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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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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府的制纸坊内,云锦瑶将最后一味药草西域曼陀罗花碾成粉末,混入纸浆中。
“姑娘,休息一会吧。”婢女春桃端来参茶,茶盏边缘凝着水珠,映得她眼底的担忧愈发明显,“三皇子方才还叮嘱,说您若再熬下去,眼睛该疼了。”
云锦瑶轻笑,指尖划过笺纸,曼陀罗的清香混着纸浆的草木味扑面而来:“他倒像个碎嘴的老嬷嬷。”
话虽如此,心中却泛起暖意。
自接入府中,萧裴渊每日巳时初刻都会来制纸坊;有时带着南海鲛人泪调制的胶料,捧着西域进贡的松烟墨,倚着门框看她调浆、抄纸、晾晒,偶尔插几句看似闲散的话:“云姑娘制纸时眉心微蹙,倒像在与纸浆赌气。”“这桃花笺的颜色,倒比御花园的早樱还鲜亮几分。”
这时,细微的破空声传来。
云锦瑶本能地扑向春桃,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她发梢钉入墙壁,箭杆上缠着的墨色布条在风中轻颤,露出半截墨竹纹样。
春桃的尖叫卡在喉间,云锦瑶已迅速摸出袖中的“迷烟笺”掷向烛火,绿色烟雾腾起的瞬间,她拽着春桃躲到纸浆池后,指尖触到池边的竹帘。
那是她特制的“隔音帘”,用浸过蜂蜡的竹条编成,此刻正好隔绝了外面的动静。
制纸坊的木门轰然炸开,木屑纷飞。
三名黑衣人跃入,靴底碾过散落的纸浆,发出黏腻的声响。
为首者压低声音,喉间似含着碎冰:“速战速决,找到笺谱便走。”云锦瑶注意到他腰间银牌刻着完整的墨竹纹样,竹叶比云栀雨的多了三片。
这是墨隐阁“青竹长老”的标志,地位仅次于阁主。
她悄悄摸出“爆裂笺”,却在指尖触到纸角时顿住。
今日新制的笺纸还未彻底晾干,贸然使用怕是要误事。
正犹豫间,窗外传来清冽的剑声,如冰泉击石。
萧裴渊旋身跃入,玄色劲装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软剑如银蛇出洞,剑光连闪间已挑落两名黑衣人手中的短刀,刀身落地时发出“嗡嗡”轻响,竟与制纸坊的铜漏声形成诡谲的共鸣。
“找死!”青竹长老暴喝,挥刀劈向萧裴渊面门。
云锦瑶这才惊觉,他手中握的竟是前朝断刃“墨竹刀”,刀身刻着的竹节纹路与银牌纹样一致,刀刃泛着幽蓝毒光,正是当日刺伤萧裴渊的青磷毒。
萧裴渊旋身避开,软剑擦过对方腰侧,却在触及银牌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云锦瑶心中剧震,那银牌竟是用精铁铸造,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损伤。
她迅速摸出案头的针笺,用狼毫笔杆改制的暗器,内藏三十六枚细如牛毛的钢针,尖端蘸有迷药,对着青竹长老袖口露出的皮肤射去。
“小心!”萧裴渊惊觉她的动作,却见青竹长老已转身挥刀,刀锋直奔云锦瑶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萧裴渊猛地掷出软剑,剑柄重重击在对方手腕上,断刃“当啷”落地。
云锦瑶趁机将“迷烟笺”塞入纸浆池,池水瞬间沸腾,绿色烟雾裹挟着纸浆飞溅,遮住了众人视线。
等烟雾散去,青竹长老已倒在地上,手腕上插着三枚针笺,眼神涣散。
萧裴渊冲至云锦瑶身边,上下打量:“可有受伤?”他的呼吸灼热,喷在她额角,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
“没事。”云锦瑶摇头,目光落在青竹长老的尸体上,“他们是冲着残笺与冬梅笺的拼合纹样来的,恐怕已经知道太液池的秘密。”
