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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劝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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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遇估摸着来了的人数,大约有千百来个,而且除了男人外,还有不少的妇人和小孩,她扬手,唤来军尉,先安排一千五百兵士拦着,剩下的人带着粮草先走。
军尉听闻秦遇的安排,并没有直接去传达命令,他抬头看了秦遇一眼,摇头道:“大人,殿下安排了,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先听您的意思,如果是格杀勿论,那我们就去做。可如果,只是逃的话,他让我们,就当没听到。”
“为何不先拦下试试?”秦遇急得直接拽住了那军尉的肩膀,不解地问道。
那军尉不顾被拽得紧的皮肉,回道:“我们军士们的力气也是力气,口舌也是口舌,本就不想同这些人耗着。他们敢公然抢夺军粮,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做一些更野蛮的事情?我们一堵人墙立在那里,保不齐有些漏网之鱼窜过来,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一而再再而三,我们兵家的脸面往哪放?就因为他们是百姓,我们就要处处想着他们,去吃哑巴亏?”
他看了看秦遇,又低下头继续道:“殿下让我给您带句话,他说这全然是他的主意,就算您用令牌号令,也不会有人听您的。不要浪费力气了,继续赶路吧。”
“什么?”秦遇一把将袖中的令牌抽了出来,连带着调出来的还有秦沅蹊新送来的信纸,她躬下身去,蹲在地上,就将这封信看了,上面还是一些甜言蜜语,问她人手够不够用,衣服还够不够穿。秦遇皱着眉头看完,几下就将其撕碎,甩在了地上。
军尉见到碎纸上有殿下的红章,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秦遇。秦遇只草草地瞧了他一眼,接着便不再久留,一脚踩过地上的残信,朝着城中百姓的方向就跑了过去。
那残信陷进泥土中,唯有几处遒劲字迹从脏污的泥土地中探出头来。
那军尉看着残落在地上的纸张,额前的青筋暴起,他直起身来,朝着秦遇的方向大喊道:“那全是殿下的心血!”声音辽阔,飘散在血红色的残阳之下,仿若山间寺庙里的钟磬之声,震得秦遇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军尉见秦遇停了下来,心中没有一丝欣慰,只有满腔怒火:“他们的命是命,殿下的命也是命!你不想看到这些人流血,你以为我们想吗!殿下暗中周旋数载,一点一点累积起手中的机会,您当这次的任务是儿戏吗?这是决定殿下成败的事情,不能有一点失误啊!大人,您觉得你是凭借什么来判断殿下的错误的?”
恰在说这句话时,不远处传来第一声痛喊,秦遇挤着发疼的眼睛转向声音的来源,夕阳的血色已经淌到了一个人的衣衫上,然后,是接连起伏的哭喊声、叫骂声、恶毒的诅咒声,好似一道道低声的咒语,秦遇感觉有蚂蚁在脑子里爬。
那军尉弯下腰去,躬身捡起陷在土地里的碎纸,拍下碎土,一点一点地塞进布囊中,声音沉重:“大人啊,我们救不了所有人。谁都想救,到最后,会害了自己。”
远处的人群犹犹豫豫,杀鸡儆猴之法很有用。秦遇看着原先佝偻着的军尉的身躯重新直起,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年迈之感。
一头是经年累月的谋算,一头是血迹斑斑的生命,秦遇夹在中间,目光有些呆滞。她咽了咽口水,却发现喉中依旧如刀割般疼痛,腿也沉重得很。跟着粮队朝前走,抑或是回身朝百姓的方向走,都可以,但是她觉得去哪里,又都不可以。
军尉站在原地,看他没有反应,摇了摇头,转身跟上了粮队。就在军尉转身的刹那,秦遇的眼睛忽然亮起,就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一样,苦笑了一下,决然回头,飞奔向了那些围堵在一处的百姓。
她一边跑着,一边无奈地想,还是经商轻松些,这里将人命放在算盘上谋利益,真的太难了。
待跑到人前时,秦遇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场面一片嘈杂,即便她来了,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她。她挤上前去,看到士兵和百姓之间有一个圆形空隙,空隙中有一滩深棕色的血迹,有一个大娘穿着深色的棕布衣衫,对着士兵骂骂咧咧,但是距离保持的很谨慎,士兵要朝前跑几步才能够得上她。
两边的氛围剑拔弩张,秦遇顶着双方刀子般的目光,走到了人群中央,她身后是粮队的士兵,面前是百姓。那些人见了秦遇朝前,纷纷后退,秦遇注意到了,索性定在原地不动了。
面前依旧是一片嘈杂之声,秦遇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迎面飞来一块漆黑之物。不知为何,秦遇不想避开,额头传来一阵麻痛,脚边传来“噗通”的落地声。
她瞥了一眼,这是人群中扔出来的一块石头。湿热的液体自额头滚落,又从鼻尖滑过,秦遇屏了气息,才没有让鲜血涌进鼻腔。周围有些眼熟秦遇、知道秦遇是总督粮官的士兵,一下子就红了脸,一下子就掏出了剑,在血色夕阳下映着白光。
有些胆小的百姓朝后退着,也有些不服的,从身后抽出木棍,就要朝前走,大有决一死战的气势。秦遇随手掏了块绢布捂住额头的伤口,朝身后压了压手,示意稍安勿躁,士兵纷纷回头,面面相觑,但还是听了秦遇的命令。
城中百姓看到秦遇的行为,也各自交换了眼神,有的选择放下木棍,可有些人依旧是剑拔弩张之势。
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道声音突然传来:“你们这么多粮草,分我们一点怎么了?我们又不是不还。仗着是官家人,就随便的欺负我们普通百姓,不要脸,打你活该。”
秦遇抬起头来,想在人群中搜寻到声音的来源,只是血迹未干,眼前发红,周围人影又多又密,找不出来究竟是谁先开的口。秦遇便放弃了找到说话那人的念头,挺直了身子,抬起头来,想了想,回道:“你们克服饥荒的方法,只有抢劫官粮吗?”
