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无法实现的告别 ...
-
天空阴沉得可怕，乌云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塌下来。营地内一片忙乱，士兵匆忙打包物资，医护人员呼喊着转移伤员，军官们大声下达指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安的紧绷感，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塞西莉亚站在医疗帐篷前，看着利威尔与伊莎贝尔小心翼翼地将法兰抬上马车。法兰的情况比稍早更糟，脸色灰白如死水，唇边泛起轻微的乌青，呼吸时断时续。伊莎贝尔的眼睛哭得红肿，却一言不发，咬紧嘴唇，眼神死死钉在法兰身上。
头痛又一次悄然袭来，塞西莉亚按住太阳穴，感觉那股熟悉的刺痛开始蔓延。
“你还好吗？” 埃尔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塞西莉亚勉强站直，有些神经质地扫视着四周，眉眼间带着压抑，“能力在波动，我能感觉到危险正在接近。”
埃尔文沉默片刻，视线扫过营地混乱的景象，低声开口：“我安排了四个小队，分别从不同方向撤离。你跟利威尔他们一起走中路，由我亲自带队掩护。”
塞西莉亚皱了皱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想用其他队伍做诱饵？！”
“这是必要的策略，”埃尔文毫不避讳，“中路队伍携带着实验室的证据和你，唯一能证明王政府阴谋的活证人。如果我们失败了，至少要确保真相能传回墙内。”
但牺牲太大了。塞西莉亚抿紧了嘴，思考着其它对策，鼻尖突然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
风自东南方向吹来，潮湿中裹挟着若有似无的硫磺腥气。她循着气味望去，只见营地边缘那片林地中，有一块草地不自然地枯萎，边缘的灌木近乎焦黄，像被无声灼烧过。
“埃尔文，” 她低声提醒，眼神凌厉， “立刻下令，让所有人远离东南方向。那一带……不对劲，巨人可能会从那里接近。”
埃尔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神情倏然凝重，几乎没有迟疑，立刻转身朝几名传令军官下达新指令。 “东南方向禁行！立刻调动北线哨兵向东靠拢！”
塞西莉亚转身朝利威尔与伊莎贝尔走去，韩吉正蹲在担架旁，给法兰注射药物。
“这药能暂时维持他的状况，” 韩吉解释道，神情难掩忧虑， “但也只是拖延几个小时。”
伊莎贝尔抬起头，眼中闪着一线希望：“几个小时，够不够我们回到墙内？”
韩吉默了默，给出了一个委婉的答案：“我们会尽全力。”
利威尔站在一旁，神情凝重，朝西里斯投来询问的目光：“埃尔文说了什么？”
“我们走中路，由他亲自带队。” 塞西莉亚简短回答，俯身靠近伊莎贝尔，轻声补充， “注意东南方向，可能有巨人埋伏，行动时不要往那边靠。”
伊莎贝尔一惊，下意识点了点头。自从知道塞西莉亚的秘密后，她对这类警告格外重视。
利威尔察觉到两人间的秘密交流，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尤其是在法兰生死未卜之际。
“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只是我观察到的一些异常。” 塞西莉亚勉强解释，指向远方那一片死寂的草地，“植物异常枯萎，空气中有硫磺味，都可能是巨人活动的迹象，得多加小心。”
利威尔将信将疑，目光在西里斯脸上停留了片刻，晦暗难辨。他无法完全相信他，但也无法否认，昨晚是他突然出现救了法兰。如今的选择不多，他只能暂时搁置怀疑，听从西里斯的建议。
“希望你的观察这次也能派上用场。”他冷冷讽了一句，不再理会。
号角声响起，营地中央的高地上，埃尔文已经站定，沉声下令：
“第一、第二分队从北线撤离，第三分队走西线，第四分队走东线，中央队伍十分钟后出发！”
各队迅速集结，塞西莉亚帮着伊莎贝尔固定好法兰的担架，同时紧盯着东南方向。能力依旧模糊不清，但深植于血脉中的警兆正逐步清晰。