萧裴渊蹲下身,从死者怀中摸出一张密信,信笺边缘染着青磷毒特有的蓝色痕迹。
他取出银簪刺破指尖,血珠滴在信纸上,“二皇子”三字赫然显形。
云锦瑶取来春桃笺,蘸取明矾水轻轻一抹,信笺上立刻浮现出二皇子的私印与密语:“夺笺灭口,嫁祸三皇子,事成封王。”
“好个一箭双雕。”萧裴渊眸色一沉,指尖捏紧信笺,“今日早朝,他已在父皇面前弹劾我私蓄甲兵,说制纸坊实则是兵器库。”
“用笺纸传信,再合适不过。”云锦瑶取来新制的“显影笺”,纸面洁白如雪,“这种笺纸用特殊胶料涂布,唯有遇到含有明矾的油墨才会显形,而二皇子殿下的私印油墨中,恰好含有过量明矾;那是为了让印泥更快干燥,却成了致命破绽。”
萧裴渊凝视着她,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木屑,指尖掠过她耳后碎发:“你总在细微处藏着锋芒,倒像这笺纸,看着虽柔弱,其实能杀人于无形。”
云锦瑶抬头,与他目光相撞,忽然想起昨日午后,他冒雨从宫外归来,衣襟湿透,却小心翼翼捧着琉璃瓶,里面是刚采集的天山雪水:“听说制冬梅笺需用初雪,但今年冬雪早融,只能用天山雪水替代,你且试试。”
此刻,他眼中倒映着烛火,比天山雪水还要清亮。
次日,金銮殿上,盘龙柱间缭绕着沉水香,文武百官的朝服绣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萧裴渊手持显影笺,踏上丹陛,声音清朗如钟:“启禀父皇,臣有本奏。”
二皇子闻言抬头,脸色一变,但表面还是故作镇定。
皇帝咳嗽着抬手指向笺纸:"裴渊,你要奏报何事?"
萧裴渊展开笺纸,二皇子的私印与密语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二皇子强作镇定,向前半步:“父皇,这定是三弟伪造的!儿臣对父皇一片忠心……”
“是否伪造,验验便知。”云锦瑶身着制纸师的素色襦裙,在宫女的引领下步入殿中,腕间冬梅印记用薄纱半掩,“显影笺的显影原理,在于明矾与胶料的反应,而二皇子殿下的私印油墨中,恰好含有十倍于寻常印泥的明矾。”
“一派胡言!”二皇子怒吼,却在看到钦天监呈上的验印结果时,骤然噤声。
皇帝震怒,龙案上的朱砂笔滚落,在青砖上划出刺目的红线:“逆子!竟敢私通乱党,谋害亲兄弟!来人,将二皇子押入宗人府,严加看管!”
退朝后,萧裴渊在御花园追上云锦瑶,袍角扫过露水深重的草丛:“今日多亏你,否则父皇未必肯信。”
“我不过是个制纸师,只负责让真相显形。”云锦瑶轻笑,指尖抚过太液池边的汉白玉栏柱,栏柱上的云纹雕刻与她袖中残笺的边缘纹样惊人相似,“对了,太液池……”
“嘘——”萧裴渊突然按住她的肩膀,目光投向假山后闪过的黑影。
两人屏息静气,只听见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宫娥的谈笑声。
许久,萧裴渊才低声道:“父皇近日病重,太液池周围暗卫增多,此事需从长计议。”
云锦瑶点头,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血书,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回到三皇子府,她刚进制纸坊,春桃便红着眼睛迎上来,怀中抱着一个裹着素绢的檀木盒:“姑娘,云府派人送来的……说是老爷昨儿个突然……没了。”
檀木盒在手中重如千斤。
云锦瑶颤抖着解开素绢,盒中除了一封血书、半块玉佩,还有母亲生前最爱的红宝石簪子,簪头的累丝牡丹沾着褐色污渍——那是血迹。
血书用父亲惯用的狼毫笔写成,字迹力透纸背,却在末尾洇开一片墨渍,仿佛临终前的颤抖:“瑶儿,为父对不起你和你母亲;二十年前,墨隐阁以制纸坊为幌子私铸铜钱,你母亲发现后欲揭发,却被他们设计坠马;为父虽知真相,却因怯懦不敢言,只能将残笺藏于书房,望你能替母报仇……”
泪水大颗大颗落在血书上,云锦瑶浑身发抖。
