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沸也

1、第1章

　　房间里东一件衣服西一本书乱七八糟的仿佛刚遭遇过打劫，李靖之蹲在行李箱前和怎么也叠不整齐的衣服面面相觑好半天。
　　最终他叹了口气撑着膝盖起身，决定把箱子里的外套拿出来放回衣柜里，再简单地团吧团吧几件衬衫裤子扔进去。
　　从头到尾地转一圈，房间很大，整体风格偏暗系、冷淡风，在十多年前也算是前卫的，但住久了免不了心生压抑，他却没敢动过整改的心思，确认没什么遗漏的重要东西后他提起箱子进电梯下了楼。
　　大清早的楼下只有阿姨在厨房忙活，看到他下来探出头问了句：“收拾好了？早餐想吃点什么？”
　　李靖之点点头，半躺在沙发上摆弄手机：“您帮我做碗鸡丝面吧好久没吃了，谢谢刘姨。”
　　“哎好。”
　　磨磨蹭蹭吃完面将近九点，除了老爸早早的去上班，不知道该如何准确称呼的家里人没有要起床送一送他的迹象，于是他也不再啰嗦，拎起桌上的猫包弹了一下对着猫自言自语，“走咯。”
　　老爸的司机在门口侯着，接过他的行李箱，李靖之打开后座车门，临上车前转头看了一眼，清晨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却触碰不到这栋房子的任何一隅。
　　以后大概也没可能再回来了。
　　车门一关便隔绝了所有关系。

　　坐了将近八九个小时的车，一路昏昏沉沉吃吃喝喝睡睡，在李靖之怀疑自己的屁股正跟死神僵持并且落于下风之际，终于在高速路上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方向牌。
　　他微微偏过头，车窗外依旧是大片大片的树林，和家里一样又好像不一样。面对这算不上故乡的故乡，他此刻的心脏不可抑制地七上八下，心绪难平。
　　这里就是他真正的家了。
　　他妈妈的家。
　　应该也算他的家吧？
　　他忽然有些呼吸不畅，一下高速便打开车窗，风猛地灌进来，将他身上的焦躁散去不少。
　　平复下来又叹了口气，脑袋歪歪地搭在车窗上吹风，这里同样也没有人在等他，瞎紧张个什么劲儿呢。
　　他人生的十六七分之三是在这里度过的，尽管因年龄太小没什么印象。被妈妈亲手将他托付给老爸之后，他再也没有过妈妈的消息。
　　面容模糊的脸，打不通的电话，从此成为妈妈的代名词。
　　风沙糊了脸，他关上窗任由车子一脚油门将风景退去。

　　“我靠！你轰什么油门啊大哥，着急给牛头马面搞业绩啊，”许腾江稳着车把一连串地吼，右手扶着电瓶车车尾跟着车跑，“减速减速减速！”
　　“减了减了别吼我，你一吼我紧张。”阮达低头看了一眼仪表盘。
　　“看路！低什么头！”许腾江没理他，又吼了一声。
　　阮达啧了一声，立马目视前方。
　　车子跑到上坡路段前慢慢停下，许腾江叹气松开手，捞起衣服下摆擦汗：“行了，掉头回去歇会儿，半条命都给我跑没了。”
　　阮达觑了他一眼，下车手动调头，很主动的往后挪让出前面的位置。许腾江一把将短袖撸到肩上，长腿一跨，轰着油门冲出去。
　　这猛地一下推背感，阮达忍不住说：“这他妈，我刚跟你这比起来能叫轰油门吗？”
　　“你那五感尽失的技术还好意思跟我叫呢，”许腾江皱了皱眉：“你个暴发户少爷出门司机不是随叫随到吗，非得学这玩意儿干嘛。”
　　阮达说：“少爷你爹，我乐意，挑战自己短板。”
　　“就您这平衡力已经不能叫短板了，得叫缺陷……哎！”许腾江喊了一声。
　　阮达一拳锤他后腰上。

　　路边几人或坐或躺地摊成一坨，满脸享受的晒日光浴，许腾江在旁边停车。
　　“学会了没？”成奕博笑着问。
　　“这玩意儿是人能学会的吗？”阮达很不爽。
　　“小朵啊，你先骑自行车找下感觉啊，学会单车再学电动车，一步到位。”一个女生笑着说。
　　“他要有骑自行车那平衡力还用操心吗，”许腾江一屁股坐草丛上，顺势曲着腿躺下，摸摸肚子转头问刚说话的女生：“给我跑饿了，渺渺，刚烤的肉还有没有剩的？”
　　余渺渺乐了：“一群饿狼跟没吃过饭似的哪能剩，倒是还有点儿生的。”
　　许腾江对天哭泣：“啊，孩子需要吃肉长身体。”
　　“下面有条河！玩会儿水再回去吧，明天开学以后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跑这么远。”吉言指着不远处。
　　大家纷纷响应，除了许腾江：“你们倒是歇够了，我不去，腿断了。”
　　众人朝他竖个中指以表鄙视后也没管他，甩着胳膊往水边跑去，仿佛刚出世的猴子。

