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恻隐录》寒意思

2、断线的风筝

　　2012年6月19日青禾镇的石板路还带着夜露的凉意，林深的行李箱滚轮碾过砖缝时，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母亲站在院门口，往他书包侧袋塞了袋晒干的茉莉花：“北京天干，泡水喝。“她的手在书包拉链上停顿两秒，那里藏着他偷塞美院招生简章。

　　以及自己画北京胡同的素描，在胡同角坐着一位戴斗笠的剑客，剑客腰间挂着只折纸船，船帆上写着“青禾镇“三个字。

　　“路上别贪玩，“母亲又叮嘱，围裙上的面粉蹭到他T恤，“到了给你爸打电话，他昨天还说……“

　　“知道了。“林深打断，目光掠过院角的葡萄架。那里挂着串折纸船，用红绳串成风铃，是徐千梦七岁时叠的，每只船上都用蜡笔写着“深梦号“。

　　昨夜暴雨打落了三只，散在泥地里，纸船的褶皱里还沾着露水，像极了《剑灵》里沉没的像素船，船身的“深“字被雨水洇开，只剩下模糊的笔画。

　　手机震动，陈奕柃发来消息：“绿皮车第七节车厢有插座，靠窗第三个座位下有惊喜。“

　　他找到座位，掀起坐垫，露出用胶带固定的充电宝，外壳用马克笔写着“剑隐专用“。没有署名，但林深知道是陈奕柃的字迹。

　　每个字母都带着向右上挑的斜角，像游戏里书生挥笔的弧度。他摸出手机，给陈奕柃回复：“谢了，柃哥。“

　　对方秒回：“少废话，路上拍点好看的，哥要看江湖风景。“

　　下午三点，北京西站的阳光晒得行李箱把手发烫。

　　林深按照陈奕柃的微信导航，在地铁里换乘三次，每次到站都收到对方的实时提醒：“东单站换5号线，别坐扶梯，走左边楼梯，墙上有彩蛋。“

　　他在楼梯转角的砖缝里找到浅刻的“砚“字，旁边用铅笔写着“2012.6.18“

　　手机震动，陈奕柃发来消息：“别看太久，彩蛋会过期。“

　　“这日期什么意思？“林深打字。

　　“没什么，“陈奕柃回复很快，“老北京的墙砖都有故事，小子别深究。“

　　出地铁时，徐建国的白色面包车停在胡同口，车身上沾着半片银杏叶。“深儿！“

　　徐建国下车时差点被台阶绊住，手里攥着罐冰镇可乐，拉环处还缠着圈红绳，“你爸今早还说，让我带你去后海吃铜锅涮肉，那儿的麻酱蘸料一绝。“

　　林深接过可乐，拉环开启的声响里，想起自己父亲在电话里说“北京的银杏快黄了“。

　　“我爸……“他犹豫着开口，“他最近忙吗？“

　　徐建国顿了顿，摸出薄荷糖盒：“项目上的事多，不过听说你要来，特意让我把阁楼收拾了，说要让阳光洒在你画纸上。“

　　糖盒开合时发出轻响，里面露出张泛黄的照片。

　　那是年轻时的林父和徐建国站在天安门广场，身后是尚未完工的高楼。

　　一路上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很快来到了徐建国家里。

　　劲松胡同19号的红漆门推开时，葡萄架的阴影正爬过青砖地面。

　　徐建国指着葡萄架下的石桌：“你小时候总在这儿写作业，千梦就蹲在旁边叠纸船，说要让船漂到后海去。有次你数学考砸了，她把纸船全拆了，说要叠成'满分船'。“

　　石桌上摆着个青瓷茶盏，缺口处用金缮修补，那是徐千梦十三岁时打碎的，当时她在厨房偷学做饭，想给林深煎鸡蛋，却把锅烧糊了，慌乱中碰倒茶盏。

　　“对不起！“她哭着说，“我以后再也不碰厨房了，反正我什么都做不好。“林深蹲在地上捡碎片，轻声说：“缺口也挺好看的。“

　　林深站在徐千梦房门前，抬手敲门，指节刚触到门板，琴音突然中断。屋内传来慌乱的响动，像是琴弓掉在地上，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他听见她在门后深呼吸，像当年考试前那样。每次她紧张时，都会用这种方式平复情绪，吸气四秒，屏息四秒，呼气四秒。

