三位师兄的宝剑来，逐一归还。”
一颀长人影自殿门走近，周围众仙无不避让，目瞪口呆看着这个香灰成精，居然登得凌霄宝殿，触得殿心圣眼泉水，取下象征三清地位的三把宝剑。
不是，这真要给这香灰扶上天帝啊？
大殿内落针可闻，道德天尊首先出声，夸了昊天几句一表人才。元始天尊见昊天举止端正得体，并无不悦，片刻便敛容正色。灵宝天尊哈哈大笑接过宝剑，对着昊天大夸特夸。
截教主张有教无类，昊天这香灰化灵的身份，倒正中灵宝天尊心坎。
“好了，昊天，你且退下。”
昊天跪身，对座上鸿钧老祖三拜后，起身对三清天尊一拜、对殿内众仙一拜，对殿心泉眼一拜。
当真是处事周正，不像演的，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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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吾之爱徒，昊天。此次带他来，是着手商量天帝一事，诸位仙家觉得，吾这小徒，如何？”
鸦雀无声。
在场仙者大多懂得一则道理，听话，要听直属上级的。鸿钧老祖这等地位平时根本见不到影，在这种认同昊天当天帝就等于打三位天尊的脸的情况，不说话，倒也是一种智慧。
“在下看来，老祖爱徒恐难当天帝大任。”不知何处角落冒出一句，开了这个头，质疑便如雨后春笋，在殿内拔地而起。
“纵是天地灵气化形，也终究是草木心性，未经人、神、仙之道，未受爱、别、离之苦，不长攻、守、退之能，不持刑德，不经监守，即便知书达理、品度非凡，也难成大事。”
“不知老祖爱徒可知，为帝者心性如何？为帝者所为如何？为帝者治世如何？”
“虽有至明，而有形者不可毕见焉，虽禀极聪，而有声者不可尽闻焉。老祖爱徒少年意气有余，但观世探世不足，成帝成王者，不可为也。”
“老祖，我没文化，我就是觉得，同样是您的徒弟，定要一人坐这天帝之位，为何不从道德、元始、灵宝三位天尊中选——”
“够了。”道德天尊打住此起彼伏的反对之声。
“不知道德天尊有何高见？”
“龙王过誉。”道德天尊对镇海龙王敖平微一颔首，转头面向鸿钧老祖：“师尊，徒儿认为，天帝之位虽有待商榷，但我与二位师弟共同掌凌霄宝殿千年，师尊可在我三人之外，择一帝王命相者，任天帝。”
鸿钧老祖不答，只见老祖周身灵光一暗，消隐于凌霄宝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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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德天尊有何高见？”
镇海龙王敖平提问的一瞬，凌霄宝殿外偷听墙角的敖光浑身一激灵。
别乱卷进这种事啊父王…
周身灵力消失一瞬，敖光也觉得没必要再藏了，他伸手解了隐身符，对殿里剩下的墙角偷听兴趣都不太大，扑了扑衣角，转身从宝殿飞檐上蹦下。
“你怎么也偷听？”
敖光刚一落地，便见昊天靠在殿外墙上，腕上传音符随风翕动，满脸无所谓。
“青鸾和白水鹳都送回去了吗。”敖光接过他递来的黑白锦囊，从中倒出几枚桑葚大小的糖豆，吃了一个便觉发齁，赶忙给昊天抛了回去。
“都送回去了，你的将功补过也完成了。”昊天冲敖光挤了挤眉眼，他本是想笑的，但眉头一皱喉间便漫上苦涩，他一口咽下快哽出来的声调，嗓子发出一声低微的咳嗽。
“你不开心。”敖光走近他，一把扯下他手上传音符。
铺天盖地的质疑随符咒破碎，一同消失在脑海。昊天扯起嘴角笑了笑，掏出帕子把敖光手上传音符的灰烬擦干净。
这是敖光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昊天露出这种…表情。
初见只觉他健谈、热情、自信。
