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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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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官道被细雨浸得发亮,远处山峦如墨染宣纸,淡淡洇在灰蓝色的天幕下。
云锦瑶掀开马车窗帘一角,指尖摩挲着袖中残笺,冬梅纹样的边缘早已被她摸得发毛,却始终舍不得丢弃。
三日前在云府荷花池底,这半片残笺划破她掌心,矾水混着血水渗入皮肤,在腕间留下淡红印记,形如半朵将绽的冬梅。
车厢内,四时笺被蜀锦仔细包裹,这都是云锦瑶从残笺上的断句中复原的古法,每一道工序都浸着夜以继日的心血。
“姑娘,前头是栖霞岭,路窄难行,坐稳些啊。”车夫的声音打断思绪。
云锦瑶点头,反手扣紧车厢暗格,里面藏着母亲的银簪、父亲书房的铜钥匙,还有半瓶用樗树皮磨制的迷烟粉。
她摸了摸腰间荷包,里面装着五枚“爆裂笺”,每一枚都用硝石粉与桑皮纸层层压制,裹着她特制的磷粉;这是她仿照残笺上的“火树银花笺”制成的防身利器。
突有尖锐的破空声划破雨幕!
云锦瑶本能地缩回车中,一支利箭擦着窗帘钉入车厢,箭杆上缠着墨色布条,隐约可见竹节纹样。
她瞳孔骤缩,这竟是墨隐阁的印记,难怪与嫡姐云栀雨袖中的银牌如出一辙。
如今见着同样的墨竹刺绣,这时她才惊觉,原来嫡姐早已与这个神秘的制纸行会勾结。
“不好!快走!!”她冲车夫大喊,同时迅速摸出迷烟粉撒向车外。
细密的粉末在雨中化作青雾,模糊了黑衣人的视线。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她掀开窗帘,只见二十余名黑衣人如鬼魅般从道旁竹林跃出,为首者手持阔刀,腰间银牌在雨中泛着冷光,犹如取命恶鬼。
前方被围的青篷马车里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云锦瑶望见车内人影旋身挥剑,青衫翻飞间露出半截玄色内衬。
她咬唇攥紧爆裂笺,想起三日前在城西纸肆,好似见过此人与掌柜密谈。
此刻他袖中若隐若现的玄鸟坠饰,早已暴露了他的身份。
“杀!”黑衣人暴喝着劈开马车顶篷。
云锦瑶看见青衫男子左肋插着断箭,墨发浸透雨水贴在额角,却仍挥剑如电,每一道剑光都精准刺向敌人手腕。
她注意到他握剑的手势是军中失传的“惊鸿十三式”,更确信此人正是微服查案的三皇子萧裴渊。
京中传闻他抱病不出,却在城西开了文心阁纸肆,遍收天下珍奇笺纸,原来竟是为了追查墨隐阁渗透朝堂的证据。
“得罪了,三殿下!”她扬手掷出爆裂笺,硝石遇雨轰然炸开,碎纸如利刃般扫向黑衣人。
趁他们慌乱之际,她推开马车门,拽住萧裴渊染血的衣袖就往自己马车跑。
近距离下,她闻到了萧裴渊身上混着的松香与血腥气。
“你怎知……”萧裴渊踉跄着扶住车门,剑眉微拧,却在看到她腕间冬梅印记时骤然顿住。
“耳后朱痣,还有这玄鸟坠饰。”
下一刻,云锦瑶毫无顾虑的扯开他衣襟,露出肋下伤口,幽蓝毒色正顺着肌理蔓延。
“墨隐阁的毒,我母亲当年坠马后……”她声音发颤,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颈瓷瓶,里面装着用止血草、松烟墨和雪水调制的纸浆敷料,“这是用制纸废料做的止血药,得罪了。”
萧裴渊皱眉闷哼一声,却任由她将敷料敷在伤口上。
云锦瑶注意到他腰间玉佩,正面刻着“文心”,背面却是半只展翅玄鸟,与她残笺上的冬梅纹样严丝合缝。
“四时笺谱,玄鸟衔梅。”她低语,“三皇子此次微服查案,怕是早已知道墨隐阁借制纸坊铸造私钱、买卖官爵的阴谋。”
萧裴渊挑眉,眼中闪过赞许:“姑娘不仅眼尖,还懂制纸、识毒、会救人……”他忽然伸手扣住她腕间印记,指腹摩挲着那抹淡红,“不过姑娘这手腕处的印记……”
云锦瑶连忙抽回手,将残笺递过去。
萧裴渊指尖蘸了蘸她案头的桃花露,那是她今早刚采集的露水,混着少量明矾,轻轻一抹,“云栀雨墨隐阁通敌”九字赫然显形。
他瞳孔骤缩,这字迹他见过。
上月京中密报,云府嫡女频繁出入城西“墨竹轩”制纸坊,而那些制纸坊的地下,正是私铸铜钱的熔炉。
“所以你携笺赴京,明为参加文澜会,实为引蛇出洞。”萧裴渊按住伤口,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四时笺上,“春桃笺用明矾水书写可显影,夏荷笺浸过曼陀罗汁液可迷烟,秋枫笺藏着磷粉遇火即燃,冬梅笺……”。
云锦瑶伸手翻开冬梅笺,素白纸面隐隐透出雪水纹路,“这是用雪水混合信鸽血制成的笺纸,点燃后会升起青色烟雾,是前朝太液池笺纸坊的紧急信号,对应二十四节气,可传递不同密语。”
马车突然猛地转弯,车夫大喊:“后面追上来了!”云锦瑶掀开窗帘,见黑衣人策马逼近,为首者举着墨竹银牌,刀刃上还沾染着萧裴渊的血。
