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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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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大财主逞一时嘴快,然而色厉内荏,当即伏在比自己年少许多的女孩脚边,连连告罪,连滚带爬地上车,驱车远去。
对洛铭只理了理行装,匆匆留下一句:“沈先生,昌某告辞,改日再叙。”
梁锦瞳目送着昌大财主的车驾狼狈而去,昌大财主误以为煮熟的鸭子飞了,从洛铭那里讨要说法吃了闭门羹,又转而欲想从她身上撕下几两肉,却不想差点儿折进自己。不由自主还是好笑,这下子方才笑得发自肺腑。
“蠢货。”她前仰后合道。
洛铭负手而立,一轮淡然目光落在梁锦瞳身上,轻薄得像一瓣落在池上的荷。
他没有任何多余神色,只施礼谢过她不计前嫌拔刀相助。
又是一番不顺耳的客套话。
明知她想听的不是这些蠢话。
梁锦瞳歪过头,似笑非笑地问:“沈先生,见是我一人前来,或者说,见到来的人是我,很失望?”
洛铭没有把她拒之门外的意思,转而尽地主之谊,诚恳地微微躬身邀她进门,“不敢。你肯来,我很高兴。”
就好似无事发生,楼内对峙的剑拔弩张不曾存在过。
惯会矫饰作态,变脸之快如横遭阴魂夺舍。
即使梁锦瞳见过这样的人不少,洛铭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洛铭身侧两人立即转身走去了别院。
也知非礼勿听。
“您有什么不敢的。”梁锦瞳冷嗤道。
洛铭只微微一笑。
以往梁锦瞳碍于总对于洛铭怀有莫名的偏见,哪怕是她在花朝节当日点破洛铭对谢之惜的小心思,也不是真觉得洛铭对谢之惜有意。她对洛铭的真心存疑,猜测他既然目标明确,总归图谋不轨。
她那时自身难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有意对他敬而远之,始终与洛铭不太相熟,固执认定印象不深刻。尔后,她对洛铭的怀疑愈烈,也难以妄加断言。
谢之霖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但他不一样,只是单纯而偏执地认定——所有想伺机接近谢之惜的男子都不是好人。
尤其是,谢之霖审慎分析道,明明洛铭之前与郭家的姑娘关系该是更近一步,突然对他的宝贝妹妹表明心迹,只能说明洛铭心里有鬼!
梁锦瞳对他的看法表示赞同,不吝于夸赞他高瞻远瞩眼光独到,夸得谢之霖有些飘飘然,尤其卖力地见机就把洛铭从谢之惜身边以各种理由驱赶走。倒省去了她亲自费力。
对于这些自发的行动,赵卿珏将他们做的事看在眼里,只是偶尔会在谢之霖和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时候,点出他们二人兴许做得过火,又不痛不痒地跟着她唱唱白脸,而后又是一贯的“看我干什么我众所周知愚钝不解风情”,被一群人拉走小酌抑或斗鸡走狗取乐。
他和谁都不亲近也不疏远,说说笑笑人情练达,对她算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独一份偏爱,这点无人反驳。
洛铭目的性明确,相信他对此人自有定夺,没人非要他来为任何琐事主持公道,哪怕裴十二来都比他更合适。
但平心而论,梁锦瞳他们这些人和洛铭的相处还算融洽。
毕竟洛铭长袖善舞,不和他们厮混的时候也会和其余人对酒当歌,他的圈子并不局限。闲谈间透出他年长于她与谢家兄妹少许,一直对她和谢之霖暗中不约而同的排斥宽宏大量。
弄得他们俩似乎没有肚量,就差里外不是人。
梁锦瞳仗着自己一张无邪的娇俏稚嫩面容,插科打诨间释清不过误会。谢之霖也连忙跟上话茬,说杯酒泯恩仇。
以至于惯于充当和事佬的何嘉敏感地发觉出其中那点子弯弯绕绕的小九九,还迂回地维护过洛铭。
洛铭不计前嫌,考校策论前还帮了谢之霖批改了一把。
两人关系突飞猛进,从谢之霖看他哪哪都不顺眼,变成了至少愿意把酒言欢。
哪怕往后谢之惜和洛铭没有什么结果无疾而终,谢之霖也没有微词。
“寒舍简陋,鲜有人至。今日终得有客来驻,当真是蓬荜生辉了。”洛铭引她进门,回眸间浅笑温润。
梁锦瞳闻言挑眉,揪住“来驻”的字眼不放,“你是准备软禁我?”
