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搁浅》拓九歌

115、第 115 章

　　宋初阳回来的时候，是躺在自己家里的。

　　望着天花板上她精心挑选的吊灯，恍惚间想起当初霍峥死皮赖脸的要跟着她一起去选家具的样子。

　　霍峥！

　　她猛然一惊，坐起身来。

　　不在医院，她没有受伤，也没有警察。

　　“你醒了！”

　　陈旸惊喜的声音传来。

　　“霍峥呢？霍峥怎么样了？”宋初阳焦急的问。

　　陈旸一愣，“霍峥怎么了？”

　　“他被人打断了腿......”

　　“打断了腿？”陈旸大惊，“怎么回事？”不过才一天，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吗？我是怎么回来的？”

　　陈旸皱着眉：“你之前的邻居送过来的，说你低血糖晕倒了。”他指了指她手背上的针孔：“说是已经给你打了点滴，在家好好休息就行。”

　　施朗？

　　施朗好端端的送她回来了，那霍峥呢？

　　宋初阳连忙给霍峥打电话，没打通。她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霍峥现在在哪家医院？”

　　“好。”陈旸很快就查出来了。

　　霍峥不在医院，他回了S市，是沈耀亲自过来接的人。

　　“他的腿怎么样了？”宋初阳只得给沈耀打电话。

　　“废了，你不是亲眼看到了。”沈耀的声音轻飘飘的，她从中听出来了几分嘲讽。

　　“到底怎么样了？！”宋初阳不想和他耍嘴皮子。

　　“没骗你。”沈耀叹了口气：“医生说，即便恢复了，也很难像正常人一样了。”

　　宋初阳的手有几分颤抖，是了，她早该想到的，施朗可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

　　陈旸面色也不好看：“真废了？”本来想说废了正好，省得老是纠缠你，但看着宋初阳小脸惨白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既然担心，那就去看看吧。”

　　她没说话。

　　两年前的事情过于刻骨铭心，陈旸还是看出了她的几分畏惧。

　　“我看着他这两年变化确实挺大的，不像以前那么混账了，你呢，也不用怕他，有我在呢，再不济，还有穆正霖呢，总不能让你再次受制于人。”

　　宋初阳勉强弯起一抹笑：“他帮谁还不一定呢。”

　　“没事，他要是不帮，我就自己去S市帮你，什么时候把你带回来，我再回来。”陈旸从不说大话，就算是这个时候，说出口的也都是自己能做到的事。

　　“......嗯。”他们感情真好。

　　宋初阳心底生出一丝羡慕。

　　陈旸显然对自己的感情很自信，他十分自信穆正霖不会坐视不理。

　　真好。

　　陈旸这么说，宋初阳也就信了。

　　因为从她见到他开始，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兑现。

　　陈旸不止一次的告诉她，不用怕，就算穆正霖不插手，他也不怕。

　　害怕的人一直是宋初阳。

　　从前害怕霍峥不喜欢她，后来害怕霍峥欺骗她，现在害怕霍峥总有一天会变心。

　　她对自己、对霍峥没有半点信任和信心——即便霍峥与从前大不相同，她也依然害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陈旸开车送她到机场，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然后回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其他的不用想。”至于霍峥想和好？让他等着吧。

　　陈旸冷酷的想。

　　宋初阳下了飞机，就遇上了盛清欢来接她，两人直奔沈耀给的地址。

　　盛清欢一如既然的话痨，不用她多问什么，就把霍峥的情况给介绍得清清楚楚。

　　宋初阳在电话里已经听过一遍了，可盛清欢在电话里还比较含蓄，这会儿看她都直接过来了，也没必要掩饰，干脆就直接说了。

　　霍峥的腿，真的废了？

　　宋初阳的心一路往下沉。

　　这时候还是凌晨，医院都是静悄悄的，唯独其中一间高级病房内，亮着灯光。

　　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沈耀就把盛清欢拉走了。

　　所以只有宋初阳一个人去病房。

　　走廊上静悄悄的，医院在空无一人的时候，总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寒气。

　　她从门上的玻璃往里面看。

　　霍峥没有躺着，反而是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试图走路，只是他手术的时日很短，腿上一碰就疼，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宋初阳的脑袋嗡的一声，不出意外的看到他马上就要摔倒在地，险些摔成二次骨折。

　　“你干什么！”她冲进去一把把人扶住。

　　“你怎么来了？”霍峥布满冷汗的脸上满是惊喜，但很快就又笑起来：“你担心我对不对？”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这条腿了？！医生说你能下床了吗？再摔了怎么办！？”

　　霍峥被她这么一吼，有些不敢说话：“我只是想训练一下......”