　　许腾江胳膊枕着后脑安稳躺下，曲着腿晃悠悠地闭上眼睛。
　　累麻了，教阮达个狗东西骑车比他跑十公里还累。
　　开学之前的放纵竟是怒跑十公里！
　　不过远离城市的空气就是舒服，这绿草如茵的，这山清水秀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被人一脚踹醒的时候许腾江还在梦里捡钱，一睁开眼成奕博对着他疯狂弹水，他抹了把脸：“赔钱。”
　　“赔多少，回去给你烧。”成奕博笑着往前走。
　　他爬起来比了个中指：“回了？”
　　成奕博说：“嗯，文言文他们几个住宿的还要收拾东西回学校，再晚天黑了。”
　　文言文是吉言，刚认识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眼神儿不好，老给人认成古言，叫着叫着演变成了文言文。
　　许腾江笑了笑。

　　这段路骑车兜风是很享受的一件事，风成堆地吹在脸上，身边是侃三侃四的对骂声，还有他的车一卡一卡的顿挫吱嘎声……
　　？
　　什么声儿？
　　“我操，我车……”他猛地向后看了眼载着阮达的成奕博，又飞快转回头看路。
　　话没能说完，吉言喊了一声：“靠边靠边，前面有车。”
　　这里离市区挺远了，路也不怎么样，这条路是条单向道，呈凸字形的缓坡路口。他们骑车还是很文明的，没过分占据路中间，这会儿只要往边上转转车把就行。
　　许腾江转动。
　　靠！不太妙啊不太妙……不知道是不是刚阮达学车摔的N多次把车哪儿给摔坏了，这会儿车头卡住了拧不动。他按下刹车，车身开始一抖一抖的歪斜，年久失修的车是这样的……
　　明明知道车被摔好几次，上路之前不会检查一下么！傻逼了吧许同学。
　　他飞快地往前看了眼，车在视野里不断放大，他的心跳声也被鼓噪的风声刮的嗡嗡作响，往后喊道：“停车！别跟上来。”
　　几人都被他喊得有点懵。
　　“车怎么了？刹车啊傻逼，前面车来了！”吉言吼道，但还是很听话的靠边停，匆忙下车跟过去，打着手势示意迎面而来的车刹车。
　　但距离已经很近，他要停不下来必定相撞。许腾江往旁边扫了眼，路边是个草坪斜坡，没有人，这时候只能弃车了。
　　于是奋力将车头一扭！同时往反方向纵身一跳，车子转了个小小的弧度堪堪擦过急刹的轿车往草坪上四散崩开了。
　　许腾江在紧急逼停的轿车前、碎石子的摩擦中抱着脑袋砸在地上顺着惯性滚了两圈，惊魂未定地闭上眼。
　　短暂沉寂过后，相撞激起的尘埃落地，刺耳的轮胎与地面的相互摩擦声叫停，疯狂跳动的心脏逐渐平息。
　　好歹是保住命了。

　　一阵开门声中，有人在他身旁停下。
　　许腾江滚动喉结，偏过头睁开眼，入目是一双侧对着他的脚踝，绷得很紧的跟腱，看着很结实漂亮……紧接着响起一声猫叫。
　　我靠，猫成精了？
　　他顿了顿自己乐了，真是脑子摔八瓣儿了。
　　跟腱一扯裤腿单膝着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有力气乐呢。”
　　许腾江循着声音望去，一个看起来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没什么表情，肩上挂着只蓝白猫，两双眼睛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果然是猫人啊……
　　猫和人……的组合。
　　“能起来吗？”男生问，扳住他肩膀慢慢地抬起他上半身。
　　还没抬全许腾江开始嘶声吸气，劫后逢生身上的疼痛开始显现，“疼疼疼……”传来疼痛的位置在前胸肋骨，不知道是不是断了难受的要命，“我先缓缓……”
　　他胡乱扫了眼自己身上，肉眼可见全是和路面石子搓出来的伤，特别是手肘和膝盖处皮破得大片大片地泛着红血丝，最疼的还是胸前，许腾江深深蹙着眉。
　　男生看着他伤处：“我先用清水给你冲下吧，擦伤面积很大，别的去医院再说，”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喊道，“周叔，后备箱里拿几瓶矿泉水过来吧。”
　　“……谢谢。”许腾江说。

　　几个人终于跑上来，皱着眉把他围在中间喊，翻来覆去的检查。
　　“你他妈……摔死你没。”阮达扶着他肩膀前后翻看，“你有病吧当演电影呢还跳车，不要命的玩意儿！”
　　许腾江这会儿根本提不起劲儿说话，只沉默地盯着伤口，男生一言不发的往他伤处倒水，虽然不是酒精但他也费好大劲才忍住没蹦起来喊疼。
　　李靖之浇完水把他裤腿掀下来：“你们把他扶车里去吧，再来个人陪他一块儿上车去医院，他胸腔部分可能伤得比较严重。”
　　“我来吧，”阮达主动请缨，“你们明天开学，我学校还早，要回学校的都回吧。”
　　“车……”许腾江说。
　　“车肯定是报废了，你两先去医院看看，有什么问题打电话。”成奕博轻轻拍拍许腾江的肩。
　　“多谢了啊哥们儿。”吉言对着李靖之抱拳。
　　李靖之没说什么点点头先回车上了。
　　许腾江在阮达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上后座，座位上有块软垫不至于太硌。
　　阮达从副驾回过头嘱咐：“小心颠簸啊，抖着你伤口。”
　　许腾江嗯了一声。
　　车子启动后便安静下来没人再说话。
　　许腾江侧头看了眼旁边的人。
　　霞光满天，在色彩绚烂的夕阳里、车窗流进来的风里，对方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撸着猫脑袋。
　　以他的审美来看，挺帅的。
　　大抵是感受到他的视线，男生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许腾江朝他做出“谢谢”的口型。