她四下环顾,这里回廊重重似迷城,洛铭的住处幽静,偏安一隅,竹柏掩映,翠涛飒响,一时半会儿很难测清深浅。
倘若贸然深入,她夜半被杀了埋在后院也是十天半月都无人觉察的。
可假若洛铭不仅没有杀意,看似还有要事向她透露,那么……
留下来也不是坏事。
至少他说得对,他在她面前可谓手无缚鸡之力。
梁锦瞳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不断上下翻飞。
“不敢。”洛铭还是刀枪不入的模样,“我哪里有这个本事。”
洛铭说话比她还绕,三句话激不出一句爽快有用的话。
“一别多年不见,何必如此夹枪带棒。你那时跟甘雨做事很是可爱,没什么坏心眼儿,我是真心拿你当自家小妹,你想来此借住几日都可,不妨事。甘雨他们也是一样,都当作自家弟弟妹妹。”
闲话间,洛铭提壶,为她斟了一盅,清洌脆声落杯,梁锦瞳凑上去看,竟是温热的酒。
甘雨是谢之霖的字。
洛铭这席话说得很是委婉,语气温情。
“我有兄长。”梁锦瞳不买他的账,冷淡道。
她不露声色地问:“你同他们还有往来?”
拿过小盅,杯中倒映着洛铭立在她身旁的侧影。
洛铭在酒影中从无杯弓蛇影的诡谲,水纹中清影澹澹。
他还是淡淡地道:“故人而已,远远看过便罢,何须再度往来。”
酒香洒溢,清香扑鼻诱人,却能嗅得出是烈酒。
洛铭竟也在几年间变了嗜好,改为爱好酒了。
梁锦瞳没喝。
洛铭和她相似,言谈间真伪掺半。
“如今是不喜欢了?”洛铭问。
梁锦瞳直截了当地笑道:“怕你下毒。”
一时静默无话。
他们始终没什么话题。洛铭如此套近乎,梁锦瞳也没反应。除去谢之惜的缘故,他们之间也因气场隔阂而称不上好友。“偶尔并肩的不熟同窗”足以概述。
洛铭复而叹息,开口道:“阿锦……”
梁锦瞳驳回去:“没必要这么叫我。叫我‘知今’好了,舅父取了字,他们都这么唤我。长时间无人唤,我怕我回都京后浑忘了。”
洛铭似乎对她如今的处境微讶,飞快地瞥掠她一眼。
“你以为是东宫殿下捡我回去金屋藏娇?”她绽开笑意,嬉皮笑脸的模样和昔日的少女别无二致。
她摇摇杯子,不饮也不丢,只是在观察杯中清漾的酒。
“沈先生猜错啦。”
“今日是我跟踪你来此,你想埋伏东宫,却迟迟等不到捷报——你是错估了他罢?”
洛铭摇首,垂眸冷嗤,终于显露出一角真实面目,转头冷峻睨她面容。
留给她的原本就不是洛铭手下的精锐。
“我是错估了你。”
梁锦瞳点头,凑上前问:“你跟他交过手?”