　　宋初阳替他把腿抬到床上去，重新吊起来：“想训练也不是现在能做的。”沈耀已经告诉她情况了。

　　他这腿，就算做最好的治疗，也只能让人勉强行走，还要拄着拐杖。

　　果真是一报还一报，他最终会和施朗一样，拄着拐杖行走。

　　“你怎么没有报警？”宋初阳想了想，还是问了。毕竟当年的事情，他们还年幼，该赔的赔了，律法做出了判决，现在施朗的报复是违法的，若是报警，也够他吃一壶了。

　　霍峥听到她提前施朗，面色不虞，但还是回答了：“我想过了，我这伤，最多判他几年，他几年后出狱，怕是会更加变本加厉。”他最怕的，是施朗再次伤害宋初阳。

　　对方能等几十年对他身边人下手，那出狱后会更加隐忍切心狠手辣，万一那个时候，他不再对宋初阳手下留情，他该怎么办？

　　他不能留这样的隐患。

　　“左右是我小时候太过分了，就当是还他的。”他一点也不后悔，他后悔的是，牵扯到了宋初阳。如今放过他，也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要伤害宋初阳的意思。

　　所以，他也能大发慈悲的，放过他。

　　宋初阳面色复杂。

　　她真不敢相信，这是霍峥能说出来的话。

　　“这一点都不像你。”

　　霍峥苦笑：“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

　　宋初阳想了想：“专横，自私，眼高于顶，睚眦必报。”

　　真是一句好话都没有啊。

　　“......在你心里，我就没有一丁点的改变么？”这么久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就没有好上一点吗？

　　“......有的。”宋初阳低下头，低声喃喃：“有的。”怎么会没有，他的改变她看在眼里了。

　　霍峥的脸上这才浮现一个笑容：“那我现在，有没有机会重新追求你？”

　　宋初阳没说话。

　　等了很久，霍峥都没有听到回答。

　　他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视线无意间看到自己被吊起来的腿，颓然自嘲道：“也是，如今，我要变成一个瘸子了，也没办法整天追着你跑。”他艰涩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却仿佛比哭还要难看：“你可以去找一个更加优秀的人了。”

　　说话的强调都变了：“恭喜你，摆脱我了。”

　　宋初阳看着霍峥全无往日意气风发、强忍着没有在她面前掉下泪来的模样，有些心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霍峥变成这样了？

　　以前的霍峥呢？

　　就好像是她对他做了很坏的事，才会让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睥睨商场的贵公子变成了这样，让他这么伤心。

　　可她做了什么？她只是，没有接受他，没有和他和好而已。

　　明明做坏事的人是他，都是他的错，怎么现在好像是她欺负他了？

　　“你还在吃药吗？”冷不丁的，宋初阳问了一个题外话。

　　“什么药？”他这几天要吃的药不少，一时间没领会到。

　　“安眠药。”

　　霍峥重新变回若无其事的模样：“哦，那个啊，没怎么吃了。”

　　“说实话。”宋初阳皱起眉来。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怕他做傻事？呵。

　　宋初阳直接去翻他床边的柜子，自己找。

　　安眠药她很熟，刚打开就看见了熟悉的药瓶。

　　霍峥若无其事的样子：“放心好了，我现在情况改善了很多，医生说我在慢慢变好。”这两年他的病情的确在减轻，只有他自己知道，离开宋初阳的每一个晚上，他都会失眠。

　　宋初阳又不说话了。

　　霍峥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忐忑不安，半晌，才自己安慰自己似的，“你总不会因为同情我，决定要跟我在一起了吧......”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在异想天开，苦笑了一声，重新恢复了安静。

　　“你刚刚说，不会再纠缠我了是吗？”

　　霍峥沉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他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他明明很想继续跟在她身边，就像这两年中做的一样，就算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也很高兴的。

　　可是......他想起医生说的话，说他的后半生，只能拄着拐杖了，他就没有再说纠缠的话。

　　他的初阳，怎么能跟着一个瘸子呢？

　　终于，他以另外一种方式，体会到了施朗的痛苦。

　　他嗤嗤的笑了一声：“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再也不会跟着你了，再也不会干涉你和其他男人约会了，你高兴了吗？！”

　　“你终于放弃了么？放弃一直追着一个没有回应的人。”

　　霍峥恶狠狠的瞪着她：“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放弃？”

　　宋初阳无视了他的痛苦，反而像是起了几分兴味的看着她：“哦？那是为什么？”

　　“你一定要我说出来你才满意？！”

　　“如果我说，我希望你说出来呢？”

　　霍峥的胸膛起伏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仅剩的自尊，不允许他在她面前再次露出那样卑微懦弱的姿态。

　　这种事情，有一次就够了。

　　没有女人会爱上一个懦弱、卑微到尘埃里的人，哪怕宋初阳心软，那也只是心软和同情，而并非爱。

　　即便对霍峥来说，宋初阳对他的同情也是极为难得的，可他又不希望仅仅是同情。

　　矛盾和痛苦交织在一起，让他面容有些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