可他，他也会沉静、冷漠，甚至…自卑。
敖光扯过他袖子，语气一改往日好的可以没问题，态度强硬：
“你跟我来。”
东海·方壶岛
昊天坐在一条硕大的白龙背上，他控制不住去摸着那莹润银白、萦着淡红霞光的龙鳞，敖光本想哼一声听他夸自己两句，一想到刚才的事，便把灵力流转全身，让那龙鳞更亮了点。
碧涛轻拍沙滩的声响从云幕深处传来，海天相接处浮动的银线之间，方壶岛正被晨雾托举着浮出水面。
碑底渗出的灵泉蜿蜒成溪，岛礁边缘的白砂随潮汐涨落明灭，玉碑上的云篆忽明忽暗，字迹随潮声变幻，时而如惊涛裂岸，时而似珠落玉盘。
将昊天轻柔地放在白沙滩上后，敖光双袖一振化为人形。
“那天在复州山，是我两个弟弟，敖明和敖钦。”
“真是亲弟弟吗？”昊天支着头问他。虽然不懂为什么敖光突然带他来这里，也不懂他为什么没头没脑向自己介绍他的两个弟弟，但既然敖光说了，那话就不会掉在地上。
“…算是吧，我们不是同一个母亲，敖明和敖钦是一个，敖顺、敖闰都有自己的母亲。”敖光扒拉着沙滩白石，原地抛石子儿玩。
昊天蹙眉，他不懂，为什么一个人要有这么多妻子。
打转的白石子被昊天凌空攥住，打断敖光的胡思乱想，昊天趴在沙石上，静静听他讲着。
“我们四兄妹一直在龙王殿住着，父王其实不怎么回这里，我母亲去世的早，最开始没有弟弟妹妹的时候只有我自己在那里待着。后来父王领回一个浑身是刺的弟弟，说他的母亲也去世了，叫我好好带他，但…好像他并不是特别喜欢闲聊，所以一开始我们没什么话说，”
“后来父亲又带回一个胖一点的红色弟弟，跟我说，他的母亲也去世了，让我好好带他，我就在龙王殿带着他们两个玩，但我说话他们听不懂，他们打架我又没法拦…所以时间长了我们三个都觉得没意思，”
“后来父亲又带回一个孩子，这次是个长头发的妹妹，父亲又跟我说，她的母亲也去世了——”
“让你好好带她，是吗。”
“…是。我就带着他们三个在龙王殿里一天天待着，在敖顺被带回来之前我就没有交到朋友，后来带了他们三个，也根本没空。”
“后来父王又有了一个儿子，但这次他没把那个孩子带回来，他跟我说，这个孩子是敖钦的亲哥哥，叫敖明，他和敖钦是同一个母亲，敖明才是他亲哥哥。”
“父王把敖钦带出去，让他去带敖明回来。但…你也见过敖钦，他现在话还说不利索，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把另外一个孩子带回来。”
可你，不也没比他们大多少岁吗。昊天没有说出这句，只是静静听着。
“敖钦就这么走丢了，父王怪我没有教好他，怎么这么容易就跑丢，他让我去把敖明和敖钦找回来…”
“我当时顺着一点灵力找到复州山，刚到便看见你把他们俩——”
“抓起来？”
“对。抓起来。”敖光和昊天一起趴下，红玉眼睛瞪得大大。
昊天就这么盯着他的眉眼，越看越觉得漂亮。
“你真的很好看，很漂亮。”
“谢谢，那我以后会更好看。”敖光其实很喜欢听昊天夸他，每句他都想回应。
见昊天没那么不高兴了，敖光点点头。他本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给他解闷，昊天也突然给他讲了个故事。
他对敖光说，从前，有一座很高的山，山上有一个很大很气派的宫殿，宫殿里有一个大大的炉子，这个炉子里边烧着一堆名贵的药材、珍稀的矿石、罕见的水源。有一个奇怪的老头总往这个炉子里不要钱一样丢这些宝贝，就这么每天烧啊烧。
烧啊烧。
焦黑的飞灰铺了炉子厚厚一层，那老头也不管，还是这么日复一日地烧着。
昊天对他说，炉子里的飞灰，是一个特别特别帅、特别特别棒的灰，他特别特别厉害，因为他可以听懂人说的话——
“老祖将要遁入虚空、超脱三界之时，突然感知到乾坤鼎里有灵气波动，我在鼎里听见他问：是舍不得我走吗？”
“那时候我只是一滩有点灵气的灰，没法回答他，我就在鼎里爬来——爬去——爬来爬去——”昊天把两只手抬起，十只手指模仿着香灰时的他，在敖光肩上挠来挠去，敖光被他逗出声，也学着他的动作去抓他，两人就这么在月白沙地上闹着，笑个不停。