风向又变了，带着腐朽、湿土与血的味道。她倏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东南方向的林线。
“它们要来了。”
像是回应一般，林线边缘开始隆隆作响。红色信号弹升空，号角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急促，几乎是撕裂长空的尖啸。埃尔文的声音紧随其后，冷冽有力。
“中央队伍，立刻出发！全员戒备，准备接战！”
利威尔和伊莎贝尔跟在法兰的马车两边，塞西莉亚紧跟在后，三人皆已拔刀在手，神情戒备。队伍开始向预定路线移动，埃尔文和精锐士兵在周围形成保护圈。
他们刚刚离开营地不到一刻钟，远处就传来第一声爆炸声，紧接着是惨叫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塞西莉亚回过头，看到北线方向升起滚滚浓烟。
“是陷阱。” 埃尔文一眼判断出，脸色阴沉如铁，“我们被算计了。继续前进，不准停！”
队伍加快脚步，穿过一片窄小的林地。婆娑的树影本应是掩护，塞西莉亚却愈发心惊。能力在血液中沸腾，始终无法形成清晰的画面，风吹草动都像潜伏的暗影。
“慢一点！”伊莎贝尔突然喊道，勒马想要靠近，“法兰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不能慢！“塞西莉亚追上她，紧紧按住她的马缰，“我们不能停。”
“可他……”伊莎贝尔抬头，眼圈发红。
“越早回去，他才越有救。” 塞西莉亚神情坚定，不容置疑，“我们没有退路，也没有时间，他最需要的是速度！”
“跟上，伊莎贝尔。” 利威尔靠近，看到法兰灰白的脸色，表情更加阴沉。
“西里斯说得对，他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尽快突围。”
深重的无力感压在胸口，他可以杀死巨人，可以在恶劣环境中生存，却无法阻止身边最亲近的人被一点点拖向死地。那种无能为力几乎要将他逼疯，愤怒与痛苦胶着翻腾，被他死死压抑着，只将刀握得更紧。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能量试图冲破脆弱的精神屏障，强行显现未来几秒的画面，塞西莉亚身形一晃，视野边缘泛起血色——
树影中伸出畸曲巨手，碎裂的马车，血液飞溅
“趴下！” 她一声暴吼，猛地扑向车厢，“右侧！巨人——！”
利威尔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拉住马缰，硬生生将整辆车往左侧猛扯，车轮在地上剧烈摩擦，战马惊嘶一声偏转了方向。
巨手几乎擦着车厢边缘砸下，碎枝横飞，泥土四溅。
“保护伤员！” 埃尔文拔刀出鞘，果断下令，“第二、第三小队就位，建立防御！”
林间瞬间爆发激战。不是一只，至少八头异常巨人从四面八方扑出，带着明显的目的性，直奔车队中心而来。
“他们是冲我们来的！”
伊莎贝尔怒吼着迎上，双刀交错斩下，硬生生劈断了扑向车厢的巨手。鲜血喷涌而出，她的红发在风中飞扬，眼中燃烧着决然的火焰。
塞西莉亚立于另一侧，双刀在手，气息急促，紧盯着不断从林中扑出的巨人身影，不肯退后一步。
惨叫声、呼喊声，立体机动装置的气压爆响、钢线掠过树冠的尖啸与巨人隆隆的脚步在林间交织一片。士兵们在空中飞掠，刀光闪烁不息。然而每一头倒下的瞬间，都会有新的庞然巨影从密林深处涌出，像是地狱裂开了缝隙，试图将他们吞没。
空中，利威尔如影疾驰，身形灵巧如鹰，刀光在他手中化为利刃漩涡。他一击斩断一头巨人的后颈，借势反冲滑翔回旋，忍不住皱眉——这不对劲。
他借助树干短暂停顿，冲着下方的西里斯喊：“数量太多了，目的太明确，不像偶然碰上——”
“它们是被人引过来的！”
塞西莉亚接过他的话，砍向又一只试图接近法兰的巨手，跃至他身边，“有人在远处引导它们的行动，就像驱赶野兽，只要掌握好路线和气味，足以把一群怪物送到任何一个想毁灭的地方。”
利威尔目光一沉，战况已不容他多想，推论再荒谬也必须暂时搁置。现在最重要的，是突围，不然只能耗死在这。他重新拉起钢索，再次扑入林间的战场，刀光更快了几分。
地面之上，伊莎贝尔全神贯注守在车厢前侧，每一次挥刀都拼尽全力，不敢有半分犹豫。塞西莉亚盘旋在空中，双刀交错如电，护住最后的突破点。
“车队必须尽快突围！”
