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伞下客》多姑娘

2、归来燕（二）

　　“好吃吗？”周老板问。

　　安已轻声“嗯”了下。

　　现在正是饭点，就算是在包间里，也能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

　　周老板把约会地点定在了这里，说一定要让她来他店里尝一尝。

　　这么热的天，安已并不想吃火锅。

　　周老板回以憨厚的笑，似乎是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

　　他接着说：“我的店铺食材都是很新鲜的，不像别家，那种冷冻肉、僵尸肉放个一两年都有的。”

　　这家火锅店是周老板的店铺。生意不错，已经开了几家连锁店了。

　　“我们平时为了跟供货商打好关系，花了不少心思，就是为了让他们好的东西留给我们。”

　　“我们店里的厨师，每个月都要比赛，比拼刀法厨艺的。”

　　安已道：“很合口味。”

　　周老板为这个店铺说了那么多，她不说捧点场说过不去。

　　周老板脸上一直挂着笑，他放下筷子，双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桌上，问安已，“你妈妈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这边的需求？”

　　安已摇头：“没有。”

　　妈妈只跟她说：跟他相个亲，别的没多说。

　　这一年安已的妈妈没少给她安排相亲。

　　安已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可能是妈妈怕她像自己一样识人不清，步了自己的后尘，所以对安已的婚姻格外上心。

　　为了她的相亲，一个月的交流频率可以比过去的任何一年都多。

　　明明她自己的婚姻一塌糊涂，却还想着自己可以拯救她的婚姻。

　　安已的父母离婚后，父亲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家庭，安已跟着母亲生活。

　　母亲对父亲是有怨气的，父亲走后，这个怨气就转移到了安已身上。

　　她虽没有缺过安已的吃穿，但在感情上，算不得多好，有时连一个母亲的责任都没有尽到。

　　可她是安已唯一的亲人。

　　母亲安排相亲的出发点是为了她好，她并不想忤逆她。

　　一个月一两次饭，对她来说不是难以应付的事。

　　她想过把自己有男朋友，也就是季轻舟的事，告诉妈妈。

　　但她知道：在妈妈心里，季轻舟不是合格的结婚的人选，甚至她会劝自己分手。

　　因为季轻舟和父亲一样，都是高知群体。

　　父亲在生活中常常对孔悦喜欢挑三拣四，孔悦对此感到厌烦。

　　妈妈偏见的以为所有被她贴上“高知”的男性都会有这种病。

　　可是在安已看来，父亲是因为不爱妈妈才会这样。

　　妈妈更想找一个能尽快跟安已结婚的人。

　　季轻舟显然不是第一人选。

　　别说妈妈，她都没有考虑过季轻舟结婚的事。

　　她不懂妈妈，明明都是站在高层的女强人了，脑子却像被缠了裹脚布。

　　如果妈妈知道了季轻舟的存在，非但不会停止给她安排相亲，还有可能扮演恶毒后妈的角色，拆散她跟季轻舟。

　　到了那时，季轻舟……

　　安已不知道，她不知道季轻舟的想法，但她不想这样的戏码发生在自己的生活里。

　　索性还是不要让妈妈知道了。

　　至于她自己，她知道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她也干不出来脚踏两条船的事情。

　　最多也就和他们吃吃饭，看看电影，多了就没有了。

　　其实这样也不好。

　　安已有时也会面对自己道德上的谴责。

　　幸好迄今为止，安已跟所有的相亲对象只见了一面。

　　碰到好应付的，连联系方式都不会留。

　　周老板夹了点鸭肠，放在安已的碗里，“尝尝这个，顾客评价鲜掉舌头的。”

　　安已低下头，不动声色将鸭肠拨到了一边。

　　她不爱吃动物的内脏。

　　周老板恢复刚才的姿势，“我这人说话比较直，你不要介意。”

　　安已嘴角弯了一下：“你尽管说。”

　　“我对你的模样还是比较满意的。”

　　安已算不上多漂亮，人群也不是一眼就驻足的存在，但比他见过的相亲对象都顺眼，越看越觉得很合眼缘。

　　安已取过旁边的温开水，喝了一小口，“谢谢。”

　　“你觉得要是可以的话，咱们就正式交往，先相处两个月，两个月后就可以试着谈结婚的事了。”

　　“我们家比较传统，我希望可以生一儿一女。

　　“我知道啊，这个性别，我们没办法控制，多生几个也行，多子多福嘛，还能响应号召！”

　　周老板沉浸在了自己的美梦里，“一举两得。”

　　安已捧着杯子静静地喝水。

　　这个周老板很符合妈妈的条件，可惜了。

　　安已放下水杯摩挲着杯口，说：“我不着急。”

　　周老板的笑容滞了滞，前倾的身体贴回椅背，随即恢复如常，“好的，我了解了。”

　　他知道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妈妈那边，我会去沟通，是我的问题。”

　　周老板连说“好”“可以”。

　　他让服务员拿来一张店铺的vip卡，递给安已，“都是朋友，常来！”

