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女》凤来

1、慧娘

　　大红，桃红，梅红，艳红，粉红，橙红，紫红……各色各样的丝线被整整齐齐地绕在软木做成的架子上，由深至浅，清一色的红。在明晃晃的阳光照射下，格外眩人眼目。
　　慧娘坐在雕花窗棂下，低头绣着一块并蒂莲图样的绢帕。
　　“还是慧娘绣得好，这针脚，多均匀多细致，我看连扬州城里荷香绣坊的绣娘也比不上你。怪不得太太要专门把妹妹你请来，给小姐绣嫁妆。”
　　慧娘抬头，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满面笑容地站在边上，正好奇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帕子瞧。她急忙笑道：“绿萍姐姐，看你说的，我脸都臊了。还不是太太心肠好，怜悯我们家孤儿寡母的，这才给我个机会。”
　　“你就别谦虚了，这县里谁不知道，要说起女红，你娘算是头一份，她教出来的女儿当然不一般了。”绿萍笑着拉过慧娘的手，说道：“是我们太太要见你，听说，表太太从扬州带了时新的样子过来，太太看着好，想让你也看看，给小姐绣个一样的。”
　　“那别让太太久等了。”慧娘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来。
　　两人沿着回廊向正院走去，一路走一路小声说话。
　　“表太太这次过来，送了好多城里的时新绣品，还有胭脂水粉，都是我们县里见都没见过的颜色。太太早上涂了点在脸上，看着都像是年轻了几岁。到底是扬州城里的东西，跟我们乡下地方不好比的……还有那几块帕子，都是荷香绣坊的手艺……”
　　慧娘赶忙笑道：“我等下到太太那里看了样子，要是有学得会的，看姐姐喜欢哪样，我给你也绣一块吧。”
　　“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你了吧。”绿萍一脸惊喜。
　　慧娘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反正都是一样分线，多绣一块也不费事。”
　　从扬州城最有名的绣坊里出来的样子，怎么的也不会太简单，不然早被人学了去，费事是一定的，但慧娘并不想错过这个讨好绿萍的机会。
　　这家的主人姓韩，是江都县县学的教谕老爷，从八品的品阶，并不算高，但好歹是个官，在江都县左近也算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慧娘曾听人说起，韩老爷家里原本是扬州数得上的商贾富户，韩老爷从小苦读四书五经，可惜到四十岁上才中了举人，寻思着自己是中不了进士了，干脆去吏部记了名，又花了点银子疏通关系，被派到家乡扬州城附近的江都县做了学官。
　　韩老爷是个什么来头，慧娘倒并不怎么关心，她只知道，韩老爷和韩太太是县里有名的善人，家里又富庶，县里修个路建个桥的，都是韩家慷慨解囊。韩老爷因为管着县学，还时常接济下家境贫寒的学子们，因此在县里的名声非常好。
　　慧娘的弟弟就是县里有名的神童，三岁开始读书认字，七八岁上就能把《论语》解得头头是道。韩老爷见了十分喜欢，特别允许他在县学旁听，又听说慧娘家里十分贫困，时不时接济一些，每年春秋两季做衣服的时候，也把活交给慧娘母女来做。
　　慧娘家里受了韩老爷的大恩，免不了有些战战兢兢，慧娘的母亲常李氏更是常常嘱咐她，要她好好伺候韩太太和韩家小姐，要报答韩家的恩情。
　　慧娘倒并不觉得自己在韩家就低人一等，只不过韩家既然是雇主，把活计交到自己手里，自己总该好好去做，跟主家也要搞好关系。比如面前这个丫鬟绿萍，就是韩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跟她有了交情，也能让她在韩太太面前多说几句好话，便于自己以后继续在韩家帮佣。
　　慧娘到了上房门口，停了下来。绿萍进去通报了一声，出来笑着说：“慧娘，太太让你快进去呢。”
　　慧娘快步走了进去。韩太太靠在椅子上，韩家三姑娘正在给她捏肩膀，看见慧娘进去，韩太太拍了拍女儿的手，抬头笑道：“慧娘来了。”
　　慧娘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行了个礼，说道：“太太，三小姐。”
　　“这么客气做什么？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丫鬟，叫什么太太、小姐的！我还要谢谢你愿意来我家帮忙呢。快坐快坐！”
　　虽然不是丫鬟，却还是要在韩家讨生活的人啊。慧娘心里这样想着，推辞了一番，才在下首坐了。
　　韩太太又转头对女儿说道：“看看人家慧娘，比你还小着四五岁，那女红做得多好，是县里有名的手巧。你要是有慧娘一半贤惠孝顺，你嫁了人我也能放心了。”
　　韩家三姑娘抿了抿唇，笑着撒娇道：“娘你偏心，总是看着人家的女儿好！”
　　慧娘看着母女俩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有些感叹。果然是同人不同命，这韩家三姑娘实在是个有福气的，听说未来的夫家也是韩家的世交，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想来嫁过去也不会吃苦。
　　韩太太说道：“慧娘，三儿她舅母从扬州带了些帕子、团扇来，还有几张样子，你看看能不能照着做些。毕竟是拿去做嫁妆的，从绣房买，让夫家知道了，总是不好。”
　　江南一带的女儿出嫁，都要自己绣嫁妆做嫁衣，虽然总有些千金小姐不擅女红的，但私下找人代做无妨，直接买了绣坊里的东西，传出去难免让人笑话。
　　慧娘急忙应了，上前从韩太太那里接过绣品和图样，细细查看起来。看完样子，韩太太又让三姑娘拿出自己做的针线，让慧娘指点一二。等说完话，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慧娘起身告辞：“如今天气转凉了，家母咳得愈加厉害，我实在放心不下。而且家母如今虽然眼睛坏了，眼光毕竟还在，我早些回去，正可以请她帮忙一起看看样子。”
　　韩太太叹道：“赶紧回去吧，你娘还病着，家里没人看着，也难怪你不放心。”又叫来绿萍，“上次厨房里做了些腌肉，味道不错，只是我年纪大了，觉得有些太硬了。慧娘要不嫌弃，带点回去给你娘。”
　　慧娘谢过太太，跟绿萍去厨房拿了腌肉，才出了韩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