人影中的声音稍微小了一些,但是很快,又有人接上:“那我们的粮食呢?我们卢老爷前些日子说朝廷要发赈灾粮下来,结果大家左等右等,什么都没有,你们就是想逼死我们。”
“所以你们就想着抢?你们,想要造反吗。”秦遇说出这句话时候,语气平缓,不是在问他们,而是直接给他们的行为定了性。
有人听了,面上露出骇色;但另有一批人的脸涨的通红,仿佛被踩了尾巴,浑身毛躁,更有激动的人,直接朝前一步,破口大骂,似乎也十分忌惮被点来的罪。
这些骂声秦遇倒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以往见得多了。她不管这些骂声,接着道:“县令一倒,你们就纷纷窜了出来,让人感觉还挺像回事的。不管你们心底是怎么想得,但是我们看了,有了这个想法,你们就说不清楚了。这行动是你们卢县令号召的吧,不妨再让他出来对证一番呢。”
这下,面前的人彻底哑住了。
秦遇挑了挑眉,虽然气势上拉回来了,却没有一点舌战群儒的成就感,她舔了舔唇,险些被唇上凝固的血块恶心到。她忍着血腥的感觉,接着道:“你们想造反……”
这回又提到了造反一事,但是反应没有上次那般大了,秦遇扫视一圈,包括身后的士兵,继续道:“一起吧。”
顿时,鸦雀无声。
“你……你究竟是哪里的人?”身后的士兵虽然大多也瞠目结舌,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反倒是面前的百姓先问出了声。
秦遇笑了笑:“我算是上面一位大人的心腹,只是我现在想当叛徒了。”
“大人?”身后的士兵有些蠢蠢欲动,秦遇扭头,朝他们眨了一只眼睛来安定军心。
“此话当真,那你现在能将粮食给我们吗?”人群中有机灵鬼开口问道。
额前的血液又流动起来,秦遇重新用帕子捂住伤口,道:“现在将粮食给你们,明年还是要挨饿。但是现在用好这些粮食,去造反,以后的年年,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其中部分人已经出现了动摇的姿态,秦遇继续道:“你们除了信我,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不是吗?与其聚众造反,两败俱伤,不如好好回去歇着。我保证,熬过今年,明年,往后的岁岁年年,都不会再有饥荒了。你们不用受苦,你们的子孙也不用受苦。”
这话是个极大的诱惑,有些百姓信了,还有些不死心的,继续逼问道:“要是我们有人熬不过今年怎么办,活活饿死吗?”
嗯,这倒是问到点子上了。秦遇又将头抬得高了一点,回道:“是,熬得过去的,活着;熬不过去的,会死;还想抢粮的,现在立马会死。各位,再熬一熬,等一等吧,麦子就快熟了。”
“你说得轻巧。”人群中仍有不和之音,但语气已经缓和许多。
秦遇坦然应和这声音,道:“城外这片地上,有许多野菜,可以饱腹;树皮也可以吃,至少保证不会饿死。我会再向上面那位那人要些油水来,帮助临泉,撑到麦熟之时。诸位还有何想法?”
面前尖锐之声消了下去,唯有悉悉索索的商量之声。秦遇也不等众人给个准信,看到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转身就走。不论后面的人怎么挽留,也不回头。
直到她听到众多话语中的一个疑问:“你要是骗我们怎么办?”
秦遇定下脚步,回身道:“我不骗你们,所以我说不出怎么办来。”
身后有再多的凌乱声音,秦遇也不管了。她已经有些疲惫了,话说到此处,再有人想送死,她也没办法了。
但是幸好,这次,没人想死。
这次异动,除了先前伤的那个人,剩下的流了血的,只有她了。不对,还有许多人的血,早就流光了,她什么都没有弥补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