　　周老板是个很好的生意人，和安已成不了眷属，也不会让上了门的人白白走掉。

　　给个会员，留个好印象，也算是为自己的事业添砖加瓦。

　　周老板刚刚说的一番言论，听起来像跟她妈妈用了同一款裹脚布一样。

　　这个婚育思想不怎么跟得上人类的进程，但胜在实在，有话说话，进退有度。

　　安已将卡片收进包里，和周老板道别后离开。

　　服务员端起安已用过的杯子和餐盘，询问周老板的意思。

　　餐盘里还放着刚刚夹给她的鸭肠。

　　周老板挥挥手：“撤了吧。”

　　电梯门打开，安已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进去。

　　她这一层不过三四户人家，平时都是见过的，这个人倒是第一次见。

　　男人手上拿了一把油纸伞，伞收合着，置于身侧。

　　油纸伞，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了。

　　可她却不觉得陌生。

　　季轻舟电脑的壁纸就是一把倾斜的油纸伞。

　　男人的模样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她一时想不起来。

　　她推开门，季轻舟坐在客厅，手里拿着一个茶杯，茶杯举到唇边，迟迟不见饮下。

　　桌上摆满了一整套茶具。

　　“回来了？”季轻舟放下茶杯，“我用了一下你的茶具和茶叶。”

　　他像动了她的玩具被抓住一样，没等安已问，就主动报备自己都用了哪些东西。

　　“嗯。”安已洗了手在季轻舟对面坐下。

　　按理来说喝茶应在茶桌上喝才合适，只是家里没有这东西。

　　安已不会想起来买，也懒得买。

　　这套茶具还是她逛超市的时候看见的，玻璃的，荷花样式，设计别出心裁，就一眼，安已就被吸引到了，没由来的想到，跟季轻舟很搭。

　　她花了半个月工资买下来。

　　她没有喝茶的爱好，当时买回来就摆在了这个桌子上，当做装饰。

　　落灰后，安已擦了几次就懒得擦了，索性丢进了柜子里。

　　今天倒被季轻舟翻出来了。

　　浅黄色的茶汤盛在玻璃杯里，像是陈年的好酒一般，茶汤和杯子相得益彰。

　　季轻舟倒了杯茶放在安已面前，她抿了一口，“好苦！”

　　这茶叶还是哪个节日公司发的，安已暗暗问候了下资本家。

　　安已毕业后就在美凯工作，一家规模巨大的外贸公司。

　　安已轻抿茶水，到眉头轻抬，一举一动都被季轻舟看在眼里。

　　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安已放下茶杯说：“这茶叶不太好。”

　　季轻舟爱茶，自然能喝出来。

　　“没事，那个客人不介意。”

　　想起电梯口遇见的那个人，安已进门时就已经猜到一二。

　　安已点点头，向厨房走去。

　　季轻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不问问是谁吗？”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有可能是同学，也可能是朋友，或者是他家里的什么人。

　　安已无意打听。

　　季轻舟喝完剩下的茶，将茶具带到厨房去洗。

　　安已在厨房里忙活着，台面上摆了许多碗，也不知道安已要用哪一个。

　　油烟机轻微地震动，锅里冒出腾腾的白烟，尽数被抽走了。

　　她的几缕碎发落在耳边，似是感觉到了不方便，抬起胳膊蹭着脸颊，想将头发别到耳后，蹭了两下，头发还在原来的位置。

　　季轻舟放在茶具，走到安已身后伸出手，将碎发别好。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说：“谢谢。”

　　季轻舟洗好茶具，将茶具摆好，想收回抽屉里。

　　安已叫住他，“就摆到外面茶几上吧。”

　　季轻舟便把那套茶具摆在了女主人指定的地方。

　　季轻舟不会做饭，本来想出去吃。

　　安已说就在家里吧。

　　她在厨房蒸好了米饭，骑手正好敲门。

　　安已接过季轻舟手上的外卖，这次连将饭菜摆在盘子里的步骤都省了。

　　一模一样的饭菜。

　　她连点的菜都没换。

　　季轻舟吃了半碗就放了碗。

　　“你经常点这家的外卖？”

　　“很少点，”安已道：“抱歉，没来得及问你，想吃什么。”

　　季轻舟摇摇头，“没关系，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安已也没吃几口，中午的火锅太油腻，没什么胃口。

　　吃了一点儿，视线渐渐落在季轻舟的手上。

　　他的手骨节很长很好看，就是手里的缺了口的碗很突兀。

　　又忘了扔了，安已想。

　　她很喜欢季轻舟敲键盘的样子，搭在键盘上，凝神思索片刻后，手指将脑海里的字句变成文字，文字变成文章，白底黑子呈现在屏幕上。

　　灵巧跳跃的手指，像翻飞的蝴蝶，在极快的速度下，还能飘出残影。

　　是她灵感断流时羡慕不来的速度。

　　季轻舟也吃得不多，不多时就放下了碗筷。

　　他还是主动洗碗，这次安已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