　　“千梦？“林深试探喊一声。

　　沉默持续了三十秒，久到葡萄叶的影子在地上爬行了半米。

　　林深注意到门板上的“深“字旁边，“梦“字被刻得更深，边缘有新的划痕，像是最近才用小刀补刻的。

　　徐建国轻轻拽了拽他袖子：“她练琴时谁都不见，先去对面看看你的房间吧，窗户对着她琴房。“

　　林深的房间在青砖楼二楼，推开百叶窗时，阳光正斜斜切过徐千梦的侧脸。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裙摆沾着蓝色颜料。

　　那是他初二时送她的衣服，裙子染上颜料色号“群青“，和她新染的蓝发一模一样。

　　蓝发梢扫过锁骨，那里戴着枚银色项链，吊坠是片像素化的银杏叶，三年前他生日，她用压岁钱在县城精品店买的，标签藏在项链内侧，至今未拆。

　　小提琴抵在锁骨下方，琴弓在弦上滑动，却在看见他的瞬间猛地顿住。

　　林深注意到她耳尖通红，这是她紧张时的老毛病。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慌忙合上百叶窗，动作之快，让他只来得及看见她腕间的红绳。

　　那是他十岁时教她打的绳结，用的是母亲的红围巾线头。

　　“林深哥哥，这个绳结叫什么？“七岁的徐千梦蹲在槐树下，用草茎缠着树枝，“像不像游戏里的血条？“

　　“这叫平结，“少年接过草茎，示范着绕圈打结，“以后你的琴弓要是断了，就用这个结绑起来。“

　　“那我要练到永远不断弦！“小女孩仰起脸，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她发顶织出光斑，“这样林深哥哥就永远不用给我打结了。“

　　“三年前她妈走后，“徐建国递来钥匙串，青铜扣上刻着“劲松19号“。

　　“这孩子就爱把自己关在琴房，连我都难得说上几句话。“钥匙串在阳光下晃了晃，背面刻着“明远建国“四个字，是2000年两人赴北京创业前，在青禾镇铁匠铺打的纪念扣。

　　“你爸总说，“徐建国声音放轻，“千梦这孩子，跟她妈一样倔，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夜幕降临时，林深在阁楼打开电脑，《剑灵》的银杏叶正以每秒三片的速度飘落。

　　陈奕柃的“书砚“已经在树下等候，脚边堆着七八个空酒坛，每个酒坛上都用像素字体写着“像素特供“。

　　“怎么才来？“书砚发来消息，“哥给你写了首诗，听着：

　　'剑客踏月至，书生醉卧秋，酒坛藏星子，银杏补刀头'，咋样？“

　　林深笑了，操控“剑隐“坐下：“最后一句押韵吗？像喝多了的剑客写的。“

　　“废话，“书砚发来个醉醺醺的表情，“哥现实里刚干完三瓶二锅头，现在手都是抖的。看见没？“

　　他操控书生角色转了个圈，动作卡顿得像帧帧播放的老电影，“像素 drunk模式，独家秘制。“

　　林深挑眉，注意到对方的角色移动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挥笔时总有半秒延迟。

　　他刚要追问，书砚突然发来个定位：“明天十点，后海见，带你看真正的银杏树，比像素里的漂亮十倍。对了，“顿了顿，又说，“穿帅点，别给哥丢人。“

　　阁楼窗外，徐千梦的房间亮着暖黄色的灯。林深瞥见她的剪影在窗帘后晃动，像是在收拾行李。

　　她的动作很慢，每拿出一件物品都要停顿片刻，仿佛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人告别。

　　突然，个粉色纸团飞出窗外，落在葡萄架上。他跑下楼捡起，发现是张揉皱的琴谱，《不再见》的副歌部分被红笔写满“对不起“，每个字都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戳破了纸张，露出背面的速写。

