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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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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萝芙:“你为什么突然停下?”
庄九黎心不在焉道:“抱歉。”
温萝芙:“没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庄九黎。”温萝芙突然开口,“我不喜欢看你杀人的样子。”
这句话说出口后,温萝芙生怕惹怒了庄九黎,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言行与“暴虐成性”的长宁公主形象相去甚远,那位公主并不像会因杀人手法而惊惧的人。
她偷眼望去,只见庄九黎宛如一尊玉面修罗,瓷白的肌肤近乎透明,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幽蓝双眸微微黯然。
“我并非质疑你处置细作的正当性。”温萝芙斟酌着词句,“但你杀人的手法对我来说,有点吓人了。”
她想起那个细作皮肤下蠕动的蛊虫,想起凄厉的惨叫,胃部又是一阵翻涌。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这种血腥场面实在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简直要留下心理阴影。
偏偏这种事还发生在吃饭的时候,她估计一段时间都不会吃任何红色的肉了。
“我明白了。”庄九黎说,“以后……不会让你看见。”
温萝芙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只要别让我看见就好。”——只要别让她亲眼目睹,更别用这种手段对付她就好。
庄九黎突然莫名其妙来了句:“那现在能抱一下么?”
他顿了顿,又补充:“抱歉。”
温萝芙以为他还在为方才的血腥场面道歉,便大方地点头:“无妨。只要你答应不再让我看见就好。”
庄九黎终于得偿所愿,双臂一展便将温萝芙紧紧拥入怀中。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温萝芙被他抱得双脚几乎离地,鼻尖撞上他胸前冰凉的银饰,凉意沁人。
“轻、轻点。”温萝芙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闷在他衣襟里。
庄九黎这才如梦初醒般松了松手臂,他把脸埋进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像是要把她的气息刻进肺里。
好温暖。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体温竟能带来如此强烈的慰藉。
那些因她而起的焦躁、不安、自我厌恶,都在相触的瞬间被抚平。
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生理性喜欢”,不懂什么叫做多巴胺与血清素的分泌,只知道此刻抱着她,如久旱逢甘霖,似孤舟归港湾。
温萝芙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回抱住他。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旖旎心思。
她并不知道庄九黎煎熬的内心,只是仍在纳闷对方太过于喜欢拥抱这件事。
如果在现代,庄九黎一定是付费拥抱的忠实客户……
“好了吗?”她问。
庄九黎点了点头,贪恋地又抱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月光下,他眼尾赤纹重焕艳色,方才的苍白脆弱一扫而空,整个人如获新生。
“回去吧。”温萝芙理了理被他弄乱的衣襟,“明天你要教我祭典事宜,我可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
庄九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将她送到寝殿门口。
临别前,他突然拽住她的袖角:“我……”
“嗯?”温萝芙回眸。
“我以后,”他字字郑重,“会做个更好的人。”
温萝芙一怔,不太懂,于是笑了:“你本来就不算坏人。”
她第三次补充道:“只要别让我看见那些杀人画面。”
“我保证。”庄九黎郑重其事地点头。
看着他这副模样,温萝芙心里没有波动是假的,但她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这些承诺终将成空。
说实话,她对庄九黎还有些怨而不憎。倒不是针对他本人,只是针对处境与身份。
于是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晚安,庄九黎。”
庄九黎:“今天不一起睡觉吗?”
虽然知道这个睡觉就只是非常普通的、字面意义的睡觉,可温萝芙每次都觉得对方很语出惊人。
她今天也不想管庄九黎到底会睡在哪里:“不要。”
“好吧。晚安。”少年站在月光下,目送她关上房门,又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才离开。
……
一夜无梦。
温萝芙早早起身,对着铜镜梳妆打扮,把自己化成真正的长宁公主的样子。
今日的日程颇为简单,不过是让庄九黎教授祭山大典的筹备事宜。
不知为何,她想起在现代博物馆看到的那些与祭祀有关的青铜器。印象深刻的一个是描绘着两个俘虏被倒挂在断头台上的场景,另一个则是将头骨放在鼎中烹煮的恐怖画面。
“应该不会有这些环节吧?”她小声嘀咕着。
“什么环节?”庄九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卷竹简。
温萝芙回首:“就是这个祭山大典,应该没有把人倒挂着处死,或者煮头骨之类的习俗吧?”
庄九黎困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要煮头骨?”