埃尔文在前方高声喝令，一刀斩退逼近的巨人，转头对传令兵吼道：“让第一与第二小队立刻从左侧突进，掩护车队向玛利亚之墙外地营地移动！”
话音刚落，营地方向骤然传来一连串爆炸声，连着数道红色信号弹在空中炸开，照亮半边林冠。紧接着，是那道刺破天际的号角声——主阵地正在溃退。
埃尔文脸色陡然一沉。
“……他们袭击了营地。”
塞西莉亚正准备回应，头痛突然加剧，眼前炸开新的画面——
林冠之巅腾空跃下巨影，砸落在车队中央。血泥，碎木、尖叫、飞溅的血肉四处迸射。车队立时崩塌，火光与血雾中，法兰的车厢也被掀起，伊莎贝尔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却根本无法冲到他身边。
“……不行。” 塞西莉亚喃喃自语，胃里一阵翻腾。能力透支后，她从未见过如此清晰而残忍的预见，不再是模糊的预警。已被写定的未来，被深深刻进眼底。
不是伏击，是屠杀，有计划、精准的屠杀。
“西里斯？” 伊莎贝尔听见她的低语转过头，惊觉她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满冷汗。
“不能走前面。”塞西莉亚咬牙回神，声音发颤，“法兰有危险，不，不止，整个车队都会被撕碎。”
伊莎贝尔脸色骤变，眼中浮现惊惧与迟疑：“你看到了什么？”
“死亡。” 塞西莉亚艰难地吐出这个字眼，踉跄几步朝她靠近，“不能走前面那片空地，那里会从上方落下一只奇行种，我们挡不住。”
“必须立刻通知利威尔和埃尔文，现在换路还来得及。”
但战场瞬息万变，又一波攻击袭来，迫使他们分散躲避。塞西莉亚借力弹射到一棵高树上，俯瞰全局。情况比想象的更糟——远处的营地已彻底沦陷，洇开一片浓烟。更可怕的是，有几名身穿调查兵团制服的士兵正悄然混入前线，但他们攻击的，却是自己人。
“王政府的猎人……” 她神色冷了下来。
不远处，至少四头巨人正在靠近他们的突围路线。而他们面前那片空地，仍旧空无一物，像一口平静得令人发寒的深井，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塞西莉亚强撑着从树上弹跃而下，飞掠回车队边缘。利威尔正指挥几人推进，法兰的马车已开始缓缓启动。
“利威尔，等等！” 她冲破人群，声嘶力竭，“不能走那条路！那里有埋伏！”
利威尔猛地转身，灰蓝色的眼睛紧盯着西里斯。“你又知道了？就像昨晚一样？”
他的眼中既有怀疑，也有一丝希望。一丝微弱但真实的希望，希望法兰能有一线生机。
“相信我，” 塞西莉亚上前一步，神情恳切， “现在换路还来得及，否则不只是法兰，整个车队都撑不过去。”
利威尔犹豫了一瞬，内心暗暗争斗，目光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挣扎与压抑。两人僵持间，埃尔文赶了过来。
“巨人切断了西路和北路，只有前方那片空地还未被封死。立刻突围！”
“那里不是空的，同样有巨人埋伏。“塞西莉亚直视着埃尔文的眼睛，希望他能理解自己话中的分量，“我们挡不住。”
埃尔文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暗示：“你确定？”
“我看到了，”塞西莉亚靠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就像昨晚一样。”
利威尔的表情更加复杂，他看看塞西莉亚，又看看埃尔文，最后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法兰身上。
“如果你错了，我们都会死在这，”他冷声开口，却已非全然质疑，“但如果你是对的……”
“相信他，大哥。”伊莎贝尔不知何时落了过来，在塞西莉亚身侧站定，“西里斯的指挥从未让我们失望过。”
利威尔垂眼片刻，终于低声应下，“……好，我们改道，从东南方向绕行，穿过那片密林，避开空地。”
埃尔文当即反应过来，立刻重新布阵，命令士兵分列推进方位，护送车队向东南方的密林移动。塞西莉亚松了一口气，紧紧跟上车队。头痛并未减轻，但她不敢放松警惕，预见能力就像一把烧灼的刀，在她意识深处反复翻卷，削着体力，也撕裂着神经。
