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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朱翊钧果然带着孙海偷偷从慈宁宫后门溜出来,一路观雪寻梅,过承光门,踏着乱琼碎玉来到了宫后苑,找到了那天的古梅树。一看却傻了眼,那树上本来的鸟窝不知被谁掀翻在地上,窝里的鸟蛋四散摔出,有两个已经磕破,蛋液流成黄白一片。
      小太子一见这场景,登时狠命跺了跺脚,恨恨道:“不知是哪个狠心的,怎么能做如此不仁之事!”
      说罢,朱翊钧怅怅地望着树梢,很有几分伤心失落。此时他也不走了,索性在附近找了块光滑大石随意的坐下。
      倒是把小太监孙海吓了一跳,太子身份贵重,此等行为不合礼数,况且刚刚下了雪,这石头甚是冰凉,这样坐下恐伤身体,忙上前行礼,欲要劝止。
      谁知朱翊钧将手一扬,止住了孙海未出口的话,“你也不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是冯大伴平日里常说的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冯大伴也不在这儿,你就闲一闲吧。我问你,你今年多大?”
      “回太子爷的话,奴婢今年十四。”
      “那你长我五岁,你是多早晚来这儿的?”
      “隆庆二年入的宫,已经三年多了。”
      朱翊钧怅怅地望着古梅树,问道:“宫外好玩么?”
      孙海点点头,片刻又摇了摇头。这倒是引起了朱翊钧的兴趣,追问:“你这又点头又摇头是为什么?到底是好玩还是不好玩?”
      “有时候好玩,有时候不好玩。”敛眉顿了片刻,接着道:“转眼就快过年了,年下看社火、唱堂会时好玩,但是饿肚子不好玩。”
      “饿肚子?怎么会饿肚子?你的娘亲不给你吃饭么?”朱翊钧好奇地问着孙海,小太子天生贵人,实在是不理解怎么会有人饿肚子,饿了吃饭不就成了。
      “我家里穷,没得吃,所以爹托人就把我卖到了宫里,换了些粮食养活家里,那样我也能吃上饭了。”
      小太子不由得上前拍了拍孙海的肩膀,叹道:“你也可怜,放心吧,跟着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可怜么?孙海并不觉得自己可怜,相反,他觉得自己简直幸运到了极点!这世上众人千千万,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进宫的。民间无数穷苦人家私下将孩子去势,期盼进宫博个前程,可宫里不是谁都收的。
      自己能被选入大内,是爹卖了家里祖传的玉碗,贿赂了裕王府采选的小黄门,这才被选上的。而自己年纪合适,又听话巴结,每日行茶过水,将发下来的月俸银子都孝敬大太监了,自己凑合着活,这才被选拔出来陪侍太子。
      能沾一沾龙气,这是何等泼天气运!遂孙海并不自怜,但他也并不反驳小太子的话,主子说自己可怜,那自己就是可怜。能多两分主子的怜惜,这就是在宫里活下去的护身符。
      孙海正想着,那旁边树上传来了啾啾唧唧的鸟叫声,原来是筑巢的两只大雀儿飞来了,那两只雀儿见树上已经没有了鸟窝,不由得啼叫不住,在驻窝的地方徘徊不去,小太子看着这大雀儿可怜,转头看到树下的鸟巢,不由得升起一种豪情万丈的救鸟情结,于是对孙海道:“我爬上树,把这鸟巢给放回原处,你在树底下接应我。”
      这可把孙海三魂七魄撞了个烟消云散,让小太子爬树,他就是有三条命也不够死的。
      “太子爷,还是奴婢上去吧,太子爷在树下看着就成。”
      “你这奴婢,休要多言,我是太子,你要听我的。”说罢这小太子也不理会孙海的苦苦哀求,将衣摆往腰带上一塞,就向树杈爬去。
      孙海无法,只得在树下护佑着太子,并将鸟巢递给他。
      朱翊钧本已经将鸟巢放置妥当了,谁知那只大雀儿见有人动了自己的鸟巢,顿时猛得向人头上冲来,小太子忙伸一手驱赶,另一只手吃力不住,一个不留神,猛地一空,人就从树上跌了下来,顿时晕死过去。
      这可把孙海吓得半死,忙不迭地去叫人,这一晕倒是凑巧,结果阴差阳错,让五百年后的魂灵鸠占了个鹊巢。
      “杨太医,我儿怎么样了?”李贵妃忙不迭地问道。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杨济时上前行礼道:“太子脉象平和,起搏有力,应无大碍。只是从树上摔跌下来,一时有些晕眩,静心歇上几天,便可痊愈。臣给太子开一剂散瘀通络汤,若是愿意喝就喝上一碗,不愿意喝也罢,只要饮食节律,暖着些,多睡眠,三五天就有望痊愈了。”
      李贵妃听了太医的话,便知道儿子这次摔得不重,才略放下心来。刚一听到儿子摔下树来,李贵妃心里一时又惊又怒,惊得是儿子身为春宫储君,居然在重重保护中受伤。她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对太子不利,不由得心惊胆战。怒得是堂堂太子不学好,居然也爬树玩闹,全然没有一点儿东宫的风仪,以后可怎么担起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好在不幸中的万幸,太子这次摔得不重。
