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我罗带》木朽也

8、08

　　忽然，周罗带听见李素雨那句轻飘飘的“别哭了，我教你翻跟头。”
　　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瞬间打破了周罗带那汹涌泪水的堤坝。
　　周罗带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像破碎的星子，可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却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巨大荒谬感冲击后的呆滞。
　　“翻……翻跟头？”她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李素雨看着她这副模样——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深栗色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配上那呆滞又震惊的表情—，心里的形象又有点变化。
　　一股强烈的、近乎滑稽的反差感，冲淡了李素雨心头的无措，甚至让她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她赶紧抿紧唇，把那点不合时宜的笑意压下去。
　　但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黏在周罗带此刻狼狈又无比真实的脸上。那毫无防备的脆弱，那被压力和疲惫挤压得变形、此刻又被她一句蠢话惊得呆住的茫然，竟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嗯。”李素雨喉咙有些发干，应了一声。她没再说什么“别哭了”之类的废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周围排队买咖啡的视线像细密的针，无声地扎在两人身上。
　　窃窃私语声虽低，却清晰地钻进李素雨的耳朵。
　　“看那个女生，哭得好惨……”
　　“男朋友惹的吧？那男的看起来有点凶……”
　　“不像啊，感觉那穿白衣服的也是女生吧？朋友？”
　　“啧，大庭广众的……”
　　李素雨瞬间感到一阵热意从脖子根直冲头顶，尴尬得脚趾头在帆布鞋里都蜷缩了起来。
　　她生平最怕这种被围观、被议论的场面，尤其是在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麻烦”的时候。她身上连张纸巾都没有！
　　她抿了抿唇，眼神飞快地扫过周罗带糊满泪痕的脸颊和歪斜的眼镜。那点被她强行压下去的笑意彻底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种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焦灼。
　　不能让她一直这么哭下去。
　　也不能傻站在这里被当猴子看。
　　李素雨心一横，做了个极其不符合她自己人设的举动。
　　她伸出右手食指，带着一点习武之人特有的、略显粗糙的指腹，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周罗带的手腕。
　　那一下触碰很轻，像蝴蝶翅膀拂过。
　　温热的皮肤相触。
　　周罗带浑身猛地一颤，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混乱的思绪和汹涌的泪水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而瞬间凝滞。
　　她呆呆地低下头，看着李素雨那根碰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那触感真实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李素雨像是也被自己这大胆的举动惊到了，指尖飞快地缩回，仿佛被烫到。
　　她别开脸，不敢再看周罗带那双湿漉漉、充满震惊的眼睛，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和窘迫，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罗带的泪水和周围的低语：
　　“别……别在这儿哭。”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辞，“难看。”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任务，也不等周罗带反应，转身就朝着咖啡店旁边一条相对僻静、通往后面小公园的巷子快步走去。
　　背影依旧挺直，只是脚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仓促和僵硬。
　　周罗带还僵在原地，手腕上那一点微弱的、带着薄茧的触感仿佛还在燃烧。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李素雨那句“别在这儿哭，难看”在耳边反复回响。
　　难看？
　　她说我哭得难看？
　　一股莫名的委屈夹杂着被嫌弃的羞恼涌上来，可奇异的是，这情绪还没发酵，就被另一种更汹涌、更不可思议的感觉压了下去——李素雨碰她了！那个总是疏离、总是冷着脸、连被她拉着手跳舞都僵硬得像木头的李素雨，主动碰她了！
　　虽然只是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手腕，虽然动作笨拙得像是在碰什么易碎品，虽然最后还嫌弃她哭得“难看”……
　　但那是李素雨啊！
　　周罗带猛地抬手，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把眼泪鼻涕都擦在昂贵的布料上。
　　她扶正歪掉的眼镜，也顾不上去看周围人是什么表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跟上她！
　　她几乎是踉跄着，追着李素雨消失在巷口的白色身影，一头扎了进去。
　　巷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有头顶稀疏的树影筛下斑驳的光点。
　　李素雨并没有走远，就站在巷子深处一棵老槐树的阴影下等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跳跃的光斑。她背对着巷口，微微低着头，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肩膀看起来有些紧绷。
　　周罗带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分不清是刚才跑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看着李素雨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质问她为什么说自己哭得难看？
　　李素雨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靠近，缓缓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穿过枝叶，照亮了她的侧脸。
　　她脸上的尴尬红晕还未完全褪去，耳尖依旧通红。但那双眼睛，却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清亮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无奈？她看着周罗带依旧狼狈的脸——被袖子擦得红红的，头发凌乱，眼镜片上还有未干的水痕。
　　李素雨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自己那个装着几本书的旧纸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纸巾。
　　是一块洗得发白、叠得方方正正、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棉布手帕。
　　她拿着那块手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递到了周罗带面前。动作依旧带着点生硬的别扭，眼神却不再闪躲，直直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又奇异地揉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拿着。擦干净。”
　　她的目光扫过周罗带红红的鼻头和湿润的眼角，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落进周罗带耳中：
　　“哭花了……更难看。”
　　阳光，树影，静谧的巷子。
　　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手帕。
　　一个别扭地递出手帕的少女。
　　一个哭花了脸、呆愣愣接过的少女。
　　周罗带带着一股别扭劲接过，瞪着她道:“哦，所以我不好看吗？”
　　李素雨哑然。
　　周罗带却执拗上了。
　　“所以我不好看吗。”
　　李素雨躲开视线，不答，周罗带偏要凑近她，偏要闯进她的视线里。
　　“我不好看吗？”
　　“……”李素雨沉默一瞬，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什么，耳朵红了，有点别扭道:“好看。”
　　“是吗？”
　　“嗯。”
　　周罗带一擤鼻涕，再次露出微笑，“下次再敢说我难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怎么不客气。”李素雨对这儿“不客气”有点兴趣，好奇她会干什么。
　　周罗带转了个圈，弯着腰，抬着头看她，像极了那些日系少女，“你猜。”
　　李素雨看着她，无奈笑了。
　　“你的咖啡…这离我家挺近，你要来尝尝我做的吗？”
　　“你这是在邀请我吗？”周罗带没想到还能进一步发展，有点诧异。
　　李素雨也对和她模棱两可的关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朋友？还是只是见过几次面的路人？
　　“我们…算是朋友吗？”李素雨看着她的脸，与其让自己想，不如直接问。
　　周罗带:？
　　你要是知道你的朋友在内心怎么想你…算了，她怕是个老古董。周罗带暗暗的想，不禁叹气，连刚才哭的劲都已经消失。
　　说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她。
　　把她当做精神寄托吗。
　　真的是一见钟情吗。
　　未必。
　　忙活半天的自己，都快不像原来的自己了，看着她的视频当慰藉，我是追星还是恋爱脑附体。
　　周罗带突然顿悟。
　　对啊，就说哪里来的一见钟情。
　　还打脸。
　　李素雨倚靠在墙壁上，静静的看着她在那里不知道思考什么，感觉又认识到了一个新“地方”。
　　在想什么呢。
　　突然，她一拍掌，李素雨一懵，就听周罗带道:“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是什么？”
　　“朋友。”
　　李素雨记得老早之前淘到的咖啡豆，不知道有没有被班主给拿走，“那确认关系了，去我家，赔给你没买上的喝的，去吗？”
　　她上前迈一步，“让我尝尝李女侠的手艺。”
　　想好关系后，周罗带心情舒畅了许多。
　　只不过是像爷爷那样喜欢唱戏的戏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