几十回合过去，敖光双手投降倒在沙地上，昊天坐到他旁边，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那个时候我想告诉老祖，我能听见，我很舍不得他走。香灰时候没有那么多想法，只知道我待的炉子停了好久，外边的老头声音也好长时间没听到，我很无聊。”
昊天很久都没再说话，一下一下拨着敖光的头发，看向月亮。
“你…想当这个什么天帝吗？”敖光问他。
“我不知道。”昊天皱起眉头，这世间有很多事他想不通。
“如果不想的话，那就不去做。”敖光想问他，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追求自由、向往仗剑江湖的人，甘愿对着繁文缛节卑躬屈膝，为了一席空位受尽莫须有的指责。
任谁都看得出来，三清明面勠力同心，可暗中早已互生嫌隙，靠着一笔同门情谊和老祖的面子才不撕破脸皮。道德天尊、元始天尊、灵宝天尊三人共掌凌霄宝殿，多年来因三人分歧造成的棘手大事不胜枚举…
鸿钧老祖千年前便提议择一天帝人选，但无合适人选一直搁置。
“我不知道…但…我想帮到他，如果我可以帮到他的话，我愿意去坐那个位子。”
昊天搓着敖光莹白的发丝，抬头看向暗色的天，那一刻他觉得，月亮也没有敖光的头发好看。“当年，是老祖发现了我在鼎里开了灵慧，他找来了一堆好东西，为我启智、化形。”“那个时候，他叫我北辰。”天之枢也，北辰。昊天第一次见他，说，他叫北辰。
敖光抬头，双手鬼使神差，搂在了他脖颈上。暗色红玉坠入苍蓝深海，敖光再也忍不住不去吻面前人。
面前这个，很好的人。
沉水香拨开海风拥来，滚烫的唇瓣吻过他两段眼眉，吻过他额间银纹。
心弦被月光一下一下挑起，海面悸动，无声。
无声。
见这呆子没了反应，敖光霎时酡红满面，仿佛刚才那个主动的人不是自己，他恶狠狠地砸着昊天心口：“还愣着，还愣着…！我看你根本不是灰，你根本就是——”
炽热的爱意几瞬后得到回应，冰凉的唇温柔覆上，将敖光未尽的话吞回。
一瞬长如一生。
敖光被他吻得喘不过气，他恶狠狠叼住对方的唇咬破，血腥横亘两人喉间，但昊天不为所动，依旧珍重、珍惜地吻着他。
白瓷般的双手捧起他的脸，昊天终于松了口，他舔着嘴唇，月光下青灰的眼底漫上不舍，直勾勾盯着面前人。
敖光拿他没办法，解了发上蓝绡，银白发丝绸缎般垂下，被敖光抬手拨到一边。他贴近昊天，指尖在他唇上一点：
“不来？”
当然不。
得了允许，昊天扯下肩上垂落的青蓝发带，咬上月白的颈。
天地罗帷，巫山一段云。
紫霄宫·晖英殿
“我…我穿这个…会不会奇怪…”
“怎么会奇怪，很漂亮啊！”
敖光抠着袖上金红鸳鸯纹，看着昊天在他束起的头发上一支支比着发簪，快要将他头顶镶成花盆。
其实敖光倒不会因为穿衣而产生害羞之类的情绪，用昊天的话来说，他美，美而自知。只不过这种自信…也有失灵的时候：
“可我们不是只是去吃个饭吗…见鸿钧老祖…一定要穿成这样吗？”敖光戴着四个鸽子蛋戒指的右手扯了扯脖颈上镶满宝石的项链，左手搓着金红绸缎、暗色银纹的大红婚服，歪头看向昊天。
昊天依旧穿着那件玄青外套，他倒是真置办忙忘了，光顾着把敖光一通打扮，自己准备的那套婚服都没来得及试。
最后一枚凤凰尾羽发簪刚被昊天插在敖光发上，又被他嘟囔着“不对不对”后取下，转头对着镜子，将那暗金凤凰戴在自己头上：“你是龙，这个该我来戴，”随后冲着敖光挑眉一笑：“怎么样，英不英俊？”
敖光对着镜子冲他比了个鬼脸，昊天粲然一笑，捧起他的脸，吻上去。
“先别闹了，赶紧给我换回来，总不能真这样去见老祖吧，这不好……”敖光拿角蹭蹭他脸颊。
够了。
……他明明是祥瑞。
昊天抹了把脸，直呼没辙。
紫霄宫·天枢殿
玉阶尽处，云气忽散。三重檐角挑破苍青，飞甍如鹤翼垂落，在晨光里洇开淡金轮廓。