他们刚刚进入密林，身后就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众人回头望去，那片他们原本即将穿越的空地，此刻已彻底沦陷。一只体型扭曲的奇行种自林冠跃下，砸穿了草地中央的泥土与树根，两名殿后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连同坐骑一并被巨掌碾进血泥。
尘雾升腾而起，染红了林中仅存的天光。
利威尔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震惊，然后转向西里斯，目光中的怀疑被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但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队伍未敢多耽，在埃尔文的指挥下继续前行。
队伍在密林中疾行了约莫几刻钟，耳后的战斗声终于渐远，短暂的喘息像是从濒死边缘偷来的恩赐。塞西莉亚开始希望最糟糕的情况已经过去，但没过多久，体内的力量再次不安躁动。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但这次却无法聚焦，只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她皱眉抬头，视线在林道间扫掠，试图找出危险的来源。但风声割面，枝叶扑头，耳边只有奔腾的马蹄声和呼啸而退的疾风，眼前是密密的树影。所有的声响都太喧哗，又太压抑。
利威尔注意到了西里斯的异样，策马上前，低声问道：“又有危险？”
“我不确定，” 塞西莉亚摇头，诚实地说，“但总觉得不太——”
她的话被前方尖锐的哨音打断，随即四周响起金属撞击与树木折断的爆裂声。
“陷阱！” 埃尔文当即厉喝，“全员——保持队形！”
但为时已晚，一连串爆炸在队伍周围引爆，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巨响震彻林间，整支车队瞬间被撕裂成数个孤立小块。
塞西莉亚与利威尔同时扑向法兰的马车，试图挡在他身前。但冲击太强，将两人一齐掀飞。利威尔在半空强行调整身形，勉强抓住一根粗枝才未坠地，眼睁睁看着法兰的马车被炸翻。
塞西莉亚重重摔在地上，眼前一阵发黑。肋骨处没有愈合的伤势再次受到冲击，她控制不住咳出一口鲜血。撑地站起时，目光所及是一片失控的战场。
王政府的猎人混在调查兵团里，配合巨人发动突袭，战线被彻底割裂。士兵不断在混乱中倒下，法兰被暴露在中央空地，昏迷不醒，身边空无一人。
余光中，利威尔与伊莎贝尔正在拼力突围，试图冲向法兰；但敌人有备而来，将他们死死拖在外围。
塞西莉亚咬牙忍住疼痛，踉跄站起。头痛已近极限，视野边缘泛起黑雾。她知道，没有药物的支持，预见能力已经在消耗她最后的生命力。
没时间了，她必须看见。
她稳住身形，迅速倒出第二粒药丸，仰头吞下。苦涩在舌根炸开，她等不了空窗期过去，强行引导能力展开，聚焦在法兰身上——
一只四肢异样修长的奇行种从北方林下疾扑而至，利爪破风，在众人尚未来得及接近之际便将法兰从车厢残骸中拖出。
血光乍现。
塞西莉亚痛苦地蜷起身，意识到这是最后的警告。眼前浮现的画面尚未消散，耳中已传来利威尔与伊莎贝尔的怒吼。两人正奋力斩杀拦路的敌人，竭力接近法兰所在。她咬牙避开几道斜掠而来的攻击，踉跄地向最近的伊莎贝尔靠近，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燃烧的炭火上。
“法兰有危险！”
两人挥刀逼退面前的敌人后，她一把抓住伊莎贝尔的手臂，声音嘶哑。
伊莎贝尔的脸色瞬间煞白：“你确定吗？”
“我看到了，”她艰难喘息着点头， “一只异常种正从北面接近马车，不到十分钟，他会被撕碎。”
伊莎贝尔立刻转身，想要冲向法兰所在的位置，却被塞西莉亚死死拉住手腕：“等等！太混乱了，不要盲目接近，直接冲过去只是在送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伊莎贝尔低声吼出，红发下的面庞因绝望而扭曲， “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等我一分钟。” 塞西莉亚环顾战场，猎人与巨人交错封锁，但药力已经开始起效，清明感和力量感正在增强，她开始能看见战局的缝隙。那些流动的节奏中，尚存一线通途。
