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群侠录》喻闻铃

4、师徒会面

　　大牢中灯火通明，里面并没有多少犯人，只有几个捕头在固定地点打瞌睡。

　　雨后的潮湿和植物腐烂的气息在这里交织，李韶景双手被人扣在背后，磨蹭地朝地牢最里面走。

　　“傅捕头呢，她怎么不进来？”李韶景漫不经心地问。

　　守卫瞥了李韶景一眼，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不算瘪的腰包，里面的铜币哗啦作响。

　　李韶景一愣：“我只是随口一问，难道这也要花钱？”

　　守卫点头，依旧不说话，仿佛只有铜币才能撬开她的嘴。

　　李韶景顿觉无语。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花在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守卫倒也没有为难她，把她关进单独的一间牢房后，就去和那些捕头一起打盹去了。

　　关押李韶景的牢房里，只有一套陈旧的桌椅和一张草席。

　　李韶景朝那一碰就要散架的椅子看了一眼，果断坐在了草席上。

　　照刚才那个守卫的性子，说不定椅子掉渣都要她赔钱。

　　李韶景当然不是缺钱的人，只是她比较惜财，舍不得钱流出去，尤其是流向那些看起来比她有钱的多的人。

　　“……李小四？李小四！”

　　隔壁牢房的人抓着两道铁栏杆，一脸兴奋地往李韶景这边探。

　　这声音，这称呼，李韶景不用看都知道是谁，除了她那不靠谱的结义二姐谢泛浪，没有人能出现在这里，还对着她大呼小叫。

　　李韶景往谢泛浪那儿看了一眼，谢泛浪立马露出看热闹的表情。

　　“果然是你，没想到你也有进来的一天！不过你怎么进来的，官府她们不是向来拿你没有办法吗？”

　　“……你声音再大点，那些捕头全都要被你吵醒了。”李韶景走到谢泛浪面前，声音不大，底气也不是很足的样子，“别管我怎么进来的，先想想怎么逃出去吧。”

　　她们结义总共姐妹五人，李韶景排行第四，底下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妹妹唐初蕊，其余人都叫她小四小四地叫她。

　　谢泛浪虽然年纪比她大，但心性不算成熟，所以李韶景从来没把谢泛浪当姐姐。

　　谢泛浪闻言立马压下声音：“出狱这事我有经验，你放心好了。过几日便是宗门会武，我若是一直被困在这里，咱们长荧就损失一员大将，所以在被抓进来之前，我就给三妹传了信，让她来救我出狱，算算时间，不出一日她就能赶到这里，到时候咱们就能重见天日了。”

　　经谢泛浪这么一说，李韶景才想起来宗门会武的事。

　　每年春季，各大宗门都会派出精英到玄凛门，同江湖各路侠士随机进行一对一切磋，最终获胜的十位便是江湖十大侠者。

　　衔鹤门还在时，云舒清和竺吟风常年霸榜，她们的反派小师妹也是在会武中拔得了头筹，才获得了拜衔鹤掌门为师的资格。

　　所以……傅郁情既然能当上盛藏锋的徒儿，那她岂不是拿到过宗门会武第一？

　　李韶景万分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还好两个人没有真较劲，不然她还真可能打不过傅郁情。

　　“那衔鹤门的人，这几年是不是都没参与宗门会武？”李韶景向谢泛浪打探。

　　谢泛浪好像很不愿意听到这三个字，嘴里嘟囔了什么，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说：

　　“现在哪里还有衔鹤门，那个捕头来参加会武，都没法代表衔鹤出战。要我说她们没人才好呢，不然咱们一点活路都没有，被打得落花流水，回去又要被师姐笑话。”