跨过三丈高的月洞门，殿内穹顶在虚空星图中凿就，一枚琉璃宝珠悬于其内，紫微垣星图如浮动画卷游走白玉墙面，二十八宿以银砂填嵌，殿心两盏青铜鹤衔灯静默伫立。
“这便是敖光？”
“是——师父！这个就是敖光！”昊天一下圈在老祖肩膀上，开心的还像刚化形那几年。他拉过敖光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个就是我最爱最爱的人，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只要他一个。”
敖光拍拍昊天心口将手抽出，对着鸿钧老祖端正行礼。
来的时候昊天告诉他，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拘束，也什么都不用准备。
他会给敖光安排明白一切。
“镇海龙王敖平太子敖光，拜见鸿钧老祖。”
鸿钧老祖笑着让他起来，叫他二人去对面坐下。至真至纯圣人之境的压迫感在这位老者身上全无，谈吐如沐春风。果真如昊天所说，是个很儒雅随和的长辈。
三人随意聊了几句，一护法童子对着老祖耳语了几句，鸿钧老祖迟疑一瞬，便叫过昊天，让他单独来一趟。
“那我先回去吧，你一会来龙王殿找我？”“得令——！”昊天拖长尾音，照着敖光的脸和额头亲了两大口，转头蹦着跑向鸿钧老祖。
一枚略宽的戒指被鸿钧老祖放在昊天手心，戒指通体流银，一块方形的半透红玉置于其上。
“给敖光的，你回去带给他。”
昊天激动的直摇尾巴，他点头如捣蒜，望着那枚戒指，越看越喜欢。
这是认可。
老祖轻咳几声打断昊天思绪：“这戒指可不是白拿的，你先过来帮个忙。”
“来啦。”
周身浮光混沌，眨眼间，昊天便来到一座山谷之中。鸿钧老祖自袖中取出一粒铜铃，铃铛瞬间扩大千倍，化为一盏圆形钟鼎。
“此物乃太元钟，镇收邪祟之法器。自昨日起便出现异动，为师命你将钟内躁动之邪祟尽数除去，你可愿意？”
“愿意！”
“待你将邪祟尽数除去，吾便为你与敖光，赐婚。”
“北辰万死不辞！”天青长剑嗡鸣一动，昊天霎时消失在灌题山中。
护法童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鸿钧老祖身后：
“师父，那边，开审了。”
灌题山·竦斯谷
十六处邪祟倒不是特别棘手，主要是花样多，遇到的第二只食人花妖就很难评，昊天本不想血腥暴力原地超度这花妖化成的垂髫女童，但想想这食人花妖罪大恶极，又确实…嘴太碎了，比自己都能叨叨，原地三下五除二，一个时辰便斩了这四千年年修为的食人花妖。
其实若是放到几百年前昊天那枯燥日子，他倒还真想抛开案底和这花妖好好唠唠，顺便学学怎么易容化形。但今日他实在着急出去，原因无他，一想到老祖给敖光那枚戒指，便忍不住内心咆哮大喊激动原地起飞。以至于后来的几处山精野怪虽然难缠，但自己靠着神游傻乐的加成，迅速解决了那剩下十四处邪祟。
天青长剑被他擦干血迹收入背中，指尖引火将擦剑血布烧成整洁的一撮粉末埋进地里后，昊天仰头拧了拧略微酸痛的脊背，二指在面前银纹轻点，他打了个哈欠，血肉躯体霎时碎成飞灰。
太元钟外，细碎粉末散落一地，长风吹起，渐渐在太元钟前汇成一道少年人影。
昊天抻了个懒腰，飞灰在背后拼成天青长剑，足尖一点，御剑而去。
天庭·龙王殿
龙王殿前，昊天抬头，满面疑惑看向“风雷宝殿”四个大字，皱眉。
不可能。
他绝对不可能走错。
方才从灌题山出来，本应先去天枢殿找老祖把戒指要回来，给敖光戴上在研究别的，可或许是长达一天没见，昊天实在想他想的没辙，抬剑拐了个弯，直奔龙王殿。
可这那有什么龙王殿，风雷宝殿四个大字烫的快灼了昊天的眼，他忙不迭推开殿门，抓来个守卫便问龙王殿怎么走。
“龙王殿？罪人敖平的龙王殿？那不是一百年前就撤了吗？”
昊天霎时心中一横，顿觉不对，他又问那守卫，敖平太子敖光现在何处。
“敖光？东海龙王敖光？他不是和南海西海北海三大龙王一起，被关在狱法山天牢吗？”
狱法山·天牢