伊莎贝尔看着塞西莉亚的状态奇迹般迅速好转，意识到了什么，惊叫出声：“你又用了那些药？！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了！”
“我别无选择。” 塞西莉亚苦笑， “总不能让他死在我面前。”
“但你根本不了解他！”伊莎贝尔神情激动地扯住她， “我们骗了你，利用了你，你为什么还要——”
“因为你们是我的朋友。”
她静静看着伊莎贝尔，眼中有痛意，也有温柔，“我能感受到，你们不是真的把我当外人。无论真相如何，无论你们对我有多少谎言和戒心，那都不重要。”
伊莎贝尔愣住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眼看着塞西莉亚以不符合当前身体状况的灵巧和敏捷翻身而起。
“我去救法兰，你尽可能接近，准备接应。”
“等等！”伊莎贝尔猛地抓住她的手，低声哽咽，“答应我，你和法兰都要活下来。那家酒馆，记得吗？”
塞西莉亚轻笑出声，眼中闪过一瞬向往和温暖：“我记得。”
药物终于彻底起效，带来的改变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冰冷的能量从大脑扩散至四肢百骸，疼痛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惊惧的清明感。她能感觉到每一根神经末梢都被激活，视野锐利得近乎异常，连风的走向都变得清晰可辨，世界在眼前慢了下来。
“去找埃尔文，”塞西莉亚最后嘱咐道，声音因药物作用而变得异常冷静，“告诉他北面有埋伏。”
不等伊莎贝尔回应，她已经一跃而出，破风般掠入战场缝隙，直扑法兰的方向。体内灼烧的伤痛已被强行压制，连肋骨的裂痛也被暂时封存，每一道刀锋、每一处杀意、每一次攻击的预兆，在她眼中如涟漪般展开，又被逐一避开，毫无阻滞地逼近目标。
利威尔正在另一侧奋力突围，双刀在阳光下划出致命的银光，内心几近焦灼。法兰命悬一线，猎人与巨人死死将他们隔在生死之间。就在他斩倒第五个敌人、准备强行突进之际，一道身影从他视野边缘疾闪而过。
“……西里斯？” 利威尔低声喃喃，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快得近乎残影的身形。
视线里，西里斯如鬼魅般穿过战场的缝隙，身影在空中划出极其干净的弧线，避开了所有试图阻止的刀光和巨掌。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发力都恰到好处，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却又全然本能。
利威尔一直都清楚，西里斯在日常训练中隐藏了实力，两人交手时也总有隐隐的异样感，但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完整的战斗姿态。
西里斯在半空中与他短暂对视，然后指向北面打出手势——有伏击！
利威尔眸光一沉，立刻领会其意，身形一折，向侧翼掠去，试图抢先包抄而上。
塞西莉亚落在被掀翻的马车旁，迅速确认法兰的状况。他还活着，但气息微弱，颠簸与震动加深了绷带上蔓延的血色。空气中血腥与焦土的味道交错而来，她脑海中还残留着未来片段。还有一分钟，巨人会从北方突袭而至。
她必须改变这个未来。
“撑住，法兰。” 塞西莉亚轻声开口，抬手拨开他额前一缕沾血的金发，“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法兰微微睁眼，眸色已极度涣散：“……西、里斯……？”他的声音细若游丝，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你……为什么……”
他不理解为何西里斯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明明他们之间有那么多隐瞒和谎言。
“嘘，保存体力。” 她拖着他躲到车厢后，一边环顾四周，警觉地盯向北方密林，“利威尔很快就到。”
预见画面中，巨人会从北面第三棵大树后出现。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杀光它们，但只要能争取时间等利威尔赶到......