　　李韶景站在谢泛浪面前，若有所思。

　　谢泛浪话多，就算李韶景不理她，她也能把话无穷无尽地讲下去。

　　“现在你能讲讲你为什么会进来了吧？”谢泛浪收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李韶景。

　　李韶景当然不会说自己被人拿捏，还夺了武器的事。她刚打算编个谎言糊弄过去，对面牢房悉悉索索的声音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李韶景示意谢泛浪噤声，朝对面牢房抬了抬下巴。

　　“怎么了？”谢泛浪对李韶景做口型。那边太暗了，她什么都看不到。

　　大牢沉寂片刻，对面再一次发出了声音，起先谢泛浪还以为是老鼠，直到一个人的声音幽幽从黑暗里传出来，把两个人都吓一大跳。

　　“你们若是想出去，大可喊守卫过来，只要交够赎金，便可正大光明地走出这里，不必如此麻烦。”

　　火光和声音都聚集在她们这边，显得对面格外寂寥。

　　谢泛浪和李韶景对视一眼，问道：“这位侠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在这里住了整整两天，都不知道这里居然还有旁人！”

　　“……”

　　角落里的人缓慢站起身，一步一步从黑暗里走出来，越靠近她们的方向，身体的轮廓就越清晰。

　　这大概是李韶景见过的最硬朗的人，无论是从面部还是身材的角度来说。

　　看着这一身红衣，李韶景越瞧越是觉得眼熟，却又因为光线太暗而无法确认。

　　红衣人站定在栏杆前，审视的目光落在对面两人身上，惊的谢泛浪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那张脸像一张从未揉皱过的羊皮纸，剑眉星目在纸上面黑白分明。只是笔墨在眼睛那里洇得太久，纸就变得透薄，仿佛随时都要破的样子，显得她那一双细长的眼很凉薄寡情。

　　“你……你要是不想答，就当我没问，恶狠狠地看我做什么！”谢泛浪想瞪回去，却又不敢，只好滑稽地提溜转。

　　那人悠哉地转了个身，背靠在铁栏杆上，留给她们一个轮廓清晰的侧颜。

　　李韶景质疑道：“看你的衣着，倒不像穷苦之人，若真有这种好事，你怎么不去做，反倒和我们一起困在这里？”

　　红衣人拨弄起手上的指板，心不在焉地说：“我不想出去。”