“我在古籍上看到的。”温萝芙含糊其辞,“说有些祭祀会用活人。”
“南诏早废人祭。”庄九黎摇头,展开竹简给她看,“那是千年前滇国的习俗。”
温萝芙凑近细看,竹简上朱砂绘制的仪程确实庄重祥和,并无半分血腥。她不禁为自己的误解赧然。
南诏人深信祖灵庇佑后人。祭山大典上,族人将以鼓乐歌舞向先祖禀告子孙近况,祈求福泽。此外,他们更信万物有灵,需敬奉山神水伯,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大典分为三仪:
其一为请鼓下山,以沉厚鼓声召唤远居东方的祖灵;
其二为献舞祈福,苗疆百姓们着彩衣跳神舞、唱古歌、饮酒设宴。
其三为送鼓上山,将圣鼓恭送回山巅祖庙。
“你负责点燃圣火。”庄九黎指向其中一段,“很简单,只要拿着火把走到祭坛中央就好。”
“只是在走进祭坛前有一段舞蹈。我一会教你。”
他的指尖在竹简上轻轻划过,温萝芙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新增了几道细小的伤口,想必又是试毒留下的。
庄九黎拉下袖口,转移话题:“我先教你祭祀舞的步伐。”
两人来到一座庭院,院子里几株野海棠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铺了一地碎玉。庄九黎立于花雨中示范舞步,修长身影在纷扬花瓣间若隐若现,银饰随着旋转发出清脆的声响,动作行云流水。
“先学基本步伐。”他示范了一个转身,“这样,然后这样。”
温萝芙有一定的舞蹈基础,她穿越前为拍短视频及时蹭热度,常要速成各种舞蹈动作。
她试着跟随节奏,几个回合下来竟也像模像样。
她学得极快,旋转时裙裾飞扬,宛如惊鸿照影,轻盈无比。
这位大周来的公主,和他在见到她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庄九黎想。
传闻中的长宁公主骄纵任性,可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娇生惯养的样子。无论是学舞时的专注,还是面对陌生环境时的从容,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韧劲,不像是温室里温室里精心栽培的牡丹。
柔而不弱。
庄九黎正看得出神,忽然感觉袖口微微一动。
小九和小黎不知何时探出了脑袋,两双蛇眼直勾勾地盯着温萝芙翩跹的身影。
白蛇小黎昂起头,随着温萝芙的舞步轻轻摆动,仿佛在给她打节拍;黑蛇小九则吐了吐信子,尾巴尖轻轻拍打庄九黎的手腕,生动形象的表达了自己赞美之情,并要求庄九黎转告给对方。
“小九小黎说你很厉害。”庄九黎在小蛇的撒娇下如实告知。
温萝芙正踮着脚尖转圈,闻言若无其事地笑道:“大周女子六艺皆通,跳舞算什么?”
她语气骄矜,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原本的长宁会跳舞吗?
她不知道,不过这里只有她和庄九黎两个人,就算露馅了也问题不大。
庄九黎没有追问,只要她在身边,就够了。
温萝芙提了提裙摆,扫落几片海棠花瓣,她转移话题问:“那你呢?你在祭典上也要跳这支舞吗?”
庄九黎微微摇头:“是万蛇之舞。”
“万蛇之舞?”温萝芙好奇道,“那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与你方才的舞步有呼应之处。只是现在不便展示。”庄九黎说,“那是献给蛇神,与神对话的舞。”
——万蛇之舞,也是祈祝之舞。
百年前,白蛊族最优秀的巫祝爱上了蛇神。
“神明啊,要如何才能剖白我的爱意?”巫祝如是问。
蛇神言:“若要表达你的爱,那便献上你的心吧。”
月轮升至中天时,巫祝真的剖开了自己的胸膛,求蛇神庇佑苗疆百年风调雨顺。
人类失去了心脏,怎么还能活下去呢?
可蛇神不明白,祂从未想过,人类的心竟如此易碎,祂埋怨巫祝,为何如此轻易的舍祂而去?
祂不理解自己的爱人为何要舍弃生命。如果需要,巫祝只需要向祂献上最赤忱的爱,祂一样会庇护子民。
祂所需要的从来不是鲜血淋漓的心脏,而是心中那虚无缥缈、不可称量的爱。
“蠢物!”蛇神的嘶吼震得山岳动摇,“吾要的是你眼中星、鬓边雪,谁要你这带血的肉块?”
于是祂在巫祝魂飞魄散之际,将其魂魄钉在祭坛。既是惩罚巫祝的决绝,也是警示自己的轻慢。
每年祭山之日,巫祝的困于人世魂魄就要被天雷劈散一次——万蛇之舞,便是重现巫祝当年献祭的模样,以此作为锚点固定巫祝的魂魄。
*
庄九黎想,那支舞过于赤\裸了。戴着傩面起舞时,所有伪装都会被剥落。
渴望被爱又误解难消,虔诚祈祷却又满手血腥。让她看见那样的自己有些羞于启齿。
“至少要准备傩面、骨铃和蛇。”他解释道,“现在不合适。”
“好吧。”温萝芙回答,“那祭典当天,我总能看了吧?”
听完蛇神的故事后,温萝芙的评价是:两人缺乏沟通长嘴不用。
故事中的两个主角本来就有物种隔离了,还要玩文字游戏,这不就BE了吗。
庄九黎伸手拂过她鬓边,温萝芙这才发现一片花瓣不知何时落在发间。
“到那时,”他收回手,“你别怕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