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阳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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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家吗。”
尤尔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敲在了克鲁格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他愣住了。
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尤尔，那双刚刚还闪烁着自嘲和冷漠的金棕色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不知所措的情绪。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设想过无数种尤尔在听完他的故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震惊，厌恶，恐惧，甚至是指责……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她露出任何一点退缩或者害怕的神情，他就会立刻收起自己那份刚刚萌芽的、不该有的情绪，重新戴上那副冷漠的面具，和她保持安全的距离。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家？
多么遥远，多么奢侈的一个词，模糊的只存在于记忆中。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个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自从他化名“约瑟夫·多斯”离开奥地利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亲手斩断了自己所有的过去。自从他在莫桑比克的那个血色黄昏里扣下扳机，自从他在布劳斯坦中尉的帮助下亡命天涯，他就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根的幽灵。
家，那个充满了阳光和音乐的故乡，是他再也回不去的伊甸园。是他午夜梦回时，那片被白雪覆盖的、宁静的山峦。是他记忆深处，母亲做的苹果派那甜腻的香气。是他再也无法触及的，温暖而遥远的幻影。
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家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漂泊的生活。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把那份对“家”的眷恋，连同自己的过去一起，埋葬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任其腐烂、发臭，然后被彻底遗忘。
他用冷漠和玩世不恭来伪装自己，用金钱和任务来填满自己空虚的生活。他告诉自己，他是一个雇佣兵，一个只为利益而活的战争机器。他不需要那些软弱无用的情感。
但现在，当尤尔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他带着疤痕的脸颊时，当她那双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映出他那狼狈不堪的倒影时，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他所有的伪装，刺穿了他那层厚厚的、用来保护自己的硬壳，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里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追问他过去的罪恶，也没有用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来审视他。
她只是看着他，然后问他：“你想家吗？”
就像一个在寒冷的冬夜里，迷失了方向的旅人，突然看到远处有一扇窗户里透出了一点温暖的、橘黄色的灯光。
完蛋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彻底陷进去了。
“我……”克鲁格的嘴唇动了动，他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该死的沉默。他想告诉她，他没有家。他想用他一贯的、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把这个话题岔开。
但他突然发现，自己撒不了谎。
“……我不知道。”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回答。
他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尤尔的意料。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收回了那只摸着他脸的手，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曾经的农场，有时会种很多很多的向日葵。它们总是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许，家就是那个有太阳的地方吧。”
说完，她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得走了。”
克鲁我还没从刚才那种复杂的情绪中完全抽离出来，就看到尤尔又开始准备往外跑。
“现在出去不安全！”他下意识地就想去拦她。
“但我们也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尤尔的理由很充分，“你受伤了，但我们没有食物。而且，我得去找罗科。”
她的逻辑很简单。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出去找食物，帮克鲁格疗伤。然后，她还想去那个废弃基地的传送点，如果没有敌方在把手，就能回一趟她的农场。
克鲁格知道他劝不住她。
他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虽然他现在很虚弱，但与其让她一个人跑出去冒险，还不如跟着她一起。至少，他还能在她冲动的时候，帮她看着点后面。
“好吧。”他叹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但是，你不能一个人去。”
“你也去？”
“没错。”克鲁格点了点头，检查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那把枪，“我们一起去。这样，就算遇到敌人，也好有个照应。”
“好耶！”
尤尔高兴地欢呼了一声。
两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那个藏了一夜的山洞。