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密林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塞西莉亚深吸一口气，拔出双刀，站到法兰身前。力量在她体内沸腾，预见能力将未来的每一个可能性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第一个未来：她在原地接战，巨人冲破林线，在利威尔赶到前抓住法兰，鲜血四溅。
第二个未来：她提前接战，正面硬抗，法兰被猎人偷袭，自己重伤无力救援，死亡。
第三个未来：依旧提前接战，尽量牵制拖延，多争取一分钟，利威尔及时赶到，但法兰伤势过重，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天。
没有一个未来是完美的。但至少在第三种可能中，法兰能多活几个小时，或许能等来一丝转机，或者有机会与朋友道别。
塞西莉亚选择了第三条路。
当第一头八米的巨人从林间现身时，她已经迎面冲上，完美避开势大力沉的一击，反身斩裂它的手腕。鲜血喷涌而出，她没有停顿，翻身再跃，斜掠过它肩头，刀光连斩，直劈要害。
第二头、第三头巨人接踵而至，她在空中不停地飞旋，预见已经为她规划好了最佳的战斗轨迹，带着她贴着树干飞掠，连连斩破巨人膝盖，看着它们踉跄着跪地，再次拉出钢索，疾转方向。
她没法杀死全部，但她能拖住它们。她必须拖住它们。
钢索飞掠，双刀回旋，每一次挥刃、每一个落点，都是对未来细节的抵近修正。她疯狂攻击着巨人的弱点，为法兰争取每一秒生存的机会。药物的效果让她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协调和强大，但同时，她清楚地感到体内有某些东西正在崩解。这种状态无法持久，而且代价将是惨重的。
“西里斯！撑住！”
利威尔的怒吼从不远处传来，他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灰蓝色的眼睛中燃烧着战意。他的刀光比风更快，挥斩干净利落，专斩要害。
塞西莉亚松了一口气，在脑中迅速修正战局走向，按照最优路径斜掠向一侧，给他留出一条顺畅的斩杀路线。两人目光一瞬相接，默契在无需言语的状态下形成，一个牵制，一个主攻，配合得天衣无缝。
利威尔从未与人有过如此完美的默契，包括法兰和伊莎贝尔。与西里斯战斗，就像与自己的影子共舞，对方似乎总能看穿他的意图，提前做出最合适的配合，让出落点。这种感觉，陌生得令人不安，却又熟悉得让他安心。
巨人终于陆续倒下，塞西莉亚微微喘息，半跪在地上，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抬眸望了一眼法兰，尚在昏迷，却还活着，不远处的车队也尚在坚持。两人来不及交流，下一波敌人已经扑来。她和利威尔配合着迅速清剿，双刀与钢缆交错如疾风，将猎人与巨人一一逼退。
胜利触手可及，塞西莉亚强撑着完成最后一击，回身旋转时脚上一软，身体猛地一沉，钢索险些缠错方向。
……不，不能是现在……
她咬牙坚持，但迅速蒸发的药力难以继续压制能力的反噬，身体内部的疼痛正在回潮，四肢重新变得沉重如铅。
利威尔立刻察觉到那一瞬的迟滞，眼角余光里西里斯的动作变得僵硬，原本流畅的身法像被什么钝重的东西强行绊住，配合得几近完美的节奏正一点一点崩解。他立刻调整位置，掩护他的退路：
“撤退！你去守着法兰！”
塞西莉亚落至他身后，挥刀逼开伺机扑上来的猎人，气息略乱，拄刀撑在地上。
“我还能撑一会。”
“我没在跟你商量。” 利威尔冷眼扫她一眼，再次掠出，“你状态不对，撤下。”
塞西莉亚喉咙微紧，终究还是咬牙后退一步，拉出钢索，转身跃向法兰的方向。她知道，自己再留下，只会成为他的负担。
她踉跄着落在法兰旁边，血气逆涌。可能是使用间隔不够，药物效果消退得比预想的更快，副作用也比上次更加猛烈。她能感觉到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肋骨伤处开始渗血，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扶住马车残骸，正准备将法兰拉离战场，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树冠摇晃，碎石乱跳，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塞西莉亚猛地抬头。
又一只巨人，从南面林冠轰然坠下，落地带起整片尘浪，血肉四溅。
利威尔试图率先迎击，但那东西却轻而易举地避开他的攻击，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法兰和西里斯身上，绕过了更近的其他士兵，毫无犹豫地扑杀而来。
“怎么会......” 塞西莉亚喃喃，浑身寒毛竖起，它不曾出现在她的任何预见中。