　　孟不觉一收到谢泛浪的传信，忙不迭地从流萤湾赶到平溪，却在前去大牢的必经之路碰上一批人马。

　　宗门会武将近，各门派的人齐赴昴州，平溪作为通向昴州的必经之路，来的人就比平常多些。

　　这些人着装不统一，看不出是何门何派，孟不觉没有犹豫，三步做两步，借草丛隐匿身形，暗中观察起这批人。

　　为首之人骑马走在最前方，似乎在和身旁的人商议着什么。

　　布甲挡住了她大半的身体，她的左臂隐藏在单边披风之下，右臂则因单手握长刀被衣衫勾勒出紧实的曲线。

　　虽看不清脸，可遥遥一望，便知其气质卓然，绝非凡人。

　　看到对方手中那把刀时，孟不觉先是一惊，而后深深皱起眉头。

　　在江湖上，人的第一张脸不是五官，而是武器。一个人若是威名远扬，旁人不见得清楚她的长相，但一定清楚她刀尖的锋芒。

　　这是一把背负了无数亡灵的刀。刀下没有好人坏人，只有被横刀夺去性命的死人。

　　此刻提着这把刀的，便是风雨山庄的二当家，风枕寂。

　　她刀名客陌，与傅郁情双剑齐名，但刀剑并提，不是因为两者相似，而是因为它们截然相反。

　　风枕寂身旁的那位女子也生的高大，气质却与风枕寂大不相同，较之少了几分侠气，多了一分阴郁，虽然嘴在笑着，但她的脸似乎永远不会放晴。

　　就在孟不觉思索此人姓甚名谁之际，这人忽然转了个身，直直地看着孟不觉的方向，令孟不觉心下一惊——

　　她被发现了，即便她没有做什么事，可还是一阵胆寒。

　　这样远的距离，这样隐蔽的位置，那人竟能准确找到她，不是内力深厚便是目力极佳，孟不觉竟不知风枕寂手下还有这样的人物。

　　可那人只是默默注视着，并不张扬，似乎无意暴露她的形迹。

　　孟不觉不再停留，她不禁加快脚步，心中揣测：

　　难道那位便是风雨山庄神秘莫测的三当家？可若当真是风雨山庄两位当家同时出现在此，怕是大牢里要出什么变故！

　　孟不觉只猜对了一半。

　　这人的确是风雨山庄的当家，不过是名声不显的四当家楚颐桢，而不是那位堪称神秘的三当家。

　　确定孟不觉已经离开后，楚颐桢缓缓收回了目光。

　　“风当家，我向来与别鹤交好，这件事便由我去做吧。”她脸上依旧衔着笑意。

　　风枕寂颔首，郗别鹤身份特殊，必得楚颐桢亲自去大牢救人她才放心。

　　“不过话说回来，寻常捕快武功根本比不上别鹤，更何况别鹤还有暗器防身，怎么都不会如此轻易被捕头抓住。除非，她遇上的那个捕头是傅郁情。”

　　按风枕寂一贯风格，她是绝不会理会楚颐桢的。

　　可风枕寂今日难得给她一个眼神，说道：“我们只负责救人，至于她和衔鹤门那几个后辈的事，你我不要插手。”

　　风枕寂神情严肃，楚颐桢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见气氛微妙，二人身后的人马纷纷停下，与两位当家保持一定距离。

　　她们平日里常与二当家相处，却少见三当家与四大家，故而对楚颐桢所知甚少。

　　如今楚颐桢在风枕寂面前尚且如此，想必对她们这帮手下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这就不劳烦风当家费心了，你不想要东西，不想解决的人，不代表我不想。至于我要怎样做，和风当家没有任何关系。”

　　楚颐桢轻轻一笑，戴着黑色指套的手拉动缰绳，随时准备离开。

　　眼瞧劝不住楚颐桢，风枕寂也不再拦她，只是说道：

　　“云舒清那么疼爱自己的师妹，必不可能放心把这样一个烫手山芋交给她，只要云舒清还活着，玉弓明夜剑就不可能在傅郁情手上，所以你大可不必对傅郁情赶尽杀绝。且木掌门也不会——”

　　风枕寂顿住，却不能再说下去。

　　木漾春再怎样，都是风雨山庄名义上的大当家，过去的那些事即便众所周知，却也不是她们能够背后议论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们清楚的很。

　　“……总之，不要对衔鹤门的人出手，尤其是傅郁情。”风枕寂想了想，补充道，“是木掌门的意思。”

　　“是吗？”楚颐桢冷笑一声，倒不是嘲讽，只是非常疏离，好像她们之间永远隔着什么。

　　“风当家，木掌门糊涂了这么多年，你也跟着糊涂了。云舒清注定会死，等她死后，傅郁情也不会好过，她们衔鹤门，一个都逃不掉。”

　　风枕寂看向别处，没有再争辩下去的意思，但作为二当家，她还是坚持对楚颐桢有所劝告。

　　“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傅郁情那个人，接近她很容易，杀了她却不简单，你若是真想做什么……别被人发现你是风雨山庄的人。”这是风枕寂的底线。

　　“这是自然，除了你们，谁还认得我？”

　　楚颐桢目光扫过风枕寂身后一干人。她们不知道楚颐桢说了什么，但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不敢抬眼看她。

　　她想做什么，向来不会管旁人的看法——更何况只是一个没多少剧情的配角呢？

　　楚颐桢的马跑得很快。

　　风枕寂等人被远远落在后面，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楚颐桢终于彻底对自己冷下脸。

　　现在的她，和风枕寂这样的配角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心想：不是我要夺走傅郁情的人生，是傅郁情早早将我的人生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