“不算。不过也是几年前了,不值一提。”洛铭一笑便戴上平日示人的面具,“我知赵兄一直有所保留,却未曾料到他保留了这许多。只是你到底比我棋高一着,那么多杀手竟是留不住你,我始料未及。既是如此,我亦做不到杀了你。你与我这样近的距离,要挟持我,想必轻而易举。”
他自嘲般勾唇,仰首饮尽一盅酒。
“你肯光临寒舍,倒是我之幸。”
无论是她,或是被挟持来的赵卿珏,于他都有用。
洛铭探手拿过了她面前的酒盅。
“不必担忧,我无需给你下毒,你来便能为我所用。不过,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你也撑不过几时罢?你果真喝不得了。”
他笑道:“同是黄泉地狱爬出的厉鬼,洛某也算久病成医,医者总也学过自医。洛某不才,就医道而言,禀赋较常人多几分。方才厅堂中明光敞亮,我坐得远不敢断言。现下详观你面色,就可知根基多不稳当。”
洛铭从善如流将这个名字念出,在唇齿间嚼过半晌,目光清明一霎。
“知今。既然你肯只身前来,我便不会吝啬,会给你想要的答案。以此交换,你便是我手中筹。”
梁锦瞳脑中灵光乍现。
她哧地笑了一声,拍掌道:“好计谋。沈先生真谦虚,明明是我棋差一着,被你摆了一道。甘拜下风。”
所谓“今夜”的火急密信,不过是洛铭随手伪造。
时时随身揣携虚情假意的伪密信,为的就是防范他们或是其余势力节外生枝。
耍花招亲自夺到手,比他“不慎遗落”要可信许多。
碰巧被她夺了,也是天降美事。
洛铭坦荡承认道:“当年见你耍弄四殿下,便知你会些手艺。洛某不过赌一把罢了。”
梁锦瞳滴溜溜转着杯子,在木桌上发出碌碌声响。
她孩童般笑着,眼神却陡转锋锐,“少时你总是引诱他人入局,而今也是如法炮制。沈先生机关算尽,为的是谁呢?惜惜他们兄妹俩都心软,可我铁石心肠。四殿下是个草包,大殿下二殿下清高,东宫深谙世故工于心计,看似桀骜不羁,但待人接物面面俱到,如此就是摆明了你在他手上讨不得好处。那么,阿央呢?迄今为止,沈先生戕害的无辜够多了。”
她点到为止。
而洛铭神色不变。
“你我都是不该存于世间的幽魂,务必比人识时务一些。如若不能让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我是束手无策的。你帮我一个忙,之后,你想走便走。”
酒盅不停地满了又空。
交谈间,洛铭几乎饮尽了一整壶酒,眼眸犹见酩酊浊浑,层层漾开,又是覆盖新的溷污,不复澄清。
“我也会帮你。你身上其中一味毒我或许有法子解。我流离游历时,曾拜谒过两位高人,与他们短暂相会……他们身上,有这个味道。这是镇毒之物罢?”
洛铭伸指,准确挑开她腕上层叠的珠链,捻起红绳串就的一枚小小的玲珑珠子。
这枚珠子其貌不扬,连苏檀玉都不曾在意过。他既然作势好生宠着她,其余不谈,他委实不曾克扣过她任何吃穿用度。珠宝华服应有尽有,要什么给什么,她不提的,他也会自行给她惊喜。
她在他身边逐步得到信任后,顺利入朝为官,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这枚珠子并着其他的珠玉佩戴在腕间,即便看到大约也只当是她在市井买来的新奇小玩意儿,这独一枚小珠不值一提。
珠子镂空,狭孔漏出的光彩千姿百态。珠内填的一粒黑丸,其实是枚药引。
这是阿姐赠给她的,说是日日佩戴有助于荡清她体内遗存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毒素。至于需耗时多久没个准信。
她执意回都京,本就千疮百孔的体魄每况愈下,这东西也说不上对她调养到底有什么襄助。
时日已久,小丸近似无色无味。她刚去苏檀玉府上那几月都在浓重的药味中熏着,后来又酷爱调香熏香,与脂粉一同盈香满袖,以至于成日在她身侧的云袖也不留意这么个小东西挂在她身上。
唯有洛铭一语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