      “有劳太医了。”李太后示意女官将四方谢礼给到太医,看着儿子这虚弱的样子,不由得悲从中来。
      却说这段时间,李太后深觉烦心,自己的丈夫,也就是大明至高无上的隆庆皇帝最近染了风疾,已经卧床调养了,国事全权委托前朝内阁大臣们。前廷的大事李贵妃管不着,自有大臣们操心,可是后宫的事物亦是繁杂。
      陈皇后素来身体不好,也不得皇帝喜欢,一直独居修养,不理会后宫诸事,现在皇帝又病倒了,李贵妃照顾了这个还要照顾那个,每日早起要先去给皇后请安,说说体己话儿,还要记挂着皇上的龙体,饮食汤药皆要小心,另外有宫务要处理,三头更忙。
      现在自己的儿子又出了事情,一想到重重深院,有人想趁这个多事之秋对儿子动手,她就心惊肉跳,这等四面楚歌的形势,直接将这个素来坚强的女子逼出了三分焦躁脆弱。
      为人母则强,李贵妃悲过之后,眼里已经不见了泪痕,倒是眼角尚有三分红意,愈发显得怒气中烧,厉声喝道:“冯大珰,你给我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看护的太子,藐视太子幼冲,你们这些后宫的奴婢也专洑上水去了!”
      若说刚刚得知小太子从树上摔下来时,冯保只是惊吓,那现在就是惊恐了,李贵妃的话直接点出了症结所在,太子要是出了事儿,自己就是有一万条命也不够赔的,等于直接将自己置于了危险的边缘。
      冯保噗通一声,狠狠地跪在地上,“啪!”举起左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用力之猛,脸上立刻浮现出通红的掌印,那两排恭肃严整至极的小宦官都忍不住轻轻撩起眼皮,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垂下眼睑不敢再看。
      “啪!啪!啪啪!”冯保左右手开工,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脸,抽到嘴角都渗出血来,边打边请罪:“都怪奴才疏忽大意,没有看好主子爷,只想着给贵妃娘娘回话,这千小心万谨慎,还是出了疏漏,辜负了贵妃娘娘的托付,奴婢万死,就是千刀万剐不能赎其罪啊!”
      冯保一边说一边掌掴自己,他偷偷抬眼见李贵妃还是满面寒霜,没有一丝动容的神情,不由打向脸上的巴掌更加凶狠了些。他知道,藐视太子幼冲的罪名万万不能认,认下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盼望娘娘看自己还得用的情况下,尚还有一丝救命的机会,这个时候只能一口咬死了是自己疏忽失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冯保自从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后,什么时候丢过这么大的脸,在司礼监当差,就是出去见官都要大三分,最近也是因为皇帝陛下身体有恙,国政大权全权交给了内阁去操持,司礼监秉笔太监要负责批红,反而更忙。
      其中内阁首辅高拱素来与自己不睦,两人早先就多有冲突,现在高拱当国,给冯保找了不少麻烦,冯保这一阵子疲于应对,所以一时没有顾及到小太子,这才出了纰漏。
      “奴婢就是再痴蠢,也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是仰仗着圣上、贵妃娘娘和太子,怎敢有任何不敬不恭之心,除非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
      这话说得好听,认罪不全认、求饶讲旧情、脱罪表忠心,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好会说话的奴才,朱翊钧刚刚转醒,在旁看着暗暗心惊。
      冯保的掌掴一记更比一记凶狠,似乎李贵妃不肯原谅,他就要把自己拍死在这个地方,嘴上说着句句是该死,意思却句句是求情,真是扎扎实实给朱翊钧上了一课,冷酷又残忍的宫廷生存课。
      朱翊钧扯了一下李贵妃的衣袖,恳求道:“娘亲,是我不好,不关大伴的事儿。我见有鹊儿的巢被掀翻在地,大鹊儿在枝杈上哀啼,心有不忍,想着我有父皇、母亲的疼爱,想来这大鹊儿一样疼爱自己的孩子,这才决定将鸟巢给放回原处,结果不小心从树上跌落下来。这也不是大伴的错,娘亲别生气。”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特别让李妃惊喜的是,皇儿小小年纪一片仁爱之心,于是心中的恼怒也消散了三分。
      “罢了。”李贵妃还是让冯保停下了,只是还没叫起,冯保也不敢有丝毫行动,依然恭恭敬敬地在地上跪着。
      李贵妃无意识的转动着手腕上的一串金刚菩提佛珠,显然是在思考这件事情,皇儿在后宫出了这样的事儿,在贵妃看来还是底下人伺候不尽心的缘故,必然是因为东宫年纪小,众人有所轻视,冯保一人恐怕看顾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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