清晨的雨林，空气清新得像刚被洗过一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宁静祥和，和昨天晚上那场激烈的枪战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尤尔看了一眼地图，发现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那个废弃基地并不算太远。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一路上，他们竟然一个敌人都没有碰到。那些昨天晚上还对他们紧追不舍的士兵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放弃了？”克鲁格皱着眉，并不相信。
这不合常理。
以对方昨天晚上那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尤尔的架势来看，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搜捕。除非他们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或者，他们已经布下了更周密的陷阱，在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两人一路警惕地来到了那个废弃基地附近。
这里就是昨天晚上尤尔倒下的地方。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地上散落着一些空的弹壳，和几滩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尸体，没有武器，也没有罗科的踪迹。就连尤尔那把掉在地上的镀银军刀和那两颗从她口袋里滚出来的椰子，也都不见了。
“他们把这里清理过了。”克鲁格蹲下身，仔细地检查着地面。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干吸引了。
他走过去，从那粗糙的树皮里抠出了一颗已经变形了的、沾着血迹的手枪子弹。然后，就在那棵树下，他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像是被不小心遗留下来的便携式平板电脑。
克鲁格走过去，弯腰将那个平板电脑捡了起来。他掂了掂手里的平板，然后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哈。”他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好明显的陷阱。”
这个平板电脑，绝对是对方故意留在这里的。
它的位置太过显眼，而且周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精心摆放在那里，等着他们来发现一样。
毫无疑问，这个平板电脑里，一定有关于罗科所在地的线索。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阳谋。
对方知道，尤尔一定会为了救那个叫罗科的男人，不顾一切地踩进他们布下的陷阱里。
克鲁格看了一眼身边的尤尔。
果不其然，她的目光已经死死地锁在了他手里的那个平板电脑上。他把平板递过去，立刻就伸手接过，如果不是平板被加密她现在可能都已经到地方了。
克鲁格叹了口气。
好吧，看来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在确认了周围暂时没有敌人之后，尤尔带着（或者说举着）克鲁格，来到了她所说的位于废弃基地不远处的传送点。
下一秒，克鲁格就感觉自己眼前一花，周围的景物瞬间变得模糊起来。或许是受伤的缘故，一种强烈的、类似于晕车的感觉袭来，让他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当他的视线再次变得清晰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阴森潮湿的雨林里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整齐的、种满了各种农作物的田地。不远处有一栋木头房子，虽然房子的旁边有不少破败的建筑，但依然温馨。
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这里是……？”
“我的农场。”
她突然跑到旁边的一块草地里，弯腰拔了一颗开着黄色小花的、毛茸茸的植物。
然后，她拿着那颗植物，走回到克鲁格的面前，不由分说地就掰开了他的嘴，把那颗植物连根带土地塞了进去。
“嚼嚼。”她说。
克鲁格：“……”
他下意识地就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但当他看到尤尔的眼睛时，最终还是只能认命地开始咀嚼。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泥土的腥味和植物的苦涩的味道，在他的口腔里蔓延开来。
但紧接着，一股清凉的、带着一丝甘甜的暖流，就从他的喉咙里滑了下去。那股暖流迅速地扩散到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肩膀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酥麻的、发痒的感觉。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伤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结痂，最后，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他身上的疲惫感也恢复了很多。
在他吃蒲公英的时候，尤尔并没有浪费这一小段时间。她先是走到小屋旁边，给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上面还刻着“莱利”字样的狗碗里添满了水。然后，又拿起一个洒水壶，仔仔细细地给她那些宝贝的农作物浇了一遍水。
做完这一切，她才再次来到一个木头箱子前，拿出了一大堆食物，没见过的材料和一把看起来很朴素的木剑。
“我得走了。”她晃了晃手里的那个平板电脑，“我得去找刘一修爷爷和子墨，让他们帮忙打开这个东西。你可以在我的小屋里好好休息一下。”
“奇美拉也能破解它。”克鲁格提议道，“你把它交给我，我保证……”
“不要。”尤尔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了，克鲁格没办法，也只能拒绝了休息的提议跟着她。
“我们要去哪里？”
“卡法尔纳吉德。”
两人再次通过那个神奇的传送点，来到了一处看起来像是军事哨站的地方。
哨站的门口，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穿着中国军队制服的士兵。他们的脸上画着迷彩，眼神锐利，身上散发着一股和那些雇佣兵截然不同的、纪律严明的气息。
原本他们看到克鲁格已经准备举枪了，但在确认是尤尔带他来之后，又再次放松了下来。说放松可能也不是特别准确，但尤尔在这里的权限一定高的离谱。
还没等克鲁格有什么反应，尤尔已经带着他往里走了。
“子墨！”
她朝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挥了挥手。
“尤尔？”子墨看到尤尔，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意外的表情。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尤尔身边的克鲁格身上。两人相互警惕的对望，看不见的火花噼里啪啦响。
但子墨还是第一时间接过了尤尔递来的那个平板电脑。
“我想要这个平板里面的线索。”尤尔说。
“跟我来吧。”子墨转过身，对尤尔和克鲁格说，“将军一直在等你。”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阳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