　　去年在胡同口画的林深，他蹲在地上画素描，发梢沾着槐树叶，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你的侧脸像像素画里的剑客。“

　　徐千梦坐在琴房地板上，背靠着百叶窗。月光透过缝隙，在她蓝发上织出银色条纹。她摸出锁在抽屉深处的铁盒，里面装着：

　　林深十岁时画的像素画：戴斗笠的剑客站在银杏树下，落款“赠千梦“。当时他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专属琴女，我保护你，你给我加血。“

　　她偷偷塞在他书包里的圣诞贺卡，内页写着“希望你每天都有糖吃“，却没敢署真名。第二天她看见贺卡被放在课桌里，糖纸折的小船压在下面，船身上写着“谢谢“。

　　半块融化过的水果糖，包装纸上有他的字迹：“给千梦，止咳“——初三时她感冒咳嗽，他在操场拦住她，把糖塞进她手里就跑，耳尖红得像像素点。

　　她轻轻合上盒子，看了一眼林深的房间叹了一口气：“你说像素世界里的角色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就算删号了，代码也会藏在服务器深处。那如果我去了维也纳，是不是也能成为你记忆里的一串代码？不会打扰你，不会让你失望，只会在你打开某片地图时，突然想起曾经有个蓝发女孩，在胡同里为你拉过跑调的《沧海一声笑》。“

　　她摸出红绳，用剪刀剪断。那是林深教她打的第一个绳结，如今断成两截，像他们之间始终跨不过的四米葡萄架。

　　红绳掉在地板上，滚到琴凳下，露出半张纸。

　　她今早写的留学申请书，“维也纳“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是父亲的批注：“这是你唯一的路“。

　　林深蹲在葡萄架下，望着徐千梦的窗口。夜风穿过胡同，葡萄叶沙沙作响，像极了《剑灵》里的竹林音效。恰巧看到徐千梦在窗户旁。

　　徐千梦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背过身，合上了窗帘。

　　林深谈了一口气，他摸出手机，给陈奕柃发消息：“你说，现实里的人会不会像像素角色一样，总有一天会消失？“

　　对方回复很快：“会，但代码永远留在服务器里。就像你存在过的每个瞬间，都会变成0和1，藏在时光的硬盘里。“

　　徐千梦在窗口看着他低头打字，蓝发被风吹起，遮住泛红的眼眶。行李箱已经收拾好，最底层压着件白色T恤。

　　那是林深十六岁穿旧的，她偷来当睡衣，领口还留着他的洗衣液味道，是母亲常用的“蓝月亮“香型。

　　琴盒里的机票下，藏着封未拆的信，是林父今早让人送来的，信封上写着“千梦亲启“，邮戳盖着“北京朝阳区“。

　　千梦：

　　听说你要去维也纳了，恭喜。记得带件厚外套，那儿的冬天比北京还冷。

　　你小时候总说，我的键盘声像琴音，现在想来，确实挺像的。别担心练琴的手会糙，就像你林深哥哥说的那样，剑客的手也会磨出茧子，但剑依然锋利。

　　北京的后海有片银杏林，等你回来，我带你们去看。

　　——明远叔

　　徐千梦指尖抚过信封，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林父离家去北京前，蹲在稻田边对她说：“千梦，以后你就是大哥哥的小尾巴，他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一滴泪水滴在信封上，晕开一小团染湿信纸。

　　凌晨三点，林深被噩梦惊醒，梦见徐千梦的折纸船在像素海里沉没，他跳进水里去捞，却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代码。

　　他摸出手机，陈奕柃的微信步数显示为“0“，朋友圈更新了：“有些代码，注定编不成双人剧本。“

　　附了张医院走廊的照片，墙面上用铅笔写着极小的“柃“字，旁边画着个孤独的书生，书生脚下有滩水渍，像极了咳出的血。

　　与此同时，徐千梦在琴房拉开百叶窗，月光中看见林深房间的灯亮起。她举起琴弓，对着葡萄架轻轻挥动，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沧海一声笑》。

　　远处的胡同里，传来末班地铁的轰鸣，像极了绿皮车碾过铁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