利威尔立刻变线斩杀，却在即将接近之时，巨人猛然偏头，反臂袭击。
“小心右侧！！”
塞西莉亚嘶声喊出，声音带着几近尖锐的惊惧。
利威尔迅速调整身形，避开空中猎人砍来的刀锋，但这一躲闪让他失去了攻击位置。他咒骂一声，试图重新找到进攻角度，但巨人的移动速度太快，他来不及再次接近，心惊胆寒地看着它冲向空地中央的那两个人。
“带法兰离开！！”
一切都太迟了。
巨人骤然加速，以不合常理的敏捷撕裂了最后的防线，直冲车队所在的位置。塞西莉亚本能地挡在法兰面前，但药效已尽，她的反应慢了半拍。
巨大的手掌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狂风。她被气浪掀飞，重重摔在一棵树上，挣扎着抬起头，眼中只剩迎面泼下的血光。
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她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道被撕裂开来的身影，听见了自己的尖叫。
血雾在阳光下盛放，艳红得刺目，染透了地面和树叶，也染透了她的眼睛。
不该这样，
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个结局！
她的药物失效了，她的预见落空了，她倾尽一切，拼命努力，都无法改变这个残酷的结局。
命运的齿轮依然冷酷地转动，无视了所有的抵抗。
她没能救下任何人。
不知是谁先发出的怒吼，声嘶力竭，撕裂了整片树林。
“——不！！！”
利威尔瞳孔骤缩如针，牙齿咬得几乎要碎裂。最原始、最痛苦的咆哮，是他在目睹挚友惨死之后，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塞西莉亚无力地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孤身冲杀，眼中逐渐失去了焦点。
利威尔听不见任何声音。愤怒自胸腔灼烧而起，蔓延至每一寸血管。身体中有什么被释放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的动作失去了理性，却又精准得令人惊惧。
钢缆在空中啸叫，带着他在半空划出一道骇人的弧线，旋风般盘旋着一寸寸撕裂巨人的肌肉与关节，鲜血在空中飞溅。
畜生！
他不再去寻找破绽，因为这头巨人已经没有可以称之为“整体”的部分。双刀交错，疾落如雨，血肉四散，骨骼崩解，巨人已不成人形，它跌撞着反击，却连利威尔的残影都无法触及。
刀刃在巨人的肩颈之间反复穿梭，挑开筋骨、斩断脊柱。利威尔没有浪费一分力气，也没有停下哪怕一秒，全身每一寸都只为一点——
杀！！！
“给我……去死！”
最后一击，刀尖狠狠贯入巨人后颈，撕开漫天血雨应声洒落，替法兰送葬。
巨人剧烈抽搐两下，轰然倒地，半边身躯已然碎裂不堪，血肉模糊，狼藉一片。
利威尔落在它的尸体上，浑身浴血，双刀低垂。鲜血沿着袖口滴落，落在脚下那滩尚未凝固的红色里，眼中的光芒已经变得空洞而冷漠。只剩一具杀戮过后的残躯，在寂静中立于血泊之间。
眼前模糊一片，他看不清东西，只觉得四周安静得令人作呕。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将那头畜生撕成了碎块，只知道刀还握在手里，指节已经发白，握柄几乎嵌入骨中。
血还在落，天却静了。
风从侧面吹来，将染血的披风卷起，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脸、颈、胸前全是温热粘腻的血液，大半不是自己的。
……法兰的。
一瞬间，耳朵里嗡的一声，战场仿佛退远了。他知道还有敌人残存，知道还有下一波巨人可能潜伏在林线之外，但此刻，他的身体动不了了。彻底无力的愤怒，从胸腔灼烧到手指，心脏钝痛得要碎裂。
他慢慢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指尖颤了一下。
痛得要呕出来。
塞西莉亚艰难地撑起身体，刚抬起头就咳出一口血，药物失效的余波正在席卷她的神经。耳中嗡鸣不止，视野不断晃动，身体像被人从内里撕裂，每一次呼吸都疼得撕心裂肺。黑色的斑点在眼前蔓延，世界在一点一点远去。
模糊的尽头，她看着伊莎贝尔跑向自己，红发在风中飘扬，脸上满是崩溃和绝望的泪痕。
“法兰……他……”
“我知道。” 伊莎贝尔跪倒在她面前，几乎是扑进她怀里，哽咽着搂过她，泪水砸在她脸上，灼得发烫。
“你尽力了，塞西莉亚……我都看见了。”
塞西莉亚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掠过血污，砸进尘土。
她再一次，败给了命运。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无法实现的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