萧裴渊赶来时,正见她蜷缩在制纸坊角落,怀中紧抱着木盒,发间银簪歪斜,露出腕间醒目的冬梅印记。
他心中大恸,几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任她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襟:“没事了,我在。他们欠你的,我定会一一讨回。”
“父亲是被他们害死的。”云锦瑶低语,声音沙哑如碎玉,“就像母亲一样,他们不会留任何活口。”
萧裴渊眸色冷如冰霜,指尖轻轻梳理她乱发:“明日,我便上奏父皇,彻查云府与墨竹轩制纸坊。若有半句虚言,我萧裴渊愿以身为质。”
云锦瑶抬头,望见他眼中的坚定,忽然伸手抱住他,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带着刻骨的伤痛与信任。
萧裴渊身体一僵,随即紧紧回抱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轻声道:“相信我,不会再让你失去任何重要的人。”
三日后,萧裴渊奉旨查抄墨竹轩制纸坊。
云锦瑶随他入坊,脚下的青石板已被磨得发亮,空气中仍弥漫着刺鼻的铜腥味。
暗格里,母亲的日记用油皮纸层层包裹,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荷花,正是云锦瑶小时候为母亲采的。
日记中,母亲用娟秀的字迹记载着墨隐阁的罪行:“今日发现制纸坊地下有熔炉,铸的竟不是纸模,而是铜钱。阁主威胁我,若敢泄露,便让瑶儿活不过三岁……”
“陛下近日常说手痛,我怀疑他用的笺纸被涂了鹤顶红……”
“裴渊,若你看到这日记,务必护好瑶儿……”
“裴渊?”云锦瑶惊觉母亲竟直呼三皇子之名,转头望向正在查看熔炉的萧裴渊,“你……”
萧裴渊早已凑近她,目光落在日记最后一句,喉结微动:“当年,我与令堂曾有一面之缘,她托人给我送过一张冬梅笺,上面写着墨隐阁制伪钱。可惜当时我尚未亲政,未能及时阻止……”
云锦瑶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有处旧疤,形状竟与母亲日记中的火漆印一致。
两人相视而望,无需多言,彼此眼中的悲痛与决心已胜过千言万语。
中秋夜,文心阁前人山人海,灯笼将整条街照得如同白昼。
云锦瑶身着一袭红衣,外罩月光白的鲛绡披帛,手持四时笺站在高台上,衣袂间隐约露出腕间冬梅印记。
萧裴渊扮作文心阁东家,身着青衫,手摇湘妃竹扇,眼底却暗藏锋芒,暗卫们混在人群中,袖口皆有玄鸟标记。
“各位看官,今日文心阁展出的,是失传已久的前朝四时笺!”云锦瑶展开春桃笺,指尖蘸取清水,在笺上勾勒出桃花轮廓,清水过处,粉色花瓣层层绽放,“春桃笺,取三月初三桃花露,混着花瓣制浆,遇水显影,寓意春回大地,国泰民安。”
人群中响起惊叹声,有贵女伸手触碰笺纸,惊呼:“竟如此轻薄,却又坚韧如绢!”
云锦瑶接着展示夏荷笺,笺纸凑近烛火时,腾起的绿烟中竟浮现出荷叶脉络,殿内顿时飘起薄荷的清香。
秋枫笺则在她呵出的热气中,显现出“国泰民安”四字,字迹如枫叶般鲜红,触之微热。
最后,她取出冬梅笺,素白的纸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云锦瑶深吸一口气,将母亲的残笺与冬梅笺拼合,刹那间,笺纸发出柔和的光芒,“墨隐阁弑君”五个大字赫然显形,每个字的笔画中都夹杂着细小的铜钱纹样,正是墨隐阁私铸钱币的证据。
“这是污蔑!”墨隐阁长老跃出,此人正是当日制纸坊漏网之鱼,手持墨竹刀,刀锋直指云锦瑶咽喉。
萧裴渊挥扇迎敌,扇骨弹出的软剑与墨竹刀相撞,火星四溅。
云锦瑶趁机点燃烟花笺,青色烟雾直冲天际,在空中绽开玄鸟与冬梅交织的纹样。
这是向勤王军传递“动手”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