云锦瑶注意到此人脸庞有刀疤,似乎正是与嫡姐联谋要将她残杀的凶手。
“把这个给他们。”萧裴渊扯下腰间玉佩,随手掷出。
玉佩在雨中划出弧线,被为首者接住的瞬间,萧裴渊已扣住云锦瑶的手腕跃出马车。
两人滚入道旁沟渠,他旋身挥剑砍断缰绳,受惊的马匹嘶鸣着冲向黑衣人,马车门轰然打开,四时笺的锦缎包装散落一地。
“不好!是诱饵!”为首者惊觉中计,却为时已晚。
云锦瑶捏碎袖中“迷烟笺”,樗树皮粉化作青雾弥漫,遮蔽了众人视线。
萧裴渊拽着她往山林深处跑,脚边突然传来"咔嗒"轻响——是墨隐阁设下的连环机关,数支弩箭从草丛中激射而出。
“别动!”他猛地将她按在树干上,软剑如银蛇出洞,剑光连闪间挑落所有弩箭。
云锦瑶嗅到他身上愈发浓重的血腥气,这才惊觉他脸色已苍白如纸,青磷毒正顺着脖颈向上蔓延,唇色发紫如茄。
“用这个。”她颤抖着扯开衣襟,从贴身肚兜里取出一枚蜡丸,“母亲留给我的辟毒丹,用九窍石、天山雪莲和笺纸灰制成,可压制青磷毒三个时辰。”
萧裴渊挑眉:“你竟将解药藏在此处?”
“庶女保命,总得有些手段。”云锦瑶别过脸,替他剥开蜡丸。
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时,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嫡姐将她推入放满纸浆的池子里,扬言“要教她认清身份”,那时的她颤抖着抓住池边残笺,屈辱与悲愤被她艰忍咽下。
药丸下肚,萧裴渊的脸色稍缓。
他凝视着她眼下的朱砂痣,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脸上的泥污:“云锦瑶,你很有趣,待此事了结,我要你做三皇子府的首席制纸师,让全京都知道,什么叫做制纸奇才。”
“我要的不是虚名。”云锦瑶迎上他的目光,“我要在文澜会上,用四时笺技惊四座;要墨隐阁的阴谋大白于天下;更要云栀雨为她害死母亲、陷害我的事付出代价。"
萧裴渊大笑,笑声惊起林中宿鸟:“好!明日文澜会,我便为你清场。待你展出四时笺,墨隐阁定会狗急跳墙……”他顿住,从袖中取出半片秋枫笺,与她的冬梅笺拼合,竟现出"太液池底藏笺谱全本,墨隐阁害先帝"的字样,“而我,要顺着这条线索,揭开二十年前焚宫案的秘密。”
雨声渐急,远处传来暗卫搜寻的呼喊。
萧裴渊扯下外袍裹在云锦瑶身上,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发间银簪:“天工阁的簪子,你母亲是……”
“前朝太液池笺纸坊的女官,掌管四时笺谱。”云锦瑶低声道,“墨隐阁怕她泄露笺谱与先帝私铸铜钱的秘密,所以制造了坠马事故。父亲知情却不敢言,只能将残笺藏在书房暗格,直到我偶然发现……”
萧裴渊眸色一沉,忽然握住她的手:“我答应你,定会让凶手伏法。但你也要答应我,文澜会上一切听我安排;二皇子与墨隐阁勾结已久,此次文澜会,他们不仅要夺笺谱,更要借你的手,坐实我'私通乱党'的罪名。”
云锦瑶点头,望向他眼中倒映的雨色。
她知道,从救起他的那一刻起,自己便已是棋盘上的关键棋子,但比起困在云府做任人宰割的庶女,她更愿意握着笺纸,与这位隐忍的三皇子并肩,在这权谋的漩涡中杀出一条血路。
深夜,三皇子府的制纸坊内,烛火摇曳。
云锦瑶铺开最后一张冬梅笺,用萧裴渊的血混着雪水写下密语:“亥时三刻,太液池见。”
……
窗外,他负手而立,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可后悔?”萧裴渊忽然开口。
“从未。”云锦瑶吹干湿透的笺纸,流萤纹样在烛火下明明灭灭,“笺纸有灵,终遇明主。”
萧裴渊转身,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烛火映得她眼底波光流转,腕间冬梅印记与他耳后朱砂痣遥相呼应,竟似天生一对。
晨钟响起时,云锦瑶将四时笺装入描金匣中。
萧裴渊替她整理衣襟,指尖掠过她腕间印记:“今日过后,全京都都会知道你的名字。”
“不。”云锦瑶抬头,眼中闪过锋芒,“他们会知道的,是制纸师云锦瑶的名字;那个从淤泥里站起来,用笺纸改写命运的女子。而你,三皇子殿下……”她顿住,嘴角扬起清冽的笑,“会是第一个见证者。”
马车驶出府门时,朝阳正跃上山头。
云锦瑶望着手中的冬梅笺,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过的话:“每一张笺纸都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正如人要历经磨难才能成器。”
细雨初歇,官道上的车轮印渐渐被晨光晒干。
云锦瑶掀开窗帘,望见远处京都城墙的轮廓,心中忽然涌起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