昊天将脚边打瞌睡的守卫一下薅了起来，扯下他背上的金鞭，对着天牢大门狠狠一抽。金鞭在石门上砸出赤黑符文，没等双扇大门完全开启，昊天便从缝隙里挤了进去。
牢顶悬着的灯盏应声亮起，暗红光晕将视线扭曲。
青石墙壁上交错着数道血痕，在墙面拖拽出蜈蚣状的痕迹，垂落的锁链泡在金红相间的血泊中，环扣间尽是锈斑。
牢房地面密布着层层叠叠的血印与爪印，青石台阶上残留着五道深可见骨的抓痕，石砖凹陷处积着半指深的黑血，剥落的指甲碎片嵌在石缝里，最底层的血早已与青苔长成紫黑色痂壳，上泛着湿润暗金。
敖光没了踪影。
背后熟悉的气息闪出，昊天回头，一把薅起鸿钧老祖的领子。
这是他千万年来，第一次，对长辈出手。
“敖光呢？我问你敖光呢？！你把他怎么了？！你们把他怎么了？！说话啊！”
怎么能…？怎么就过去了一百年？撤掉的龙王殿…伏诛的敖平，什么东海龙王？狱法山……？以及他绝对不会认错的、天牢里遍地的、敖光的血。
不成逻辑的事件一个接一个追上临近崩溃的神经，昊天的心快要整个跳出来，他昨日还在灌题山中驱邪震祟，今日准备把老祖给的戒指给敖光戴上、去人间置办婚礼物件，明日去后土娘娘处借神云砖、翻修晖英殿……
鸿钧老祖拨开昊天的手，虚无混沌一转，狱法山气息全无，昊天双脚重新落回地面，天枢殿的滴漏声灌上耳畔。
愤怒无礼的问话鸿钧老祖一字未答，他转身示意，昊天咬牙快步追上。
穿过青灰朦胧的结界、踏进天枢殿内间后，昊天如遭雷击。
只见内间中央停着两架摇篮，周身萦着淡红微光。昊天僵硬地走着，双腿如同灌铅般艰难移动，荒谬恐怖的想法一寸寸淹没脑海，他就这么一步一停，行尸走肉般走到两架摇篮面前。
两枚龙蛋静谧地躺在摇篮之中，融入骨血的熟悉灵力此刻如刀，剜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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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州山
出自《山海经·中山经》，“又西二十里，曰复州之山，其木多檀，其阳多黄金。”
·灌题山：出自《山海经·北山经》，“又北三百二十里，曰灌题之山，其上多樗柘，其下多流沙，多砥。”
·狱法山
出自《山海经·北山经》，“又北二百里，曰狱法之山。瀤泽之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泰泽。”
·竦斯谷：
本文虚构。位于灌题山中，封印太元钟的山谷。
竦斯，人面神鸟名。据《太平御览·羽族部》：“灌题山有鸟，见人则跃，名曰竦斯。”
·凌霄宝殿
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玉皇大帝的宫殿。本文作天庭核心，昊天任天帝前，由“三清”即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太上老君掌凌霄宝殿。
·天枢殿
本文虚构。鸿钧老祖道场紫霄宫主殿，为鸿钧老祖居所。
·晖英殿
本文虚构。位于紫霄宫的宝殿，原镇宫之宝乾坤鼎所在地。
昊天启智化形后，晖英殿为其居所。
·龙王殿
本文虚构。镇海龙王敖平在天庭的宝殿，敖平伏诛后，撤龙王殿。
·东海行宫
本文虚构。镇海龙王敖平在东海的行宫，敖平伏诛后，东海行宫改东海龙宫。
·方壶岛
出自《列子·汤问》，“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本文将方壶岛置于东海，镇海龙王敖平伏诛后，方壶岛属东海龙王敖光辖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月落参横·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